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琳怀着矛盾的心情走出家门。一方面,她舍不得离开这个生活了18年的家,舍不得离开生她养她的父母;另一方面,她又为自己的抉择感到兴奋。她是个古板的女孩,一直专心学习,很少与男孩子交往。虽然她的内心也产生过朦胧的异性之恋,但是她从未承认,哪怕是面对自己。然而,当她真正遭遇初恋的时候,她的情感不仅非常热烈,而且非常执着。此时,为了神圣的爱情,她义无反顾地冲破世俗的牢笼,心甘情愿地作出牺牲。她想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想到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她的身体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诚然,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她的心中有一种特别的感觉,那是面对黑暗时的高度紧张和面对幸福时的极度欣喜混合而成的感觉。
南国风体贴地搂着佟琳,向楼下走去,似乎他完全理解佟琳此时的心情。出了楼门之后,他们手拉手走到大街上,叫住一辆出租车,直奔首都机场。
佟琳是第一次出远门,很多事情都不懂,所以全部登机手续都由南国风去办,她只在旁边观望。南国风也确实像大哥哥一样,一边办事一边关照,让她感觉很踏实也很舒服。于是,离家出走的那一丝不安与忧伤很快就从心中消逝,剩下来的只有初次与恋人出行的快乐和兴奋。
佟琳本来以为他们是要去广州的。虽然南国风没有说过,她也没有问过,但她心中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南国风的家在广州。当飞机降落在圣国机场时,佟琳诧异地问:“咱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南国风笑道:“给你一个惊喜啦!你知道,我的老家就在圣国嘛。不是在圣国市内,而是在海边的渔村啦。我知道你从来没有见过大海,所以我要先带你去看看大海。那里的风景美极啦!你一定会喜欢的啦。另外嘛,我也想让你先去见见我的爷爷和奶奶。他们不喜欢城市生活,所以还住在老家嘛。他们一直盼着我早一点成家!所以嘛,他们看见你也会非常高兴的啦!”
“我可没有答应现在就跟你结婚呀!”佟琳撅着嘴说。
“是呀,是呀。我当然晓得啦。我们现在只是一起画画,结婚要5年以后再说啦!”
“你可不许反悔啊!”
“不会的啦!”
出机场后,他们坐上出租汽车,去圣国宾馆。路上,佟琳默默地看着窗外。南国风关切地问:“琳琳,你在想什么?生我的气啦?”
“我在想我的老爸。”
“噢,你上次说你爸爸得了病。怎么样?好一些了吗?”
“恐怕很难好了。”佟琳叹了口气,一种内疚感从心底油然升起。
“不要太悲观嘛。”
“他以前就在这里工作。”佟琳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
“在圣国吗?”南国风看着佟琳,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握住佟琳的手,声音诚恳地说,“琳琳,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爸爸原来就在这里工作。我不该带你到这里来,让你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琳琳,你生我的气吗?”
“这也不能怪你,你又不知道。”佟琳这样说也是在宽慰自己,“也许,我应该去看看老爸以前工作的地方。这也可以算是我这次出来的一个意外收获。”
“他在什么单位工作?”
“在达圣公司。”
“达圣公司?那可是圣国市最有名气的大公司啦!你老爸在公司做什么工作?”
“他是总工程师。”
“哇!你老爸很厉害呀!那他就是达圣健脑液的发明人啦?他很了不起呀!”
“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你去达圣公司是没有问题的啦。你是佟总工程师的女儿嘛!他们公司一定会非常欢迎你的。我们今天下午就可以去那里看看啦。”
汽车停在圣国宾馆的门口。下车后,佟琳跟着南国风办理好住宿手续,来到房间。她看着两张相隔不远的单人床,想到今天晚上就要和南国风同住在这个房间里,心中不禁有些惶然。虽然她在离家时就已经决定把自己的生命都献给所爱的人,但是她对那可能发生的事情仍然怀有难以名状的忧虑。
南国风看出她的心思,坦然地说:“琳琳,我爱你。我绝不会做你不愿意我做的事情。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去另外开一个房间啦。”
佟琳的脸颊绯红了。她深情地看着南国风,轻声说了一句:“我相信你!”
佟琳把随身带的衣物放到柜子里,然后拿出一个漂亮的“芭比”娃娃放到电视机旁的写字台上。这是爸爸和妈妈在她18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爸爸当时说,这将是他们给女儿买的最后一个洋娃娃。收拾行装时,她几番淘汰物品,但是保留了这个洋娃娃。她认为这是最珍贵的东西,必须摆在房间中最为重要的位置。然而,她变换了几次洋娃娃的姿势,都觉得不太满意,因为她很难处理好洋娃娃和那个瓷瓶式台灯的位置关系。最后,她让洋娃娃站到电视机上,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南国风一直在打电话。他说的是粤语,而且很快,佟琳听不懂。看着电视机上的洋娃娃,听着南国风那陌生的语言,一种人在他乡的感觉攫获了她的心。她觉得鼻子一酸,泪水润湿了她的眼睛。
南国风终于放下了话筒。他兴高采烈地对佟琳说:“没有问题啦!我已经给朋友打了电话。明天早上他开车来送我们回老家。我的老家离这里还有好几十里地哪。啊,很漂亮的洋娃娃!你喜欢洋娃娃?没有问题啦!以后咱们有了家,我一定给你买一个像真人那么大的洋娃娃。对了,你不是想去看看你爸爸工作的地方吗?咱们现在到达圣公司去看看,回来吃晚饭,正合适啦!”
