公孙燕不忍再听下去,心想:“忧能伤人,我且和他开个玩笑,也免得他再苦吟。”当下偷偷地抓起一把砂子,向厉南星一洒。
以厉南星的本领,有人躲在附近,向他偷袭,他本来是应该知道的。但此际他一来是因为满腔心事,沉浸在自己的哀思之中;二来这是在义军基地的腹心,他根本就无防范敌人偷袭之意。是以直到公孙燕出手了,他方才知道有人。
公孙燕的一把砂子正打着他“笑腰穴”,厉南星不禁“嘻”的一声笑了出来。打着“笑腰穴”本来会笑个不停,直到气绝的。但因公孙燕洒的只是一把砂子,用的并非重手法,厉南星的功力又在她之上,故此只是笑了一声,穴道便已给他运气冲开,没有再笑下去。
公孙燕嘻嘻哈哈地跳了出来,说道:“这下子你可给我逗得乐了。”
厉南星给她弄得啼笑皆非,说道:“原来是你这丫头捣的鬼,你也真是太顽皮了。”
公孙燕笑道:“我不喜欢听这样凄凉的曲子,你给我唱一首好听的愉快曲子好么?”
厉南星道:“对不住,我可不会唱好听的。”
公孙燕道:“那么我给你唱一首如何?”
厉南星不想拂她的兴,说道:“好极,好极。你就唱吧!”
公孙燕轻启朱唇,笑吟吟地唱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欲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首词是取笑那些无病呻吟的少年人的,厉南星心想:“我的心事你岂能知?”苦笑说道:“公孙姑娘,我真羡慕你。”
公孙燕道:“羡慕我什么?”
厉南星道:“羡慕你是个不识忧不识愁的小姑娘。”
公孙燕说道:“你莫倚老卖老,你也长不了我几岁。我今年十九岁了,早已不是小姑娘啦!”
厉南星笑道:“好,那就算是小大姐吧。”
公孙燕噘着小嘴儿道:“咱们别斗嘴了,说正经话儿。你说我不识忧愁,那么你又有什么忧愁?”
厉南星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忧愁?”
公孙燕道:“你骗不过我的,你一路上闷闷不乐,谁还看不出来?你每次吹箫,又总是喜欢吹那样悲苦的曲调。”
厉南星心想:“想不到这个小妮子倒是很关心我。”笑道:“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忧愁。不过世界上总是有两类人的,一类人像你,对一切都感乐观。一类人像我,悲观的时候多,乐观的时候少。这或者由于性情的关系吧?”
公孙燕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相信。一个人的性情也不见得就是生来不变的?你为什么老是闷闷不乐,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厉南星道:“那也许因为我的出身环境与你不同吧。我是在海外的孤岛长大的,自小没有朋友,所以养成了比较孤僻的性情。”
公孙燕笑道:“但在我看来,你外表虽冷,心肠却是很热。我听爹爹说过你和金逐流大闹京师之事,突围之时,你们都不顾危险为对方掩护。这样的友谊就很令人感动。封姐姐和你素不相识,只因为她是金逐流的朋友的朋友,你也给了她很大的帮忙。所以我敢断定你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厉南星笑道:“真的吗?你倒好像比我更清楚我自己呢!”心想:“我只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妮子,却原来她很懂得观察人,倒可以算得是我的知己呢。”
公孙燕接着说道:“厉大哥,你说得不错;朋友是很紧要的。你若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找一个朋友谈谈,总比闷在心里好些。只恐怕在你的心目之中,我还够不上做你的可以谈心的朋友吧?”
厉南星道:“不是这么说。公孙姑娘,我……”
公孙燕抬起头来望他,说道:“怎么样?”
厉南星说道:“我很感激你的好意。不错,我是有些烦恼,不过这烦恼是我自己找来受的,与人无尤。我相信,这烦恼慢慢也就会过了的。将来,将来我再告诉你吧。”
公孙燕道:“你现在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勉强你,但愿你的烦恼早点过了就好。”
厉南星道:“咦,好像有人叫我。夜已深了,你回去吧。”
公孙燕侧耳细听,果然听得好像是秦元浩的声音在叫着厉南星。她虽然一向天真烂漫,不避男女之嫌,但此际情窦初开,却也有点害怕给秦元浩碰上了难为情。于是说道:“好,那么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再找你。”
公孙燕走后,厉南星呆了一会,看了看天边的北斗星,心中默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不知不觉,眼角有了晶莹的泪珠。
秦元浩叫道:“厉大哥!”脚步声来得近了。厉南星抹干眼泪,应道:“我在这儿。”
秦元浩道:“原来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吹箫,找得我好苦。快快回去,李茂他们来了!”
