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机场的路上,宋佳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歪着头,用她那双有些潮湿的大眼睛看着洪钧。洪钧很想知道宋佳是怎么把自己救出来的。他确信自己的获释是宋佳努力的结果。可宋佳究竟是怎么“努力”的呢?这对他来说还是一个谜。然而,看看宋佳的神态,再看看出租车司机,他几次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到机场后,两人急忙去办理登机手续。拿到登机牌,过了安全检查门,来到候机厅,宋佳看了看手表,才松了口气说:“还来得及。洪律,我说你去修理一下门脸儿吧。别让人再把你当成了逃犯!”
洪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旅行箱里找出电动剃须刀,到卫生间去刮了胡子,又洗了脸,然后回到宋佳身边,笑嘻嘻地问:“怎么样,验收合格了吧?”
“去你的!谁敢验收您呀?”宋佳的脸红了。
“我看你一路上看得那么仔细,还以为你把我当成了冒牌儿货呢!”洪钧一本正经。
“别瞎贫!快登机吧。”宋佳轻轻推了洪钧一把,两人快步向登机口走去。
他们的座位是最后一排。洪钧让宋佳坐到里边,他把东西放进头顶的行李箱,然后坐到外面的椅子上。飞机很快就驶上跑道,飞向蔚蓝的天空。当飞机上响起一连串解开安全带的声音之后,洪钧侧过身子,看着宋佳,“宋小姐,说说你救我的经历吧?”
“瞧你说得那个轻松劲儿!你知道人家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宋佳的眼圈又红了。
“谢谢你!真的!”洪钧真诚地小声说道。
宋佳感觉到洪钧口中呼出的气流,她觉得腮上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她等了一会儿,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瞟了洪钧一眼。“上次在盲龙峪你救过我一次,这次我救了你,咱俩扯平了。”
“盲龙峪那次算不上救你,因为史金花她们本来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这次就不一样了。如果没有你救我,不知道我还得在那儿关多长时间呢!弄不好,我就得在那儿含冤九泉了!”
“别瞎说!”
“真有这种可能!”
“那他们也太无法无天了!简直跟那些和尚一样!”宋佳想起了那个噩梦。
“什么和尚?”洪钧莫名其妙。
“就是——”宋佳想把那个梦讲给洪钧听,但又有些不好意思,便改口说,“啊,没什么。对了,他们凭什么说你和走私毒品有关呢?”
“我从香港回来那天晚上,他们来检查,在我的旅行包里翻出一包‘白粉’。”
“真的?你从哪儿弄来的?”宋佳瞪大了眼睛。
“你瞧,别说他们怀疑,连你都不相信我。我怎么会有那个东西呢?”洪钧耸了一下肩膀。
“我不是说你要吸,我以为你有什么别的用处呢。”宋佳连忙解释。
“他们也是这么‘以为’的呀。可这么一‘以为’不要紧,我就进了收容所啦!”
“那到底是哪里来的呀?”
“别人放的呗!”
“陷害你?”
“就是啦!”
“你才出来几天,说话就带上广东味儿了。”
“入乡随俗嘛!”
“你知道是谁放的吗?”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那么狼狈啦。”
“那你认为会是什么人呢?”
“我想过了。那包东西肯定是我到圣国宾馆以后被人放进去的。那天晚上回到宾馆时,我看见好像有人从我的房间里走出来,当时也没在意。现在看来,很可能就是那个人放的。那个人一定是圣国宾馆的工作人员,要不然他怎么能进我的房间呢?不过,幕后指使者是谁,就不好说了。我感觉,这事儿可能和达圣公司有关。”
“你在里边吃了不少苦吧?他们打过你吗?”宋佳关切地望着洪钧的脸。
“没有。”洪钧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便转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我被关进收审所的?”
“心灵感应呗!”宋佳煞有介事地说,“那天晚上我突然做了个梦。一个人跑来对我说:不好啦!你那位洪钧在圣国市让公安局给抓起来啦!我当时就急醒了……”
“您见好就收吧,别再往下编啦!”
“谁编啦?那你说,我在北京怎么会知道你在圣国发生的事情呢?”
“我猜呀,你准保是一个人在北京闷得慌,想看看圣国有什么好玩儿的,就跑来了。结果呀,让你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把我给救出来了。”洪钧笑了。
“你可真是把人给冤枉死了!”宋佳攥起小拳头,狠狠地砸在洪钧的大腿上。
“哎哟!”洪钧咧着嘴,小声说,“小姐,您注意点儿影响。这可是公共场所!”
宋佳红着脸,看了一眼旁边的乘客,好在人们都戴着耳机听音乐。她开心地笑着说:“谁让你说我的!不过,我要是瞎猫啊,那你就是死耗子。甭管怎么说,猫也比老鼠厉害吧?”
