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宋佳来到前台,说有人让她来找一位名叫洪钧的先生,不知他住在哪个房间。服务员查了一下,说房客里没有叫洪钧的人。宋佳问,他会不会已经退房了。小姐又查了一下,说确有一位叫洪钧的人曾经住过,但那是9天前的事情了。
宋佳悻悻地回到房间,见一位身穿浅蓝色套服的中年妇女正在打扫卫生间,她灵机一动,便走过去问:“大姐,这间房以前住的是什么人?”
中年妇女看了宋佳一眼,继续低头干活,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么多人,谁记得住啦!”
“我是问在我之前住的人。”
“那也记不住啦。我负责打扫的房间很多嘛!”
“我是说,在我之前住的一定是个男人,而且,这个人太坏!他居然在枕头底下藏了一个避孕套!”宋佳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正想去找你们老板呢!”
听了宋佳的话,女清洁工有些惊慌,直起身来说:“不,不可能吧?客人走后我都换过床单啦!”
“他给夹在两个枕头的中间啦!”
“怎么会呢?那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个子高高的,长得也很帅啦。用我们广东话说,他可是个‘靓仔’哦!而且他说话总是很有礼貌的样子嘛,不像个‘咸湿’的人啦。他怎么会干出这个样子的事情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啦!”宋佳也不由自主地拉起了广东腔。她随后又绷着脸问:“他是哪天走的?”
“上个礼拜他就住在这里。后来走了几天,是礼拜一回来的,还住在这个房间。但是只住了一个晚上就又走了。”
“这么说,他是前天早上走的?”
“我没有看见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大前天下午看见他回来了。他还和我打过招呼嘛,很客气的样子啦。前天上午我来收拾房间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走了。”
“你知道他去什么地方了吗?”
“难道你还要去找他算账吗?”
“你把他说得那么好,我很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真的很不错啊!可惜我不知道他去哪里啦。小姐,你把那个避孕套放在哪里啦?”
“我怎么能留那种东西呢?当时就扔在马桶里冲走了。”
“小姐,既然已经扔了,你就不要去找我们老板了吧。我看那个小伙子也没有什么坏心嘛。再说啦,他也不知道后边会是什么人来住啊。”
“那就算了吧。”宋佳故意叹了口气。她想,看来自己在圣国宾馆是查不出洪钧的下落了,只能按第二条线索去找洪钧,便问:“您知道达圣公司在什么地方吗?”
“当然知道啦。圣国人哪有不知道达圣公司的呢?我告诉你啦。你出了宾馆的大门,往左拐,沿着圣北大道一直向西走就可以啦。那是乳黄色的大楼,很好找的嘛。”
“远吗?”
“不太远啦。走过去也就半个多小时嘛。”
“谢谢您。”宋佳背上小皮包,走出房间。
雨已经停了,但是空气仍很潮湿。宋佳在圣国宾馆门口站了一会儿,决定步行。然而,她走了没多远就发觉后面好像有人在跟踪。她在警察学院上学时曾经受过“挂外线”的训练,于是她运用突然改变行走速度和方向的办法,证明了确实有一个男人在跟踪她。她的心头又蒙上一层阴影,看来这里的问题远比她原来想象得更为严重和复杂。她想了想,突然穿过马路,坐上一辆出租汽车。
宋佳坐着出租车来到达圣公司。下车后,她向两边看了看,没有发现跟踪的人,便穿过马路,向达圣公司的大门走去。但是快到门口时,她的脚步又犹豫了。她问自己,洪钧会希望她出现在达圣公司吗?很显然,洪钧的失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他主动消失,去进行某种特殊的调查;另一种是他遇到了某种麻烦,或者陷入某种困境,无法与自己联系。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他的失踪大概都和达圣公司有关,因此自己最好先不要冒失地闯进达圣公司。万一自己的行动干扰了洪钧的调查,或者暴露了洪钧的计划,那可就糟了。但是不去达圣公司,又到什么地方去打听洪钧的下落呢?宋佳从达圣公司门前走过去,沿着围墙外的小路慢慢地走着。她一直认为自己办事挺果断的,但此时却犹豫不定了。
忽然,宋佳听到后边有人小声叫她:“宋佳!”她回头一看,见一个身穿蓝色西装的男青年走在身后。
“宋小姐,请跟我来。”男青年说完之后,便若无其事地穿过马路,向旁边的公园走去。宋佳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过去。
男青年走进公园之后,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停住脚步,等着宋佳。宋佳走过去,打量着对方,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我叫田良栋,是圣国宾馆的安保部副部长。我当然可以查出每一位客人的名字。”
“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是来找洪律师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早上你到前台说要找洪钧,我当时就站在旁边。后来我跟着你上了四楼,在门外又听见了你和服务员的对话,所以我断定你是专程来找洪律师的。”
宋佳想起自己对服务员编的那个假话,脸颊上不禁有些发烧。她假装低头揉了揉眼睛,然后抬起头来问:“那你怎么知道我会到这里来呢?”