厉南星又惊又喜,连忙问道:“是扬州丐帮分舵的李舵主么?”秦元浩道:“正是。他和许多丐帮的弟兄都来了。”
厉南星道:“金逐流呢?他来了没有?”
秦元浩道:“就只是金逐流没来!”
厉南星诧道:“为什么!”
秦元浩说道:“听说他一个人到西昌去了。李茂他们一到,我就出来找你的。你欲知详情,还是回去问李茂吧。”
且说公孙燕回转女营后,这一晚躺在床上,心波荡漾,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方才睡着。一觉醒来,便听得封妙嫦叫道:“懒丫头,快快起床。我和你去见一位新来的姐姐。”
公孙燕跳起身来,问道:“是哪一位新来的姐姐?”
封妙嫦说道:“这位姐姐名叫石霞姑,她是陈光照的未婚妻。陈光照也是金逐流的好朋友。”
公孙燕道:“哦,原来是石霞姑和陈光照来了。”
封妙嫦道:“你知道他们?”
公孙燕道:“我听爹爹说过他们的名字。爹爹说他们都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陈光照是苏州陈大侠陈天宇的儿子。石霞姑的来历我爹爹则不甚清楚,只知道她擅于使毒,猜测可能是天魔教的传人。不过我爹爹也说,即使她真的是出身邪教,但以她在江湖上的行事而论,也算得是个正派的女侠。”
封妙嫦笑道:“原来你比我还更清楚他们,这就好了,竺姐姐安排她来和你同住,你们很快就可以相熟了。”
公孙燕道:“他们怎么来的?”
封妙嫦道:“他们是和扬州丐帮的李茂一同来的。昨晚三更过后才到,听说和竺伯伯、厉大哥他们一直谈到天亮没有睡觉。”
公孙燕心头一动,说道:“扬州的李舵主?嗯,我记得厉大哥似乎说过,他的义弟金逐流就是和扬州的丐帮同在一起的。金逐流可来了么?”心想:“金逐流若然来了,厉大哥有个知己倾谈,就不至于那么烦闷了。”
封妙嫦道:“来了,来了!”公孙燕诧道:“什么,金逐流会到咱们的女营来?”封妙嫦哈哈笑道:“我说的不是金逐流。是石姐姐和竺姐姐已经来了。”原来公孙燕对镜梳头,未瞧见竺清华和石霞姑从院子进来。
公孙燕和石霞姑见面后,正待问她,竺清华已在说道:“你们所挂念的金逐流没有来,咱们这里有一个人却为他走了!”公孙燕道:“是谁?”竺清华道:“是厉南星!”
公孙燕吃了一惊,说道:“厉大哥走了?他上哪儿?”
封妙嫦笑道:“你别心急,石姐姐会告诉你的。”
石霞姑说道:“是这样的:我们路过泸洲的时候,从丐帮分舵听到一个确实的消息,说是六合帮的帮主史白都兄妹,和他手下的四大香主,走另一条路,赶在我们的前头,已经进了西昌了。据说史白都是要把他的妹妹嫁给西昌将军帅孟雄。金逐流听到了这个消息,很是着急。本来我们是准备绕过西昌,径直来这里的,金逐流知道此事之后,就一个人跑去西昌了。”
公孙燕道:“他为什么那样着急?”
石霞姑笑道:“史白都的妹妹和他哥哥并不一样,她是个才貌双全的侠女,听说金逐流和她的交情很好,很可能两人已是私订鸳盟的了,不过金逐流不肯承认。”
公孙燕道:“原来如此。但金逐流一个人跑去西昌,不是很危险吗?”
