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涩口

......

话说出口,两人都各自沉默了会。

不合适。

也有点过于亲密。

邹风看着夏思树说完,就坐在那儿。

光从树梢穿过,打在她半边肩头,金灿灿的阳光暖烘烘的,白皙小巧的耳垂也透了点光,柔软衣襟被风吹拂轻晃。

邹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沉默地收回视线,将手边场地收拾好。

收拾完,他回到邱渡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脚步没做停留,撂了句:“走了。”

邱渡回过神,这才起身跟了上去:“跟她认识?”

夏思树抬起头,微眯着眼,听见他回:“不认识。”

……

日照又强了些,夏思树看着邹风离去的身影。

他个子高,身体微前倾,单脚沾着地,手肘担在车把上,夏风将他的衣摆吹得鼓起。

那辆terk原来是他的。

夏思树在心里想着。

见人离开,夏思树也不再停留,起身往大厦内去。

大厦有些年头,算是这座城最早的一批商用建筑楼,楼道墙壁上贴着不同大小的小广告,除了培训班,纹身室美甲店小型批发市场也混迹其中。

夏思树照着导航上标注的方向,到了三楼,看见了那家补习班。

这一道的走廊明显比刚才走过的整洁许多,前一年的优秀考生成绩还在教室外的走廊张贴挂着。

夏思树找的是一对一,来之前已经照着网页上的联系方式咨询过了。

负责她的是一位女老师,姓张,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夏思树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暂定周三晚上一节,周末下午两节,你看看行吗?”张妍坐在办公桌前,身上黑色教师西装,这会正看着排课表,咨询夏思树意见。

“你刚回来,就算马上高三,也不建议加课太多,自己课后理解整理也重要。”

“嗯。”夏思树点头:“可以。”

“行,那这周周三就可以过来了。”张妍拿过旁边的名片给她,笑笑:“有事请假的话,提前说,那样不算你课时。”

夏思树把名片接过,微颔首:“谢谢。”

“没事。”张妍问:“不留个你父母的电话号码吗?有事的话方便联系。”

“不了。”夏思树把填好的资料表递过去,礼貌道:“有什么事直接联系我就好。”

张妍:“那好。”

报名简单沟通完,夏思树转身走出办公室。

办完这些事,也不过才十点多钟。

大厦内阴凉,夏思树捋了下发尾,掏出手机,沿着楼梯不紧不慢地下去。

出了大厦门,夏思树在叫车软件上打了辆车。

等车的间隙,手机上进来条江诗的新信息。

放学前老师布置了小组作业,江诗约了夏思树去她家完成。

江大艺术家:【怎么样,起床了吗?不要忘了今天的convention,(龇牙表情)】

Crann:【嗯,正在打车。】

江大艺术家:【好滴。】

回复完,夏思树退出界面,刚好接到叫车软件的司机电话。

夏思树看着旁边的便利店,详细地讲了街边位置,随后一辆白色大众慢慢靠了过来。

江诗昨晚就给她发了家里住址,夏思树点开两人聊天记录,往上翻找,找到详细地址后紧跟的一个定位图。

“玛斯高尔夫,北门。”夏思树报出地址。

快到的时候,夏思树给江诗发过去消息。

江诗穿着睡衣,晃到大门口来迎她。

课后小组作业的任务是以幻灯片模式,整理课外阅读书籍笔记,有关高考考点。

两人一共抱了十几本课外书进卧室,摞到书桌上,打算就从这里选。

江诗气喘吁吁地看着那些书,正思考从哪本开始挑,撂在床上的手机忽然进来电话。

她走过去,见是周逾打来的,随手接起。

“怎么了?”她问。

听周逾在那头讲完,江诗反问了句:“烧烤?”

周逾在那头“嗯”了声:“来不来?”

她点头:“行啊,夏思树也在这,我也问问她去不去?”

夏思树听见自己名字,视线从课本上抬起,朝那边望。

“嗯,行,不见不散。”说完最后一句,江诗就挂了电话。

她回到夏思树跟前,笑眯眯地指着手机:“周逾下午在家里组了个烧烤局,就在隔壁,一起去?”