“那得看是什么猫。我在报纸上看见一篇报道,有人养了一只猫。那只猫很好看,可是从来没见过老鼠。有一天,那家突然来了一只大老鼠。你猜怎么样?那只猫居然让老鼠给吓晕过去了!你说是谁厉害?”
空姐送来晚饭。虽然很简单,洪钧和宋佳都吃得津津有味。空姐收走餐盒之后,洪钧心满意足地说:“我从来都没觉得飞机上的饭这么好吃。真的!看来,这人就应该时不时地饿上几顿,对幸福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那你就隔三差五地到收审所里去住几天呗!没人拦!”宋佳揶揄道。
“我想‘辟谷’的话,在哪儿不成啊!对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被关进收审所的?”洪钧一本正经地问。
“我还以为你吃饱了饭就把事儿都忘了呢!”于是,宋佳简要地讲了她打电话找洪钧以及她到圣国后遇到田良栋的经过。
听了之后,洪钧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田良栋已经知道有人要陷害我了。”
宋佳说:“我觉得田良栋是个好人。他是真心想救你,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当然,他的胆子也小了点儿。可话又说回来了,这年头,他凭什么为你去冒那么大的风险呀?他能把你被抓的事情告诉我,就算不错啦!”
“也是。那你是怎么混进收审所的呢?看样子,你好像装成了记者?”
“这可纯粹是偶然,也可以说你的运气好哦。”宋佳掏出那个临时记者证递给洪钧看了看,然后讲了她在飞机上遇到徐凤翔和后来去圣国市电视台的经过。她似乎漫不经心地复述了徐台长对她说的赞美之词。最后她说:“我还欠他们一篇报道呢。我跟徐台长说了,我有急事儿,得先回北京。一周之内,我一定写一篇寄给他。我已经想好了,题目就叫‘从律师被收审看收容审查制度的弊端’。用不用,那是他们的事情,但我必须写。化装侦查,我已经把人家给蒙了,不能再说话不算数。哎,你说,我这不算冒充国家工作人员招摇撞骗吧?”
“当然不算。那你后来是怎么让公安局同意放我的呢?”
宋佳不无得意地说:“我借助了新闻界的力量。”
“怎么借助的?”
“当然啦,这里也有你的‘名人效应’哦。那天从收审所出来,我立刻打电话找了以前报道过你的几位记者,说你在圣国市遭人诬陷,被公安局收容审查了。著名律师被收容审查,这本身就很有新闻价值。你知道,今年已经发生好几起侵犯律师权利的案件了。有的律师因为代理离婚诉讼被人抠出了眼珠;有的律师在代理经济纠纷中被人非法拘禁;还有的律师因为被告人在与其会见时与看守所人员串通逃走而被判三年。那几位记者都挺崇拜你,立刻就要公开搞一个‘紧急援救行动’,让我给拦住了。我说,你们先造点儿声势就行,洪律师不希望此事闹大。我说得对吗?”
“谢谢!”洪钧点了点头。
宋佳继续说:“所以,他们就纷纷给圣国市领导打电话,还从广州专门过来两个人。开始的时候,圣国市公安局不承认抓了你,但是我提供了你在收审所里的照片。他们没辙了,只好同意放人。于是,您就出来啦。”
宋佳的话说得很轻松,但是洪钧听得并不轻松。他用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您是老板,还用得着谢我这个小秘吗?”宋佳调皮地看了洪钧一眼,身体向后一靠,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她喃喃地说:“我困了。你知道吗?我都好几天没正经睡觉啦!”她向右挪了挪身体,头轻轻地靠在洪钧的肩膀上。
洪钧歪过头来,凝视着宋佳那微微颤动的又黑又长的睫毛。他感到肩头的压力越来越大,但他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保持稳定。
飞机的发动机发出平稳的轰鸣声。
洪钧和宋佳走出首都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钟了。洪钧叫了一辆出租车,先把宋佳送回家。分手时,他对宋佳说:“明天你先去买一套四通公司出的利方中文软件吧。‘利’是胜利的利;‘方’是方法的方。”
“好的。”宋佳看着洪钧,犹豫片刻,才下车向单元门走去。她走得很慢,似乎在等待什么。走到单元门口时,她听到洪钧的叫声,便停住了脚步。
洪钧从公文箱里找出那个在香港买的项链盒,下车追了过去。“这是我在香港给你买的小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宋佳打开项链盒,借着单元门厅的灯光看着那条金项链。“好漂亮啊!可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救了你?”
“不是。你到律所工作一年了,就算奖励吧。”洪钧的身体向前靠近。
“谢谢老板。我该回家了。”然而,宋佳的脚并没有移动。
两人面对面站着,四目相视,四片嘴唇慢慢地贴在了一起。
外面传来出租车的喇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