石霞姑道:“是呀!我和光照本来要跟他去的,可是他不答应。也许他是因为我们本领低微,帮不上他的忙吧。”
封妙嫦道:“石姐姐太客气了。不过金少侠的为人我却略有所知,他虽然放荡不羁,对朋友可是十分好的。有危险的地方,他一定是独往独来,不愿意连累朋友。”封妙嫦因为金逐流替她撮合婚事,是以对他极有好感。
石霞姑笑道:“我知道。我也曾得过他不少帮忙。”接着说道:“昨晚我们就是和竺老前辈商量,如何去接应金逐流。西昌有清廷的数万大军,而且高手云集,竺老前辈不能为了一个人兴师动众,等闲之辈又决不能进得西昌,是以厉大哥自告奋勇要一个人去,竺老前辈起初还是不肯答应的,后来厉大哥始终坚持要去,竺老前辈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他了。”
公孙燕沉吟不语,封妙嫦知她心意,笑道:“燕姐,竺老前辈不会让你去的。”公孙燕面上一红,说道:“谁说我要去呢。”其实她正是在考虑要向竺尚父求情,但却怕人笑话。
封妙嫦道:“厉大哥本领高强,又有玄铁宝剑,他和金逐流联手,天下无人能敌,西昌高手虽多,谅也困不住他们。燕姐,你也用不着太过担心。”
公孙燕红晕满面,啐道:“乱嚼舌头,谁担心他了?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大哥,你也叫他大哥的。”
竺清华忽地噗嗤一笑,说道:“燕妹,你瞒得我好苦,原来你想占我的便宜!”
公孙燕怔了一怔,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竺清华笑道:“你还不明白么?”
封妙嫦笑道:“燕姐,她是妒忌你平白比她长了一辈。”要知金逐流是李光夏的师叔,厉南星是金逐流的义兄,倘若公孙燕嫁给厉南星的话,叙起辈份来,李光夏和竺清华这对小夫妻当然是要比他们矮了一辈。
公孙燕恍然大悟,嗔道:“岂有此理,你们想到哪里去了?看我不撕破你们的小嘴!”封妙嫦道:“别闹,别闹,石姐姐新来乍到,你怎能不招待客人?”
几个年龄相若的少女嘻嘻哈哈地闹了一场,可是公孙燕尽管和她们嘻嘻哈哈,心中的愁闷却是难解。厉南星孤身犯险,潜往西昌,封妙嫦虽然百般劝慰,叫她放心,她又怎能放心得下?
这晚公孙燕辗转反侧,不能入寐,蓦地想道:“为什么我这样牵挂着他,莫非我当真是喜欢上厉大哥了?”陡然间发现了心底的秘密,不禁面红耳热。
但公孙燕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随即想道:“男女相悦,人之常情,我就是喜欢上厉大哥,那也不是什么可羞之事。厉大哥可以为了好朋友冒险,我为什么不能为了他冒险?我求竺老前辈许我前往西昌,料难允准,我索性瞒着他们,自己去吧。要笑话让他们笑话好了。对,就是这样!”
公孙燕想到就做,当下重施她对付封妙嫦的故技,点了石霞姑的昏睡穴,穿窗而出,悄悄下山。
公孙燕匆匆忙忙的出走,没有携带干粮。她施展轻功,跑到了天亮之后,不觉感到有点饥饿。荒山野岭之中,找不到人家,公孙燕只好跑到树林里找野生的果子吃。
时序虽属深秋,未交冬令,但西北高原的气候已比江南的冬天还要寒冷。公孙燕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吃的果子,连野兔鹿獐之类的小野兽也没碰上一只。公孙燕叹口气,心里想道:“我只好饿着肚皮再跑一程了。”
刚要走出林子,天气忽然变坏,飘下鹅毛般的雪花。公孙燕正自气闷,忽听得似有车马的声音。公孙燕喜出望外,心里想道:“有人来了,那就好了。好坏可以讨点食物。”心念未已,忽又听得呼喝的声音。
公孙燕爬上一棵大树,居高临下,望出林外。只见有两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在拦着一辆敞篷的骡车盘问。车上有七八个人,其中只有一个年老的男子,其余都是女子,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乐器,似乎是一队江湖卖唱的艺人。
那两个军官喝道:“下来,下来!你们是些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
公孙燕远远地瞧见这两个军官,不觉吃了一惊。
这两个军官一高一矮,高的那个身材魁梧,满头秃得油光晶亮,矮的那个两边太阳穴坟起,腰里插着一对判官笔。公孙燕以前虽然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但因他们长得异相,公孙燕一见,就猜到了他们的来历。
