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琳是个文静漂亮的女孩子。她性格内向,不爱在众人面前讲话,但她内心的感情非常丰富。像她那个年龄的女孩子,很多都醉心于流行歌曲和港台电视剧,但是她对这两样都不感兴趣。她的绝大多数课余时间都花在了绘画上,因为那是她天生的爱好。从她开始懂得梦想的时候起,她就向往着成为一名画家,而且是中国山水画的画家。
10月7日上午,她骑着自行车,背着画架,到天安门广场写生。由于天气晴朗,广场上观花的人格外多。偌大的广场上,花如海,人如潮,熙熙攘攘,沸沸扬扬,竟然没有她安放画架的地方。她转了一圈,决定到天安门城楼上去。她从地下通道穿过长安街,走过金水桥,再穿过天安门城门,然后买了门票,沿着斜坡马道走上城楼。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广场那一组组花坛尽收眼底,真是美极了。她欣赏一番之后,走到城楼西边的角落,支起画架,专心地画了起来。不时有游客走到她的身后,看一会儿,有的人还留下几句赞美之词。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中午。佟琳已经画了四五张。她觉得有些疲劳,便停下笔,从背包里拿出面包和矿泉水,坐在旁边吃喝起来。她对自己上午画的几张都不太满意,午饭后便又聚精会神地画了起来。不知从何时起,一个男青年站到她的身后,很认真地看她绘画。她几次回身拿东西都看见这个人,但她并未介意。又过了一会儿,男青年在她身后说道:“小姐,你画得很不错啦!”他说话带有南方口音。
佟琳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男青年又说:“我可以给你照一张相吗?”
佟琳这才回过身来,认真地看了看那个男子。此人中等身材,卷发,留着艺术家们偏爱的那种大胡子,眼睛不太大,但很有神,也很好看。他穿一身牛仔服,胸前挂着一个很专业的照相机,显得非常潇洒。佟琳问道:“您是搞摄影的?”
“不,我也喜欢画画,今天出来搜集素材啦。我觉得你在这里写生本身就是一幅极美的画面。你看,上面是蓝天白云,阳光灿烂;下面是人花交汇,五彩缤纷。这就是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真是太美啦!”
佟琳觉得这个男青年说话很有感染力,但是她不愿意让陌生人给自己照相,因为她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人。男青年看出了佟琳的顾虑,便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微笑着说:“是不是我的样子像个坏人?但是我真的没有坏心。这只是我的职业爱好啦。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佟琳接过名片,只见上面印得很简单:“个体画家:南国风”,还有在广州和北京的电话号码。她惊呆了,这就是那个颇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吗?她几个月前还在美术馆看过他和另外两个青年画家的画展。她很崇拜那位才华横溢的青年人,因此仔细看了他的照片和简介,她甚至记住了他所属的星座和他最喜欢的颜色!她后悔自己刚才没有认出来,但又庆幸自己没有说出无礼的话。此时,她有些心慌意乱,忙说:“啊,您就是南……南老师呀!那……没关系,您照吧。”
南国风让佟琳站到画架旁边继续画,他则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说:“谢谢你啦!那么等照片洗出来之后,我一定会送一套给你啦。”
“不用了。不,我想,也可以。我是说,如果不太麻烦的话。”佟琳有些语无伦次了。
南国风笑道:“一点都不麻烦啦。不过,我怎么把照片送给你呢?我明天就可以洗出来。或者,我给你寄到什么地方去?”
佟琳想了想说:“我明天下午还会到这里来写生,也许您可以……”她没好意思把话说完。
“那好,我明天一定给你送来啦。”南国风很痛快。
“让您再跑一趟,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不用客气,本来就是我求你帮忙嘛!小姐,我很高兴认识你。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佟琳,‘佟’是单立人加一个冬天的冬,‘琳’是王字边加一个树林的林。”佟琳说得很认真,似乎生怕南国风记错自己的名字。
“佟琳,很美的名字嘛!明天见啦!”
南国风走了,佟琳却无心再画。她站在画架前,心中非常高兴。自从父亲得病以来,她的心情一直很苦闷,很压抑。虽然母亲不让她去医院,也不对她多讲父亲的病情,但是她知道,父亲的病很重,而且很难治好。她隐隐约约地觉得害怕,也觉得孤独。今天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最高兴的一天。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很长很美的梦。
10月8日下午,佟琳又来到天安门城楼上。她支好画架,心不在焉地画着。她不住地问自己,他还会来吗?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一遍遍离开画纸,滑向东边的人群。终于,她看到了他的身影,她慌忙把目光移回画纸,她的心跳加快了。她已感觉到他站在自己身后,但她仍然看着画纸,拿着笔的手下意识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她等待着。
他终于说话了,“绘画最忌讳的就是描来描去。佟小姐,你今天画得可没有昨天好啦!”
她回过头来,红着脸说:“噢,您真的来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是个骗子?”
“倒没那么严重。我以为您逗我玩儿呢。”
“我可不是那样的人。生活和艺术一样,都必须认真做才行啦。你说对吗?瞧,这是你的照片,还满意吧?”