见她有点迟疑,江诗解释说道:“花不了多久时间,只有几个朋友,想走随时走。”

夏思树这才弯了弯唇:“好。”

任务不重,一个下午的时间绰绰有余。

落地窗被一层白色薄纱帘子遮挡,夏思树坐在书桌前,翻着那本《我弥留之际》。

她在澳洲的时候读的是英文版,现在翻读中文版,又有种不太一样的微妙感。

江诗抱着iPad,趴在床尾,闲着没事地小腿翘在半空中乱晃。

她正在浏览外网一个知名艺术家的画展照,把相册拉到最底端后,江诗抬起头,看着夏思树的纤薄的脊背,边伸了个懒腰,边问:“澳洲那边的学习生活怎么样?我有点想去欧洲学艺术,但我爸妈舍不得我出去。”

“也还行。”夏思树撂下书页,侧过肩,回头看着她:“那边在校时间短,下午三点左右放学,学生自由掌握的时间多些,但学习还是看你自己想法,也有一天到晚泡在校图馆的学霸。”

“三点,咱们学校第二节课刚开始。”江诗翻了个身,开始在半空中做脚踩自行车的瘦腿动作,边蹬着腿边歪头看她:“那放学了岂不是就自由了?你回来这些天适应吗?”

“还行。”夏思树眼睫低了低,唇角微翘起点弧度:“我回来之前一直在打工,用的是课后的时间,所以觉得还好,只是把打工时间换成几节课。”

江诗蹬腿的动作渐停,看着她外面那件Balenciaga,有些难以置信夏思树是需要打工的那类学生。

她一直觉得夏思树家境不错,夏令营也只是考虑夏思树感不感兴趣,会不会想报名,而没想过这个钱她是否出得起。

见江诗没其他要问的了,夏思树重新把头转回去,翻动书页,打算看下一张。

“那夏令营的报名费......”江诗睫毛眨了下,斟酌着说:“你想去吗?不想去的话我们就不去好了,反正也就一周,要是去的话,我这个月还剩了点零花钱.......”

夏思树停下手中翻页的动作,再次回过头瞧着她。

大概是懂得了她的意思,夏思树莞尔笑笑:“没事,只是那个时候比较难而已。”

傍晚,时针指向五点,夏思树跟着江诗去赴周逾的烧烤局。

玛斯高尔夫是美式独栋花园住宅,每户住宅前都有一片草地。

周逾家就在江诗家的侧面,走路过去不到三分钟。

周逾爸妈出差,家里就剩个住家阿姨,夏思树和江诗隔着老远闻见了一阵火烧火燎的炭火味。

江诗扇扇鼻前的空气:“味儿这么熏,也不怕被投诉了。”

铁栅栏门半掩,还未到门口,就听见院中男生们谈笑嬉闹的声音。

草坪上放的是简单的自助式烧烤架,米色的遮阳棚下是几张尼龙折叠椅和餐桌。

“哟,来了。”周逾蹲那儿,正研究着怎么能让烧烤架的烟小点。

其余人听见声,下意识地偏过头,目光朝前看过去。

隔着堵墙就听见了院内的吵闹,但人并不多,总共只五个男生。

夏思树目光看着人群中,坐在折叠椅上,刚好朝她望的那道冷淡身影,忽地有些觉得有些缘分。竟然能在颐和公馆和学校外的地方一天遇着两次。

但也不算太惊讶,毕竟朋友关系里有重合的部分。

“喝好一会了都,随便坐吧。”周逾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碳灰,随手给夏思树拉了个折叠椅,恰好就在邹风的对面:“第一回来,随便玩,别客气。”

夏思树站在草地上,发丝被晚风扬起,食指轻按在耳垂后,看着那个位置几秒后点头:“谢了。”

“不谢不谢,别客气。”

江诗自顾自地走过去:“你怎么不给我拉个椅子,让我也随便玩?”

“哟。”周逾回她:“见外了不是?”

“嗯?”江诗坐下来,笑眯眯手撑着腮,等他下文。

他自然地撇了下嘴,边说边重新往烧烤架的方向走:“我家不就是你家?还不是随便你。”

烧烤架位置的另一男生闻言,捏着嗓子重复:“哟哟哟哟哟我家不就是你家——”

“你他妈犯病?”周逾忍不住笑骂。

夏思树看着那件跟上午时一样的绿色t恤,回忆起是早餐铺跟邹风一起的那位。

“哟哟哟哟哟哟还急上了。”邱渡勾起唇,边乐边笑着低头,兢兢业业地把面前炭火拨了拨。

日光逐渐隐没地平线,天是幽蓝色,院中四处围墙挂着照明灯。

邹风袖口卷着,气温高,冲锋衣外套已经被脱下来,搭在椅背边缘。

夏思树坐在他身边。

“不是说不认识?”邱渡拎了罐冰啤酒递给邹风,用有些暧昧的眼神看着他。

邹风没说话,睫毛动了下,模样冷淡又疏懒地单手撑着腮,下颌处有些不正常的红。

他从邱渡那接过那罐啤酒,指节勾住易拉环,轻而易举地用单手把啤酒打开。

“你也是联高的?”邱渡把目光转向夏思树。

夏思树“嗯”了声。

“噢。”邱渡介绍自己:“我是外国语的,同级。”

