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山位于九龙与新界的分界处。实际上,它是将九龙和新界分隔开来的那条蜿蜒起伏的山脉中的一座山峰。由于山顶上那一组巨大的灰褐色岩石看上去很像一只昂首雄狮,所以被称为狮子山。这条山脉东起马鞍山,西至尖山,绵延数十里。西部的高峰主要有笔架山和狮子山。笔架山那郁郁葱葱的峰顶上建有白色的球形气象设备和导航设备,与狮子山顶的巨石遥遥相望。这条山脉的东部则耸立着九龙群山之首的飞鹅山。它的形状很像一只东临牛尾海,西南俯瞰启德机场,意欲腾飞的大天鹅。在它的东坡上有一片风水宝地,名为“百花林”,多有墓穴。孙中山的母亲即葬于此。从狮子山到飞鹅山一带山势险要,地形复杂。据说在抗日战争时期,这里曾经是东江纵队的根据地,也是令日本侵略者不敢轻易涉足的区域。
星期日下午,天上飘着不太厚的灰云。洪钧和郑晓龙来到狮子山郊野公园。对于生活在钢筋水泥与都市噪声之中的人来说,能到这树木茂密的自然环境中度过几个小时的休闲时光,确实非常惬意。他们沿着山林间的小路向山上走去。一路上,他们遇到不少身穿短衣裤的爬山者,其中既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那天虽然没有烈日当头,但是天气闷热。当他们气喘吁吁地登上狮子山顶时,身上的衣服都已被汗水湿透了。
他们坐在山顶的巨石上,呼吸着阵阵山风送来的凉爽空气。郑晓龙问洪钧:“你觉得这山像不像北京香山的‘鬼见愁’啊?”
“有点儿像。不过,最后这一段路可比‘鬼见愁’难爬。”
“还记得那年咱们全班同学一起去爬‘鬼见愁’吗?”
“当然记得。我还拿了个第一名哪!”
“当时大家都没想到你这位白面书生竟然拿了第一。不过我心里明白,那是爱情的力量。对吧?”
洪钧老实地点了点头。他想起了肖雪,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一架飞机带着巨大的轰鸣从他们脚下飞过,徐徐降落到东南方向的启德机场。他们的目光也被飞机带了过去。启德机场那条笔直的跑道伸进了维多利亚港湾,在蓝色水面的包围中显得呆板单调,而且那片空旷的平地与旁边的楼群也不协调。他们看了一会儿在机场上缓缓移动的如同玩具般的飞机,并看到一架飞机带着呼啸声飞上云天,然后才起身下山。
他们沿着山脊上的麦理浩小路向东走,下了一个小坡,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又登上一个小山包,然后拐上北坡那条建在荒草灌木丛中的小道。此时,天上的云层变厚了,光线也变暗了。他们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台阶土路。为了防止土阶坍塌,每一级台阶都由铁钎和木板拦护着。然而,无情的雨水依然带走了不少泥土,使得木板和铁钎高出台阶的土面,形成对登山者的颇有危险的羁绊。洪钧和郑晓龙走路时都低头看着脚下,而且两人都没有了谈话的兴致。
下了一段陡坡之后,他们从一个高压电线的铁架下穿过,来到一个小路口,然后向右拐,沿着一道山谷向南走去。此时,凉风夹来了阵阵细雨,但是路旁并没有可以避雨的场所,他们只好做雨中行。过了山谷,又是一段陡坡。被雨水打湿的红土路变得很滑,他们更加小心。这里树木稀少,杂草丛生,给人荒山野岭的感觉。
雨越下越密,越下越急。他们身上的汗水渐渐被雨水取代。此时,登山的情趣已然消逝,剩余的则是对目的地的向往。终于,他们在小路左边的山坡上看到几间零零星星地建在林间空地上的小石屋。这些灰黑色的小屋都已颓败。有的已经坍塌,有的只剩下框架,最好的也已缺门少窗。他们见一间小屋的窗户上钉着塑料布,便跑了过去。
来到门口,洪钧在昏暗的光线中看见一个衣衫褴褛、面颊黑瘦的中年男子坐在窗前的竹椅上。他很有礼貌地说:“唔该(粤语,在此处意为‘请问’或‘对不起’),我们可以进来避避雨吗?”
男子用呆板的目光看了看洪钧和郑晓龙,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用沙哑的嗓音问道:“广东来的吗?”
“是呀!我们是来旅游的,今天来爬山啦,没有想到赶上了下雨嘛。”洪钧尽量学说广东话。
“我也是广东来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真的!这可太巧啦!你老家是什么地方?”洪钧非常高兴的样子。
“广东圣国人啦。”男子声音高了一些,似乎他的情绪也受到洪钧的感染。
“啊,圣国市,我去过。很漂亮的城市嘛!你最近有没有回去过呀?”