“我不想在宾馆里和你接触,所以就跟着你出来了。没想到让你发现后把我给甩了。不过,我听见你向服务员打听达圣公司,估计你肯定要到这里来。”
“那么,你要告诉我什么?”
“洪律师不在达圣公司。”
“他在哪儿?”
“在收审所。”
“在哪儿?”宋佳瞪大眼睛看着田良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被公安局收容审查了。”
宋佳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为什么?”
“说他有走私毒品的嫌疑,但是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你为什么要把这事儿告诉我呢?”
“我以前在公安大学学习的时候曾经听过洪律师的课。他等于是我的老师,也是我非常敬佩的一个人。”
“这么说,您可以帮我把他救出来。”
“这个……”
“如果需要钱的话,您尽管开口。”宋佳想起她以前和洪钧谈论过的“打捞队”。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是不愿意帮忙。我恐怕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嘛。我听说,这个案子是很有来头的啦!”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田良栋想了想才说:“洪律师有一个老同学是我们市的副检察长,叫郑晓龙,也许你可以去找找他。”
宋佳点点头,没有说话。
“宋小姐,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另外,圣国宾馆对你来说也不太安全,希望你多加小心!”说完之后,田良栋快步走了。
宋佳没想到佟文阁的事情竟然演化出这么复杂的结果。此时此刻,她一人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不由得感到孤单和恐惧。然而,她不能退缩,因为这里有她情愿用生命来保护的人!她一定要想办法救出洪钧。想到此,她昂起头,大义凛然地朝着来的方向走去。
宋佳离开达圣公园之后,没有回圣国宾馆,而是找到了圣国市检察院。她相信在这个不大的城市里,身为副检察长的郑晓龙一定可以把洪钧“捞”出来,因为洪钧并不是罪犯。当然,这也要取决于姓郑的愿不愿意帮这个忙了。她满怀希望地来到检察院,但是得到一个令她沮丧的消息——郑检去香港学习了,下礼拜才能回来。
宋佳愁眉苦脸地回到圣国宾馆。怎么办呢?她深知公安局是个欺生的地方。如果是在北京,她总能找到搭救洪钧的“路子”。可是在这人地生疏的圣国市,她能去找谁呢?她自己去看守所把洪钧保出来?不行,田良栋已经说了,洪钧的案子是很有来头的。她自己也有这种感觉。如果她贸然前去的话,弄不好连她也得被“收容”进去。她倒不是怕自己被抓起来。如果需要的话,她心甘情愿去陪洪钧坐牢。但是现在不行。要想救出洪钧,她就必须保持自由。她在房间里不停地来回走着,问着自己,怎么办?难道能去劫狱吗?突然,一个念头浮上脑海。她一拍手,跑了出去。
宋佳来到圣国市电视台,找到副台长徐凤翔。徐凤翔见到宋佳非常高兴,连忙让座并拿来饮料,然后坐在宋佳对面,笑眯眯地问:“怎么样?拿定主意啦?”
宋佳嫣然一笑,“我想试试。”
徐凤翔喜出望外,一拍手掌说:“好!你听我的话,绝不会有错的啦!我跟你说吧,那天在飞机上看见你,我就认定你是当主持人的天才。你一定可以成为非常出色的主持人。这一次,我也一定要当上伯乐啦!”
“不过,我不想光当主持人,我还想当个记者。”
“当主持人多好啊!又轻松又风光,出名以后还能赚大钱。当记者干什么呀?又苦又累,还不容易出名嘛。就算你出了名,也不好听啦。我有一个朋友,是原来在广播学院的同学,现在号称是‘京城名记’,可别人一听还以为她是妓女呢!对不起啦,宋小姐,我的话说得不好听啦!”
宋佳宽容地笑了笑,“没关系。不过,我确实对当主持人的兴趣不是太大。不就是小品演员加时装模特嘛,没什么真才实学。我还是愿意当记者。你看那些女记者,一个个思维敏捷,目光犀利,伶牙俐齿,妙笔生花。我觉得她们个个儿都是人精!而且记者的生活既丰富多彩又浪漫传奇,真是太有魅力,太让人向往了!徐导,这么跟您说吧,如果您让我当记者兼主持人,我就干。如果您让我光当主持人,那我就对不起,跟您‘拜拜’啦。”
“宋小姐,你这张嘴可真是了不起,天生就是当主持人的材料嘛。其实呀,你还不了解主持人的工作和生活。她们的生活也是很丰富很浪漫的啦!一旦你干上之后,我保证你会喜欢的!你要是不信,我们可以先打个赌。我肯定你过不了3个月就不愿意干记者而只想当主持人了。”
“好,这个赌我准赢!徐台长,您打算输点儿什么?”
“看来你是很认真的啦!这样吧,我们也不要赌得太大,就赌一顿饭,但是得够点档次的。怎么样?”
“一言为定!徐导,您就准备埋单吧!”