夏思树额头轻点。

“哎,你那提醒了没?”过了会,邱渡刷着手机天气,跟邹风说道:“半夜好像有雷阵雨。”

邹风反应很淡,只“嗯”了声。

他手里握着工具钳,指甲修剪得整洁,骨节性感明显,正拨着桌上用来保持烧烤温度的小型碳烤架。

“雷阵雨?”周逾撂下橙汁,望了眼天:“我怎么没看出来。”

“有一回还出着大太阳下雨呢。”江诗:“雷阵雨就是来的快去得快,能叫你看出来的就不叫雷阵雨咯。”

尽管手机天气APP上有详细的几点几时什么天气,这场雨理应十一点过后才会下来。

但天不如人意,烤架上的那几串还没考出来,风就忽地起得猛烈,差点将头顶的遮阳棚掀翻。

“这来得也太快了。”周逾往后退了退,雨水溅湿他的脚踝,烧烤架还摆在外头草坪上,漆黑的夜空中暴雨如注。

“怎么办?”邱渡回头,看着几人:“今晚将就在这过了?”

“成啊。”周逾没意见,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想回房间换个衣服:“反正也没其他人,你们愿意在这过就在这过一晚。”

江诗看着夏思树,问:“你呢?要不要在这住。”

她家就在隔壁,实在不方便,她们改去她那住也是一样的。

“不了。”夏思树微笑,扬起脸看着走廊下飞溅的雨水:“这雨应该过去很快,等小些,我打个车回去。”

“嗯,那也行。”

说完,周逾把双开装甲门拉合,几人从室外转移到室内,打算打两把UNO牌。

这牌在全世界年轻人群体里都很流行,夏思树以前在课后小组也参与过,于是也加入了进去。

“阿风呢?”邱渡坐在地毯上,扬起脸看他:“不玩?”

“嗯。”邹风点了头,看上去精神有些不济:“你们玩,我先上去。”

客房在二楼,邱渡目送着他抬腿上楼的背影,没说什么,收回眼,开了周逾拿过来的薯片,继续颇有兴致地洗牌。

雨一时没有停的苗头,时针指到十一点的时候,几个人已经逐渐有了困意。

邱渡拉着周逾跟江诗还要再来一局,夏思树看了眼时间,直觉今晚是回不去了,于是说了声后,先行往二楼的客房走。

从楼梯上去,客房位置在右手边的走廊。

室内隐约听着外面的雨点声,夏思树顺着走廊往里走。

给她留的是倒数第二间房。

路过隔壁时,见房门还开着,夏思树视线下意识地往里头瞄了眼。

房间内,白色的床单整整齐齐,床尾摆着一张单人沙发。

而邹风正坐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冲锋衣领口敞着,阖着眼,正在睡觉。只是看上去很累,面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意。

夏思树皱了下眉。

他好像从一早就是这副没精打采的样。

雨点声连续不停地传过来,看着靠在单人沙发里的邹风,夏思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折了个身,朝他的方向过去。

夏思树停在他面前,看着睡梦中的人,睫毛眨了下,犹豫了会,还是伸出手,手背缓慢贴上他的额头。

不出所料的,手背触碰到的体温滚烫。

大概是因为昨晚淋的那场雨。

发着烧,睡得不安稳,即便是这么轻微的触碰,邹风也皱了下眉。

夏思树刚要收回手,却不想面前的人忽地睁开了眼。

邹风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点阴影,眼睛就像风过无痕的湖面。

“干什么?”生着病,刚睡醒,嗓音带着嘶哑。

夏思树撞上邹风视线,淡定地收回手:“你在发烧。”

倚在沙发里的人反应了一会儿,像是在判断她话的可信度,几秒后“嗯”了声,像是对自己糟糕的身体状况早有预感。

片刻后,邹风稍有迟缓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拧了下眉,冲锋衣布料摩擦在一起发出窸窣声响。

大概是因为生病,或者是这里除了她外也没第二个人,邹风难得跟她主动说了话: “我睡了多久?”

他淡声问,左手腕搭在膝头,右手缓缓往后捏着发酸的后颈。

夏思树瞄了眼一旁的钟表,回了他:“大概一个多小时。”

邹风:“嗯。”

回完这句,接下来的大半分钟,眼前的人都再没有多余的反应。

夏思树踌躇了会儿,看着他的发顶,还是不忍心地问了句:“要不要紧?”

等了半分钟,沙发里的人还是没出声。

“邹风?”夏思树喊他。

……

十几秒过去,没人应,时间一点点流逝,寂若无人的房间让人有些恐慌。

见情况不对,夏思树猛地蹲下来,几乎是要跪在他面前。

两人之间只咫尺之遥,夏思树手碰着他的脸,试着把人唤醒:“邹风?”