公孙燕的父亲公孙宏身为红缨会的总舵主,大凡江湖上有点来头的人物,不论是黑道白道,他几乎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公孙燕曾听得父亲说过,少林寺有个叛徒名叫彭巨嵘,与及号称“天下点穴第一家”的青州连家有个子弟名叫连城虎,这两个人是当朝奸相曹振镛的爪牙,仗着相府势力,颇是横行霸道。公孙宏屡次想要铲除他们,还未得有机会。他吩咐女儿在江湖上倘若碰上这两个人,须得留心。
公孙燕心里想道:“岂有此理,这两个人好歹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竟然连卖唱的弱女也要欺负。这件事给我碰上了我可不能不管。但爹爹说这两个人的本领都是在我之上。我若要管的话,只怕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心念未已,只见骡车上的男女,都已下来,那老者答道:“我们是川西的乐家班子,到西昌去的。”
彭巨嵘道:“哦,到西昌去的。你是班主吗?”老者躬腰答道:“正是。”不知他是否惊惶过甚,答了话连连喘气。彭巨嵘将他拉过一边,说道:“好,你歇歇吧。”拉他之时,指头暗暗扣着他的脉门,一试之下,便知这老者毫无内力。这老者也似乎毫不知道对方只要指头一动便可以致他死命,乖乖地站过一边。彭巨嵘放松了手,心里想道:“何老大烧了变成灰我也认得,这人既不懂武功,口音又不对,决不会是何老大了。”
连城虎双眸炯炯,忽地指着一个女子问道:“她是谁?”那老者道:“是我的养女。”这女子手上拿着梨花简,连城虎道:“你是说书的么?”那女子低头说道:“学了几年,唱得不好。”连城虎道:“唱一段给我听听。”
那女子一张蜡黄的脸上泛起红晕,拿着梨花简的手直打哆嗦,那老者道:“不要害怕,这位大人不会难为你的,你就唱一段吧。”
那女子颤声唱道:“那张生,一封书敢于退贼寇;那莺莺,八行笺人约黄昏后;那红娘,三寸舌降伏老夫人,那惠明,五千兵馅作肉馒头。我以为你也胆如斗,呸,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这是《西厢记》唱辞的一段,虽然声音抖颤,唱来也是娓娓动听。
连彭二人仔细听她口音,确是川西一带的土音,心里想道:“何老大那女儿说的是山东鼓书,比这个雌儿也要漂亮得多。但身材体态却有几分相似。她们这些走江湖的女子善于改容易貌,须得仔细一些,莫给她骗过了。”
连城虎双眸炯炯,上上下下打量了那女子一番,忽地说道:“把你头上这支银簪给我看看!”
银簪并不稀奇,但银簪上雕刻的一头彩凤却是具体而微,栩栩如生。银簪还没有小指头粗,连羽毛也看得分明!连城虎赞道:“好精致的手工!”彭巨嵘“哼”了一声说道:“你一个卖唱的女子,怎的会有这样珍贵的首饰?”
那老者赔笑道:“这是她婆家给她的聘礼,她那女婿是银楼的伙计,手艺不错,这是他自己雕刻的。”
连城虎道:“为什么别的不雕,单单雕上了一头彩凤?”
老者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取鸾凤和鸣的好兆头吧。”
躲在树上的公孙燕当然看不清这支银簪,但听了他们的问答,却是不禁吃了一惊,心中想道:“原来是彩凤姐姐。她的改容易貌之术也真是巧妙,若非亮出这支银簪,连我也不敢认她。”
原来这个女子就是去年在济南大明湖畔说鼓书的那个何彩凤。那次她和父亲扮作一对卖唱的走江湖父女,穿州过县,找寻她的未婚夫李敦。路经济南,被曹振镛的儿子看上,带领家丁就来抢她。后来幸亏遇上了金逐流和红缨会的宫秉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才将她救出虎口。彭巨嵘和连城虎就是当时陪同那曹公子前来抢她的人。
彭、连二人这次是来西昌替曹振镛送贺礼给帅孟雄的。帅孟雄是手握重兵的将军,曹振镛身为宰相,想结纳他作为外援,是以不惜纡尊降贵,派了这两个最得力的手下千里迢迢的从京中赶来给他送礼。
且说彭、连二人见了这支银簪,怀疑不定,心里想道:“口音和面貌虽然不对,但同是说鼓书的,而且银簪上雕刻的彩凤又正符合她的名字。倘若真是那个雌儿,拿回去献给曹公子倒是功劳一件。”
连城虎沉吟半晌,说道:“你们到西昌作什么。”
那老者道:“帅将军后日大婚,要许多戏班子去凑热闹。我们这个小小的班子也承将军府的管事看得起,特地派了人来邀我们去轧上一脚,给帅将军唱两支贺婚的曲子。喏,这是将军府管事的帖子,两位大人请看,就知我们说的不是假话了。”
连城虎把手一挥,说道:“不必看了,我并非怀疑你们说谎,但这个女的我却要把她带去。”
老者大吃一惊,说道:“她正是我们班中的台柱,这个……”
连城虎笑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要把她带去!”
