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6日下午,洪钧从香港回到圣国市,又住进圣国宾馆,而且前台服务员又给他安排在410房间。
安放好行李之后,他到街上吃了晚饭,然后走回圣国宾馆。他乘电梯上到四楼,走出电梯间,刚拐进走廊,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好像从他的房间里溜了出来,很快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廊里光线比较暗,他没有看清那人是男是女。他快步走到房门口,打开门,仔细听了听,室内非常安静,只有冰箱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他走进去,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他想,也许自己刚才看错了,那人并不是从他的房间里走出去的。
连日的奔波使他很有些疲劳,所以他洗了个热水澡便脱衣睡觉了。然而,就在他即将进入梦乡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脚步声停在门口,接着又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洪钧开始以为是幻觉,但很快就意识到门口确实有人。他翻身坐了起来,只见房门已被打开,房间的灯也亮了。在服务员身后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穿警服的人。
服务员退出去后,高个警察走过来说:“我们是公安局的,例行检查啦。”
洪钧很快穿上衣服,皱着眉头说:“我想,我有权利先看看你们的工作证吧?”
“真麻烦啦!我们还能是假的吗?”不过,警察还是掏出工作证,让洪钧看了看。然后,他说:“你的证件啦。”
洪钧取出自己的身份证和律师证,递了过去。当这个警察翻看洪钧的证件时,矮个警察走到写字台前查看桌子上的东西。
高个警察用其职业特有的语调问道:“你叫洪钧吗?”
洪钧点了点头。
“是律师?”
“对。”
“从哪里来的?”
“北京。”
“嗯?不对吧?”
“噢,我今天是从深圳飞过来的。”
“对我们警察可一定要讲实话啦!你最近去过香港吗?”
“去过。”
“干什么去啦?”
“讲课。”
“是吗?没有别的目的?”
“我想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你们当律师的就是事情多嘛!那我问你好啦,你到圣国市干什么来啦?”
“受当事人委托来办事。”
“什么事情?”
“对不起,我有义务为当事人保密。”
“不要这么神气嘛!这可不是在北京啦!”
这时,矮个警察在一旁不耐烦地说:“不要跟他说那么多没用的话啦!洪先生,我们要看一看你旅行包里的东西,可以吗?”
“是搜查吗?”
“想要搜查证?其实那也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啦!不过,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我们只是例行检查,你自己打开包,让我们看看,就可以啦。”
洪钧觉得确实没有必要和他们太较真。于是,他从壁柜里取出旅行包,放在床上,打开拉锁,然后站到一边。
矮个警察走过去,仔细翻看里面的衣物。突然,他指着一个小塑料袋问洪钧:“这是什么?”
洪钧侧身看了看,那个塑料袋里装着像淀粉一样的东西。他不记得自己有这个塑料袋,便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矮个警察拿起来,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冷笑道,“这是‘白粉’啦。我说洪先生,你怎么就像个三流的毒品贩子?你不知道?难道你就找不出更好的借口吗?”
“这不是我的东西。”洪钧皱着眉头。
“不是你的,怎么会在你的包里?那一定是别人让你带的啦。那么,是谁让你带的啦?”
洪钧用目光盯住那个警察的眼睛,足足有一分钟,然后缓缓地说:“看来,这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我想,你们的任务就是把我带回去交差,而我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痛痛快快地跟你们走。对吧?”
“你果然是很聪明的啦!”
洪钧没有再说话,把自己的东西有条不紊地收到公文箱和旅行包里。他小心地不去触摸那个白色的塑料袋。然后,他很认真地系好领带,穿上西服,跟着那两名警察从后门走出圣国宾馆,坐进了等候的警车。
洪钧被带到了圣国市公安局的收容审查所。在办完了检查、登记手续并拍照、捺印指纹之后,他被关进了一间不太大的收容室。这间房内有两个上下铺的铁床,已经住了三个人。警察让洪钧爬到那个空着的上铺,然后关上铁门走了。
洪钧坐在床头,看着周围的环境。室内光线很暗,只有那个铁门上的小窗泻进一束昏黄的灯光。另外三个人都一动不动地躺着,但洪钧觉得他们并没有睡着。洪钧也一动不动地躺着,当然,他就更睡不着了。
第二天上午9点,洪钧被叫出收容室,带到一间审查室。讯问他的还是昨天晚上的两名警察。在例行公事的审问之后,警察宣布他被“收容审查”了。
洪钧很气愤,但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们这样做是没有道理的。按照国务院的有关规定,收容审查仅适用于有轻微犯罪行为又不讲真实姓名、住址、来历不明的人,或者有轻微犯罪行为又有流窜作案、多次作案、结伙作案嫌疑因而需要收容审查罪行的人。请问:我属于上述的哪一种人?”
“你倒是蛮内行的啦!”高个警察说,“就凭你说的这些话,你就像个惯犯嘛!”
“怎么不能对你收容审查呢?”矮个警察说,“你说你叫洪钧,谁能证明你没有说假话啦?”
“我的身份证和律师证可以证明嘛。”
“身份证和律师证都是可以伪造的啦!”
“那你们可以和北京市公安局联系,让他们核查嘛!”