男子慢慢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默默不语地看着外面。
洪钧等了一会儿,见男子没有回答的意思,便继续说:“圣国市在全国都很有名气呀!你一定知道的,因为那里有一个达圣公司嘛!他们生产的达圣健脑液是全国的名牌产品。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对啦,达圣公司的董事长叫孟……”洪钧抓了抓脑袋。
“孟济黎。”男子慢慢地转过身来。
“你认识他?”洪钧一脸的惊讶。
“我们是老朋友啦!不是跟你们吹牛皮,那达圣公司还应该有我一份哪!”男子有些激动。
“你是达圣公司的股东?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洪钧故意用猜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对方。
“我干吗要跟你们开这种玩笑呢?我说给你们听啦,达圣公司刚创办的时候就有我啦!”男子很认真地说。
“真的?那你怎么……”洪钧没有把话说完。
“你是问我怎么落到了这步田地吧?嗨,一失足成千古恨啦!”男子的声音中包含着无限的感慨。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插话的郑晓龙此时说道:“达圣公司的创业史嘛,我也听说过啦。他们是三个结拜兄弟,还号称是‘桃园三结义’嘛。你刚才说的孟济黎是大佬;二佬和三佬好像是一个姓黄、一个姓苏呀。”
“是呀,是呀。”男子忙说。
“但是我听说那二佬和三佬都已经死啦!”郑晓龙看着那个男子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男子支吾了。
“就是嘛,你怎么会是达圣公司的创始人呢?吹牛吧?”洪钧故意激将道。
“你有没有搞错啊!我吹牛?我……”男子的脸涨红了,嗓音也更加沙哑了,仿佛就要咆哮起来,但是他的嘴张了几张,终于又闭上了,而且他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慢慢地说:“反正我是达圣公司的创始人,信不信就是你们的事情啦。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我知道达圣公司的很多事情,比方说那三兄弟的外号吧。大佬叫黎哥;二佬叫阿雄;三佬嘛,叫良仔啦。还有,你们知道达圣公司是怎么起家的吗?靠的是走私香烟啦!如果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可以亲自去问黎哥嘛。”
“我们没有不相信你的话,只是觉得很奇怪。既然你对达圣公司有这么大的功劳,为什么不回圣国去呢?你为什么不去找孟济黎呢?”洪钧态度诚恳。
“我有找过的啦。”男子说完之后,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洪钧,慢慢地走回那把破竹椅,坐下了。
“那么你最近见过孟济黎吗?”郑晓龙又追问道。
“我怎么能够见到他呢?”男子愣愣地望着窗户上的塑料布,“他那么忙,我又不能回广东去找他。”
“我听说,他经常到香港来呀。”郑晓龙又说。
“你们怎么知道他的情况?你们是干什么的?”男子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郑晓龙和洪钧。
“孟济黎是名人,经常见报,有时候还上电视哪。我记得上个月就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消息,说孟济黎访问香港,准备搞一个很大的合资项目。香港这边的报纸没有报道?”洪钧说。
“我不看报纸。”男子嘟囔了一句,看着门外,过了一会儿,扭头对洪钧和郑晓龙说:“雨已经停了,天也快黑了。我说,你们也该走了吧?天一黑,你们可就下不了山啦!对你们来说,在这山里过夜,可不是一件快活的事情啊!”
洪钧和郑晓龙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应该告辞了。于是,他们向男子表示感谢,走出光线昏暗的小石屋。当他们踏上那条下山的小土路时,洪钧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男子仍然站在小屋的门口,望着他们。
洪钧和郑晓龙踏着湿滑的路面向山下走去。雨虽然已经停了,但是树叶上仍不时滴下一些很大的水珠,落在他们发热的皮肤上,给他们带来一阵冰凉的刺激。他们默默地走了一阵子,脚下的土路终于变成了柏油路,他们的步履也轻松了一些。
洪钧问郑晓龙:“你知道黄伟雄和苏志良是怎么死的吗?”
“知道一些。那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达圣公司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名气,规模也小得多。不过,那个案子在圣国市还是轰动一时的。好像是为了争风吃醋,老三把老二给杀死了。后来老三在乘船外逃时又落海淹死了。由于那个案子没有移送检察院,所以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啦。”
“这就是说,老三的尸体并没有找到,对吗?”
“我记得好像是没找到。”
“你认识苏志良这个人吗?”
“不认识。”郑晓龙看了洪钧一眼,反问道,“你怀疑刚才那个人就是苏志良?”
“对。”
“其实,我也有这种怀疑。但问题是怎么证实呢?”郑晓龙好像是在问洪钧,也好像是在问自己。
洪钧没有回答郑晓龙的问题,而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孟济黎和贺茗芬都认识苏志良。而且,他们在这里遇上苏志良恐怕不是偶然的巧合。那么这是谁安排的呢?安排的目的是什么呢?晓龙,你说那起案子发生在三四年前?那就是说,佟文阁当时已经来到了达圣公司,因此他也应该认识苏志良这个人,那么……”
两个人默默地走着,似乎都在思考自己的问题。没过多久,他们便来到山下黄大仙祠的旁边。洪钧停住脚步,望着那一片红墙黄瓦。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山墙的几个大字上——
南无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