“没有问题啦!”徐凤翔拍了拍自己那光亮的头顶,换了很正经的口气说:“要说呢,主持人兼采编,在我们电视这一行里也有。不过,当记者光靠长得漂亮和能说会道就不行啦,还得有采编和写作的本领呦。”
“徐台长,我是学中文的,对自己挺有信心。您看这样行不行,给我一个礼拜的时间,让我自己去采访,就在圣国市,然后写一篇新闻报道。到时候,如果您看着行,我就跟您签合同。如果您觉得不行,那我就走人。”宋佳也很认真。
“你是第一次到圣国,人生地不熟的,能行嘛?”
“我正想让您看看我当记者的能力呢!不瞒您说,采访的题目我都想好了。而且为了保险,我初步定了两个:一个是达圣公司的成功秘诀;另一个是公安局收容审查制度的利与弊。达圣公司是圣国市的骄傲,采访的关键是如何写出新意。收容审查制度嘛,现在全国人大正在讨论修改刑事诉讼法。有人认为它容易导致滥用职权,弊端太多,坚决要求取消;有人认为它是打击流窜犯罪的法宝,坚决要求保留。因此,收容审查也是人们关心的热点问题之一,而采访的关键则是如何取得公安部门的配合。不瞒您说,我曾经在北京市公安局工作过一段时间,对这一套还是比较熟悉的。徐导,您看我是有备而来的吧?”
“行,我就喜欢像你这样既朝气蓬勃又脚踏实地的年轻人。要我看,第一个题目很难写出新意,就定第二个题目吧。宋小姐,咱们一言为定!”
“徐台长,我去采访,得开一封介绍信吧?”宋佳连忙问道。
“没有问题啦,而且我还可以给你办一个临时记者证,很方便嘛。”徐凤翔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最好再派一个摄影记者跟你一起去。采访是以你为主,他只帮你拍拍照片。说真的,我认为你的想法很有创意啦。我已经有一种预感,你一定能搞出一篇好的报道。到时候我再派个摄像师去补拍些镜头,说不定能让你一炮打红哪!”
“谢谢您对我的信任!”宋佳诚恳地说。
“不用谢啦。我这个人呀,就是爱才如命!我说的可不是钱财的‘财’啊。”徐凤翔满意地笑了。
派给宋佳的摄影记者是个爱说爱笑的小伙了,名叫齐云峰,人们都叫他“阿峰”。能和宋佳这样的“靓姐”一同外出采访,阿峰十分高兴。虽然他年龄比宋佳小,但他处处都表现出对宋佳的关照,而且主动向宋佳介绍圣国市的情况。
星期五上午,宋佳和阿峰来到圣国市公安局的宣传科,谈了他们的采访目的和设想。宋佳谈了收容审查措施在打击流窜犯罪中的积极作用,肯定了圣国市公安局建立专门的收容审查所的做法。她说,虽然公安部在1984年就要求全国地市级公安机关建立收审所,但是很多地方还是把收容审查的人放到看守所去关押,存在很多问题。宣传科的人对采访非常欢迎,热情地帮他们联系采访对象。宋佳提出去参观收审所,宣传科的人便痛快地答应了。
经过宣传科的联系,宋佳和阿峰于当天下午来到圣国市公安局的收容审查所,见到了杨副所长。杨副所长先介绍了收容审查工作的基本情况。宋佳认真地记录着,还不时地让杨所长重复一些内容。杨所长自然非常高兴。讲完之后,他便带着宋佳和阿峰去参观收容室。
宋佳表面上谈笑风生,心里其实很紧张。进入一条狭长的走廊之后,她用好奇的目光认真地看着两边房间那小窗口中露出的一张张脸。忽然,一双熟悉的眼睛从她眼前闪过,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洪钧的目光依然是炯炯有神,但是下巴上已经长出了浓密的黑胡子,脸颊也显得消瘦了一些。宋佳没有想到洪钧变成这副模样,不由得鼻子一酸,泪水险些流出眼眶。她连忙掏出手绢,假装眼睛里进了灰尘。洪钧的脸消失在铁门的后面。宋佳定了定神,微笑着问杨副所长:“杨所长,我们可以看看里面吗?”她用手指了一下那扇门。
“没有问题啦!”面对这么漂亮的女记者的微笑,杨副所长连忙让旁边跟着的警察打开那个房间的门。
宋佳迈步走进去,大模大样地环视一周,对杨副所长说:“这里的条件很不错,比我原来想象的要好得多啦!杨所长,我可以在这里照张相吗?”
“没有问题啦。”杨副所长痛快地点了点头,又补充说,“宋小姐,我们这可是为你开了先例啦!”
“多谢杨所长哦!”宋佳转身又对阿峰说,“来,我照一张试试,其实我也是摄影爱好者呢!”说着,她从阿峰手中拿过照相机,向后退了几步,很快地按下了快门。
离开牢房之前,宋佳意味深长地看了洪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