佟琳和南国风走出圣国宾馆的大门,坐出租汽车来到达圣公司的门口。南国风对门口的警卫说,这位小姐是佟总工程师的女儿,想来看看她父亲工作过的地方。警卫用对讲机通报之后,一位女子快步走了出来。见面后,她笑容可掬地拉住佟琳的手,热情地说:“你就是琳琳吧?哇!这么漂亮的大姑娘啦!佟总经常跟我们讲他的宝贝女儿,我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呢!欢迎你到咱们公司来啊!”
佟琳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声:“阿姨,您好!”
“不要叫我阿姨啦!让我感觉自己已经是个老太婆了,让我很难过的啦!”
“我不是那个意思!”佟琳连忙说。
“没有关系的啦,我跟你开个玩笑嘛!我叫贺茗芬,是总经理助理。我跟你爸爸很熟。琳琳,这位一定是你的男朋友吧?”
佟琳点了点头,“他叫南国风。”
“哇!是那个蛮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吧?”
南国风颇有风度地和贺茗芬握了握手。然后,贺茗芬带着佟琳和南国风走进达圣公司的大楼。贺茗芬简单地向他们介绍了达圣公司的情况之后,带他们去看佟文阁的办公室。
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佟琳情不自禁地有些伤感,也有些羞愧。她慢慢地走进去,用手轻轻抚摸父亲坐过的椅子,父亲的音容笑貌浮现在她的眼前。她仔细看着屋里的一件件物品,仿佛是在参观历史名人的故居。
南国风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佟琳。大概是不想惊动沉浸在回忆之中的佟琳,他声音很轻地问贺茗芬洗手间在何处,后者便带他向走廊的另一边走去。
过了一会儿,贺茗芬带着一位身穿乳黄色套裙的小姐走回来,那位小姐的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水果和饮料。她把托盘放在佟琳旁边的写字台上。佟琳点头表示感谢。
贺茗芬说:“佟总病得太突然了!嗨,这都是命运的安排啦!”
佟琳觉得该走了,但是南国风还没回来。她又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南国风回来,便问贺茗芬:“他怎么还没有回来?”
“谁呀?”
“南国风啊。”
“噢,那个大胡子的年轻人。他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佟琳迷惑不解地问道。
“那我就不知道啦。不过,他有一封信留给你的。”贺茗芬不慌不忙地说,脸上仍然挂着迷人的微笑。
“信?”佟琳愣了一下,接过贺茗芬手中折叠的信纸,打了开来——
佟琳小姐:
我不是南国风,我也不会画画,我是一名演员,一名很难拿到好的角色的三流演员。作为一名演员,我的工作就是演戏,因此在过去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和你演戏。毋庸讳言,我演戏就是为了挣钱,而且达圣公司给我的报酬不薄,所以我就接下了这个工作。我想你是可以理解的,对我这样一名三流演员来说,这种机会并不是经常能够遇到的。我得说,你真是一个好姑娘。这次能与你同台演戏,我感到非常愉快也非常幸运。虽然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但是这段美好的时光将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之中。我知道,你看了我的这封信之后会感到非常愤怒。你可以骂我,可以用任何恶毒的语言诅咒我。你确实有这样的权利。不过,我只想提醒你一句:生活本身就是演戏!尽管如此,我仍然真诚地请求你的原谅。
一个为生活所迫的演员
佟琳的手颤抖了,信纸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眼前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了。她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摇晃几下,坐到椅子上。
贺茗芬看着面色苍白的佟琳,心中不由生出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她并不喜欢自己心中的这种感觉,因为她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是无辜的牺牲品。她竭力想唤起内心的同情感,但是做不到。那种邪恶的想笑的感觉顽固地占据她的心。她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然而,她的笑声奇怪地停住了,因为这笑声在她那遥远的记忆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
贺茗芬也曾经有过初恋,一种很特别的初恋。一般的女孩都是先有爱后有性,而她却是在有了许多次性体验之后才产生了爱。她本以为男女之间只有性爱,不会有情爱,不会有超脱于做爱之外的爱情,但是她的认知后来发生了变化。诚然,她的初恋并不纯洁,因为它带有“婚后恋”的性质,但它毕竟是一种超过了性与金钱之外的情感上的依恋和追求。她的那个男友就是创建达圣公司的三兄弟之一,人称“良仔”的苏志良。他们是在做香烟生意中认识的,而且很快就在一起睡觉了。开始的时候,她对良仔并没有特殊的感情,就像和她睡过觉的其他男人一样,只有性爱,没有情爱。然而,良仔对她产生了热烈的爱情。他以各种方式关心她,保护她,甚至粗暴地禁止她与其他男人之间的私下接触。她最初对此还有些反感,但是渐渐地,她的心被良仔那近乎狂热的爱感化了。她接受了,感受着性爱到情爱的升华,甚至开始憧憬自己与良仔的未来。在那段时间里,她觉得生活很美。然而,生活并没有朝着那个方向发展。她没想到这初恋的结果竟然是一场令她每次回想起来都会感到毛骨悚然的血案!