“就你这一点屁事儿,也用得着去惊动北京市公安局?笑话!”矮个警察冷笑道。
“如果圣国市有人能证明你的身份,我们倒是可以考虑的啦。”高个警察说。
洪钧首先想到了郑晓龙,但是郑还在香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又想到了孟济黎、罗太平和贺茗芬,但是他认为此时不宜向他们伸出求援之手。最后他想到了田良栋。他觉得田在公安局干过,大概能起点作用,便说出了田的名字。
两个警察相互看了一眼,高个子说:“如果田良栋愿意来保你出去,那就没有问题啦。我们会尽快把你的事情告诉他的。不过,你不要有侥幸心理!我告诉你,那包‘白粉’的来源,你是无论如何也要交代清楚的啦。”
“那根本就不是我的,是别人趁我不在时放进去的。”洪钧的语气很冷静也很自信。
“这么说是别人陷害你啦?别做好梦!你以为我们就是那么好欺骗的吗?”高个警察说。
“算了,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来让你回答这个问题的啦。”矮个警察说。
洪钧又被押回了收容室。
第三天下午,那两名警察又把洪钧带到审查室。他们告诉洪钧,他们已经通知了田良栋,但是田说他根本不认识什么洪律师。警察问洪钧还有什么可说的。洪钧没有说话,其实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警察又追问洪钧那包毒品的来源,以及他与谁联系,准备把毒品交给什么人等。洪钧拒绝回答这些问题,而警察似乎也无心认真查问。第二次讯问就这样结束了。
晚饭后,洪钧不想这么早就躺到床上去,便在门边那一小块空地上来回走着。
这时,同屋的一位膀大腰圆的山东汉子坐在床边,对他说:“嘿,俺说伙计,你是北京人吧?”
洪钧看了那人一眼,点了点头,继续走着。
山东大汉又问道:“你是咋进来的?俺是说,你犯的是‘黑事’,‘黄事’,还是‘白事’?”
洪钧又看了那人一眼,说:“我什么事也没犯。”
“那你咋进来了?要俺看哪,你这伙计肯定是走‘白货’的。俺说得对不?”
“我是律师。”
“啥?律师?哈哈哈哈!”大汉扭头对另外两个人说,“这伙计说他是律师。哈哈哈哈!他要是律师,那俺就是法官!你明白不?这北京人就是敢吹牛!那年俺去大连跑买卖,碰见一个北京‘倒爷’,一张嘴就问俺要不要坦克。俺说,要坦克干啥?那在俺这里都是‘小儿科’!你明白不?俺手里有一颗原子弹,现货!你要是能够帮俺出手,俺给你10个‘点儿’的好处。你明白不?他当时就傻了!律师?哈哈哈哈!”
另外两个人也一起笑了起来。洪钧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很想怒斥一番,但是忍住了。他想到了一句老话:虎落平阳受犬欺。他继续来回走着。
“嘿,伙计,俺跟你说话哪,你别老跟驴拉磨似的转起来没完。你明白不?俺说你哪,律师!对啦,俺看叫你‘驴屎’还差不多!哈哈哈哈!”
洪钧停住了脚步,瞪着那个山东人。
山东大汉站起身来,冷笑道:“咋地?你还想跟俺比试比试?”
洪钧紧咬着牙齿,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山东人走过来,挥拳便打,洪钧本能地举拳相迎。但是没打几下,洪钧的小腹就挨了重重的一拳。他只觉得肠胃痉挛,呼吸困难,不由得双手捂着肚子蹲了下去,结果头上又挨了一拳,歪倒在地上。
山东人骂道:“奶奶的!跟俺比试!俺山东专出好汉。你明白不?奶奶的!”他抬脚又向洪钧身上踢去。正在这时,铁门上的小窗被人打开了,一个警察向里面看了看,喝道:“干什么哪?”
山东人转过身去,笑嘻嘻地说:“没干啥。这个伙计晚饭吃多了,肚子疼。”
警察在小窗外探着头,看着倒在地上的洪钧,问道:“怎么样?用不用叫医生呀?”
洪钧终于喘过来一口气。他吃力地站起身来,用手擦了擦嘴边的血,看了警察一眼,没有说话。
警察对山东人说:“你们还愣什么哪?还不扶他上床?”
另外两个人忙走过来,要扶洪钧,但是被洪钧推开了。洪钧咬着牙,慢慢地走到床边,爬了上去。
第四天无人过问。
第五天上午,洪钧认为自己不能在这里傻等,便要求见警察。过了一个多小时,那两名警察把他带到审查室,高兴地让他交代毒品的问题。他仍坚持说毒品与他无关,并要求见市检察院的郑晓龙副检察长。他说郑晓龙是他的老同学,可以证明他的身份。他还要求警察立刻通知他在北京的亲友,包括他的父亲和宋佳。警察很认真地记下了他说的人名和地址,然后又把他送回收容室。
午饭后,洪钧坐在监室里属于他的那个角落,闭着眼睛。他后悔自己太大意了,居然一点都没有考虑到这种危险。不过这也算给他上了一课!他以前从未想到中国还有这么黑暗的地方。他尽量调整自己的情绪。他对自己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忽然,走廊里传来一阵说话声,其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