那老者道:“但我们也是要往西昌的呀,何以要把她单独分开?”
连城虎道:“你们的骡车走得慢,我的马跑得快,我把她带去,明天就可以到达西昌。她唱得好,叫她先给帅将军唱个曲子。也好讨帅将军的喜欢。”原来连城虎已经怀疑这女子是何彩凤化装的了,因此他打算把她先行带走,到了将军府,只要用一盘清水,就可以令她现出本来面目。
何彩凤暗暗吃惊,正在思量如何应付,连城虎笑道:“来吧,我和你合乘一骑,你不必害怕,我不会欺侮你的。”话犹未了,忽听得马嘶之声,其声甚哀。彭连二人忙回头去看,这一看登时令得他们面上变色,连城虎的嘴巴也似给封住一样,笑不出来了。
原来在他们下马之后,那两匹坐骑本来是在林边吃草的,此时却正在负痛狂奔,两匹马的臀部都插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彭连二人又惊又怒,齐声喝道:“哪里来的小贼,胆敢暗算我的坐骑?”顾不得理会何彩凤,连忙就追。
公孙燕发出两柄匕首,伤了他们的坐骑后,故意在树林里发出吃吃的笑声。彭连二人,一个去追奔马,一个到林中搜索。
公孙燕的真实本领不如彭巨嵘,但轻功却是在他之上。而且彭巨嵘在明处,她在暗处,树林里古木参天,浓阴蔽日,公孙燕有心捉弄他,焉能让他搜着。
公孙燕在树林里兜了两个圈子,把彭巨嵘引走,看他走得远了,这才悄悄的从另一面出来。
彭巨嵘连鬼影也不见一个,不由得心里暗暗吃惊。他只道敌人的本领远远在他之上,生怕在树林里遭受暗算,连忙跑出来与连城虎会合。
此时连城虎已经追上了奔马,但那两匹马因为流血过多,虽然未死,却已不堪再用。两人商议了一会,连城虎也是有点胆怯,说道:“那人的轻功这样好,不知会不会是金逐流这小子?”彭巨嵘道:“只要咱们紧紧靠在一起,不要走单,金逐流这小子也未必奈何得了咱们。”连城虎道:“但不知他是否还有党羽,依我之见,咱们还是赶紧跑到西昌为妙。那个雌儿反正也是要到西昌的,就让她自己去吧。到了西昌,不愁没法盘查她的根底。”要知他们此时已是失了坐骑,倘若带上一个女的,只有反添累赘。只好放弃了把何彩凤先行带走的计划。
公孙燕看他们走远了,这才出来与何彩凤相会,何彩凤又惊又喜,说道:“公孙妹子,原来是你躲在树林里给我帮上这个大忙,但你何以又会来到此间呢?”
公孙燕道:“我的说来话长,先说你的。”
何彩凤笑道:“你刚才不是听见了么,我是到西昌卖唱的呀!”
公孙燕道:“我不相信你肯给帅孟雄贺喜。快说实话!”
何彩凤这才说道:“祝婚是假,行刺是真。”公孙燕吃了一惊,说道:“帅孟雄武艺高强,这可不是当耍的啊!”