那是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良仔押车到广州送货去了。贺茗芬一人在公司的办公室里值班。那时的达圣公司还只有一栋小楼,就在她百无聊赖的时候,公司的二佬阿雄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进来。她以前也跟阿雄睡过觉,但是自从与良仔相好之后,她就谨慎地疏远了阿雄。大概阿雄也深知良仔的火暴脾气,所以没有再来认真地纠缠她,只是在没有外人时跟她动手动脚。当然,她也不想得罪阿雄,因为其毕竟是公司的副经理。
阿雄进屋后转了一圈就开始跟她说些很“咸湿”的话。她正觉得寂寞,也就半真半假地跟阿雄打情骂俏。但是阿雄后来要跟她来真格的,她就不愿意了。这倒不是为良仔保持贞洁,而是害怕让良仔知道。然而,阿雄借着酒劲不管不顾地把她抱到办公室里屋的行军床上。她本来对性关系就很随便,心想良仔不会回来,就半推半就地让阿雄脱去了她的衣服……
然而,就在他们完事后并肩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良仔突然闯了进来。良仔见到赤身裸体的阿雄和贺茗芬后,愣了一下,然后就发疯般冲过来,拔刀猛刺阿雄的身体。阿雄几乎没有喊出良仔的名字就倒在血泊之中。虽然贺茗芬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但也被这场景吓坏了。看着阿雄那血肉模糊的尸体,良仔也害怕了,他连话都没说便仓皇地逃走了。
孟济黎把良仔藏了起来。后来,公安局追缉得很紧,良仔只好乘船外逃,结果遭遇风浪落海身亡。当时,贺茗芬和别人一样,都只听说良仔死了,没有见到良仔的尸体。良仔便从她的生活中消逝了。后来她才得知,良仔并没有死,但只能在香港苟且偷生。她猜想,这一切都是黎哥安排的——是黎哥怂恿阿雄借着酒劲去公司找她,也是黎哥暗中叫回本应押车到广州送货的良仔,因为这样一来,黎哥既独占了达圣公司的资产,也隐瞒了那段不光彩的发家史。
这次去香港,贺茗芬在狮子山下的小屋见到了良仔。虽然她非常惊讶,但是她不再认为那个人和她之间存有任何关系。实际上,她对那个肮脏的残废人甚至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厌恶——与恐怖的梦魇缠绕在一起的厌恶!
贺茗芬的心灵是被磨难扭曲的。然而,她的生命力异常顽强。每次磨难过后,她都会振作起来,重新调整生活的目标和路径,坚强地向前走去。渐渐地,她认为情感在生活中是多余的。当然,在必要时,她仍然可以向任何人表现出各种各样的情感。她就是这样闯进了佟文阁的生活。
那是一个中秋节的晚上,她拿着一瓶桂花陈酿敲开了佟文阁那十分冷清的家门。她说,今天是亲人们团聚的日子,但是她已没有任何亲人。她平时还可以忍受孤单和寂寞,但是在这样的日子,她实在不敢一人待在自己的小窝里。然而她又不愿意去打扰那些成双成对的人们,所以就来找同样是单身一人的佟总了。她的声音很诚恳,而且带着几分伤感。佟文阁犹豫片刻,请她进了屋子。
他们一起做饭,吃饭,喝酒,聊天。她谈了自己不幸的童年,谈了自己生活中的烦恼,还谈了自己对佟总的学识和人品的敬慕。她知道那些喝下去的酒精会使她的眼睛潮润,会使她的面颊绯红,而这些都会使她变得更加楚楚动人。饭后,她说身上太热,就脱去了T恤衫和牛仔裤。又说头有些晕,便躺到了佟文阁的床上。她用乜斜的眼光瞟着佟文阁。她看得出来,佟文阁的内心在挣扎。她变换了身体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着。终于,佟文阁投降了。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人们第一次做的时候都会感觉很难,而一旦做了第一次之后,就容易多了。做好事如此,做坏事亦然。从那以后,佟文阁就无法再抗拒她的诱惑了。
后来,金亦英来到圣国,意外地在佟文阁的房间里发现了另外一个女人的痕迹。佟文阁在妻子的追问下交代了自己的“罪行”,并真心诚意地做了忏悔。金亦英带着极大的痛苦返回北京。妻子走后,佟文阁非常悔恨。他想断绝与贺茗芬的关系,但是贺茗芬不会轻易放过他。
平心而论,贺茗芬对佟文阁确有好感,至少是个值得她用心去勾引的男人。诚然,她这样做并不是为了破坏佟的家庭,也不是真的想当“第三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