面前的人闭着眼,没人回她。

手底皮肤温度烫得吓人,夏思树有点心跳加快。

她看着他,语气稍急:“能不能听见我说话?邹风?”

“……”

又两分钟过去,见人还不醒,夏思树正要拿出手机打救护车,面前的人终于有了点缓慢地反应。

邹风抬了抬眼皮,淡着嗓子看她:“没死。”

“......”

夏思树松了口气,也因为这场惊吓语气不自觉加重,甚至罕见地有些冒火:“发这么高的烧,你没感觉?”

邹风:“有点感觉,头疼。”

夏思树简直觉得拿这人没辙。

看着这人就这么继续倚在这儿,仿佛多睡会儿这高烧就能自己消了似的。

夏思树站起身,望向窗户边,看着丝毫不见小的雨势,眉头轻微蹙起——

或许是因为占了他房间的愧疚,觉得他淋的雨跟自己脱不了关系,又或许是些其他的原因,总之夏思树觉得自己是要好人当到底了。

于是她声音放软了点道:“你要睡就等会睡,我下去找找退烧药。”

“嗯。”邹风半阖着眼,没拿乔,额头点了点。

夏思树转身,下楼找药。

一楼,半小时前还在打牌的三个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地毯上散着瘪下去的啤酒罐。

三个人里只有江诗睡得最安稳,身上盖着薄薄的毛毯,脖颈底下还被人塞了个抱枕。不知道是谁干的。

夏思树瞄了眼睡梦中抱在一起取暖的两个男生,从他们身旁绕过去。

她记得打牌的时候,在茶几下方看到过一个白色的医药箱。她弯下腰取出来,把药盒放在茶几桌面,翻了一会儿,终于如愿找出了两袋退烧冲剂。

夏思树的神经终于放松了点,照他烧的这个程度,找不到药她就真的该打救护车了。

一次性水杯就放在客厅净水器旁,夏思树接了半杯热水,撕了包冲剂倒进去。

等她端着药重新回到楼上的时候,邹风还保持着刚才她离开时的姿势。

听见房门的动静,沙发里的人动了动。

夏思树看着他,把药递过去。

药汁带着苦涩,邹风喝完皱着眉,看着残留点褐色液体的杯底,淡淡问了句:“这么苦,故意的?”

夏思树抿了抿唇,不想跟生病的人计较。

喝完,邹风继续往后躺,看着夏思树弯腰把杯子放到桌面上。

他耷着眼,懒洋洋地用手撑着脸,头疼得要死,还能分出点精力看她忙活:“就喝药?”

夏思树回过头:“不然?”

邹风语气随意,像是真把她当丫鬟使:“不弄个湿毛巾,放在额上降温?”

“......”

夏思树不甘心跟他直直对视了会,没办法,她也确实还不放心,于是无可奈何地往浴室去,给他接水。

体温烧成这样,只靠那包冲剂,她还真不敢保证。

端来了凉水和湿毛巾后,夏思树把盆放在邹风脚边:“可以了?”

邹风没答,看了一会后挑了下眉,看着她,之后又垂眼,看了看那盆凉水,用脚往旁边碰了碰。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让她继续。看样子是一下手都不打算伸。

夏思树有些磨牙:“你自己没手?”

邹风:“头疼。”

“......”夏思树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就欠他的,早知道刚才就让他烧晕在这里。

夏思树忍住翻脸的冲动,弯腰把毛巾捞起来。

她被盯得有点心慌,看了邹风一眼,又不自然地移开眼,把捞起的毛巾叠好后贴在他额前。

因着这个动作,两人间距离避无可避地被拉近。

邹风掀起眼看着夏思树的脖颈,贴着几缕发丝,就这么晃荡在眼前,细得一只手就能掐断。

毛巾上的水没拧干,顺着下颌线和脖颈流进衣领里,打湿一片。

邹风喉结滚了滚,耷拉着眼尾:“报复我?”

“......”

到底是谁报复谁。

这回夏思树是真觉得自己耐心见了底,反正吃了药,病不死,破罐子破摔得了。

夏思树一言不发地把毛巾扔回盆里,转身就要离开。

下一秒,抬脚的一瞬间,夏思树忽地被身后的人拽住,整个人直接僵了下。

看着腰间的手臂,她顿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漆黑的雨夜,窗外半丝光都没有,仿佛被暴雨压得死死的。

“别,我难受。”邹风揽住她,嗓音发沉,额头抵在她的后腰,几乎是把人抱住:“就留在这,陪我。”

作者有话要说:六千字,我配享太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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