何彩凤道:“正因为他武艺高强,所以才要大家合力。”跟着给公孙燕解释道:“这是李敦定的计划,后日会有许多好汉去给帅孟雄‘贺喜’的。有的明来,有的暗往,用的方法也不一样。我会鼓书,所以扮作走江湖的歌女。”
公孙燕道:“对啦,听说你和李敦已经成了亲。姐夫呢?”何彩凤道:“他先去了。这个班子除了班主之外,都是女的。他当然不好和我一起。”
公孙燕望了望那位白须稀疏的班主,狐疑不定,说道:“这位老伯是……”
何彩凤笑道:“他是我爹爹的好朋友,真的是这一班乐家班的班主。你以为……”
公孙燕失笑道:“我还以为是你爹爹假扮的呢。你的改容易貌之术真是巧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刚才不是听得那两个家伙盘问你这支银簪,我也不知是你。”
原来何彩凤曾经跟她父亲到过红缨会作客,这支银簪正是公孙燕的母亲送给何彩凤的见面礼。因为她的名字中有个“凤”字,而公孙燕的母亲恰巧有一支精工镂凤的银簪。
何彩凤道:“好了,我的事情说完了,该你说啦。”
公孙燕笑道:“我也正想请你帮我改一改容,让我跟随你们这个班子同去。”
何彩凤道:“哦,你也是要往西昌?”
公孙燕道:“正是。”当下把别后的经过简略地告诉何彩凤。何彩凤道:“这个容易,我有易容丹,你改装之后,包管没人认得你。”又道:“其实如果你不忙着走的话,后天可以和大凉山的义军一同去攻打西昌。”
公孙燕诧道:“你怎知道义军后天要攻打西昌?我是刚从大凉山来的,都不知道这个消息。”
何彩凤道:“小金川方面的冷铁樵计划在后天晚上攻打西昌,他已带领一支义军,正在赶往大凉山与竺尚父会合,我的爹爹就是小金川和大凉山两地的联络,预计今天傍晚时分,就可以到大凉山了。”
公孙燕笑道:“帅孟雄在后天日间成婚,义军晚上才到,可赶不上这场热闹。所以我想我还是和你们先去的好。”
何彩凤笑道:“你倒说得轻松,你可知我们这批先行混入西昌的人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所冒的危险有多大吗?”
公孙燕道:“我知道。咱们若然能够刺杀帅孟雄固然最好,倘若不能,也得负起里应外合的任务。”
何彩凤道:“你知道就好,你想想这可是当耍的吗?西昌大军云集,有如金城汤池,义军若然强攻,只怕很难攻破。是否能够打得开城门,那就得靠咱们作内应的了。”
公孙燕笑道:“你放心,入城之后,我一定步步小心,决不让敌人看出破绽。”
化装之后,公孙燕临流照影,果然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禁拍掌笑道:“妙极,妙极,连我自己都认不得自己了,一定可以混得过去。”
何彩凤忽地想起一事,说道:“哎呀,不妙!”
公孙燕道:“怎么不妙?”
何彩凤道:“我们这个班子一共是八个人,七个女的,一个男的。刚才那两个家伙盘查我们,即使他们记不清每个人的容貌,但共有多少个人,想来他们是应该记得的。如今多出了一个人来,这、这不是个天大的破绽?”
公孙燕怔了怔,也自觉得有点可虑,可她又不愿意放弃这个可以混进西昌的机会,想了一想,说道:“那两个家伙刚才又没有点过数,或许他们没有留意也说不定。这样吧,我装作病人,倘若进城的时候,当真碰到仔细检查的话,你就说是路上碰见我,见我生病可怜,因此载我进城。这样就不至于连累你们了。”
何彩凤摇了摇头,道:“恐怕不大妥当!”公孙燕十分着急,说道:“去,我是一定要去的,既然这个办法不妥当,那我只好和你们分开来走了,反正我现在已经改变了面貌,西昌城里也没有认识我的熟人。”
何彩凤摇手道:“不,不!你一个人我们更不放心。这样好了,你可以装作是我们班子里的病人,万一彭巨嵘和连城虎在我们进城的时候亲来查点,我们可以说你是一直躺在车上的,在路上的那次盘查,你并没有下车。当然还是要冒一点风险,但或许可以混得过去。”
公孙燕心里想道:“只要见得着厉大哥,冒天大的危险我也愿意。”于是依计行事,按下不提。
且说厉南星一个人前往西昌,此时也正是碰了难题,进不了城!
他本来是想凭仗轻功,半夜三更偷偷进入西昌的,但到了城池对面的一座山头一望,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正是:
轻功卓绝都无用,刁斗森严难进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