佟琳接过照片,一张一张地仔细看着。她对自己昨天的形象和神态都挺满意,看上去不俗气,挺有气质。
南国风说:“你很漂亮!”
佟琳的脸红了,但她没有忘记说“谢谢”。
南国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画轴,递给佟琳,“一幅画,送给你留个纪念啦。”
佟琳接过画,打开来,瞪大眼睛看着。这是一幅“巫山云雨图”,画得气势磅礴,而且不落俗套。佟琳在那次画展上曾看到这幅画,当时就很喜欢。她仔细看了画上的落款和几方印,简直不敢相信这幅画就属于她了。她抬起头来,看着南国风,问道:“这真是送给我的?”
南国风微笑着点了点头。
佟琳小心地把画卷起来,抱在胸前,似乎生怕被人抢走。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些可笑,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在您的画展上看到过这幅画,价钱很贵呀!”
南国风笑道:“也可能标价太高,没卖出去。不过,如果当时卖出去了,今天就不能送给你啦!留着吧,等我死了以后,也许会很值钱的。”
“您别误会!我可不是看中了它的价钱!”
“那是什么呢?”
“是它的……我也说不好,反正我喜欢它!”
“我很高兴能听到有人说喜欢我的画,而且不是为了它的金钱价值。这真是太难得啦!常言道:人生难得一知音嘛!佟小姐,你学画多长时间啦?”
“10年了。”
“想做画家?”
“想,但不大可能。”
“为什么?”
“并不是每个想当画家的人都有画家的天分。”
“天分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勤奋,是不懈的追求。”
“我父母也不想让我去当画家。”
“为什么?”
“他们希望我只把绘画作为业余爱好。至于专业嘛,还应该选择一门科学,像生物啦,计算机啦。”
“父母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啦。他们总是要按照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去安排子女的未来嘛。但是,每个人的路终归是要由自己来走的。就拿我来说吧,小时候,父母一直希望我能学医,可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当画家这条路。现在,他们也承认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啦。所以,关键还要看自己的决心。”南国风抬起头来看了看太阳,问道,“愿意一起去散散步吗?这么好的天气,咱们不要辜负老天爷的一片好心啦!”
佟琳收起画具,跟着南国风走下天安门城楼。他们来到午门前,向右拐,进了劳动人民文化宫,然后沿着河边慢慢向东走去。南国风很健谈,从广州谈到北京,从美术谈到生活。佟琳很少说话,但是她听得很认真。她觉得南国风确实见多识广。她听人家说过,当画家就得见识广,要行万里路呢。
他们来到租船处,南国风建议去划船,佟琳想不出反对的理由。他们租了一条大鹅形状的脚踏船。上船后,佟琳犹豫了一下,坐到南国风的旁边。船驶到河中心之后,南国风说要看看这船究竟能走多快,两人便用力蹬了起来。佟琳觉得很开心,她没有注意南国风的手是什么时候放在了她的手上。不过,当她发现时,她并没有把手抽回来,只是心脏使劲跳了几下而已。凭着少女的直觉,她猜出南国风对她有好感。她的脸颊有些发烧,幸亏蹬船出了很多汗水,掩饰住脸上的羞色。
太阳在不知不觉中落下西山。他们走出文化宫的前门,佟琳取出自行车,两人并肩向东走去。长安街上的灯亮了,行人也少了许多。他们走在树影中,挨得很近。南国风的手轻轻地搂在佟琳的腰上,动作是那么自然,又那么自信。佟琳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并不想反对,只是觉得有些委屈。不过她很快也就想开了。她问自己:如果南国风事先征求她的意见,她又能如何回答呢?再说,这也许就是艺术家的风格吧!
他们走到麦当劳快餐厅的门口,南国风建议去吃点东西,佟琳点了点头。南国风买了汉堡包和饮料,两人端着来到楼上。店里就餐的人很多,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地方坐下。由于旁边坐着陌生人,他们无法交谈,只好默默地吃着,偶尔用目光交流内心的感受。佟琳觉得南国风的眼睛很会说话,脸上的表情也颇为幽默。她有几次都被南国风那具有哑剧表演风格的面部动作逗得忍俊不禁了。
吃完饭之后,两人走出快餐厅,沿着王府井大街向北走去。街道两旁的商店都关门了,行人也比白天少了许多。秋夜的清风吹拂着有些发热的脸颊,使他们感到十分惬意。他们轻声交谈,从绘画谈到学习,又从学习谈到生活。
时间无声地流逝了。佟琳鼓了几次勇气,终于停住脚步,说道:“我该回家了。”
南国风看了看佟琳,似乎很有些伤感。他抬起头来,透过大树的枝叶看着天上的星星,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是啊,没有悲伤,就没有欢乐;没有离别,就没有重逢!但是人生如浮萍戏水,相逢未必能相识啦!”
佟琳没有说话。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南国风停住脚步,似乎有些局促地看着佟琳说:“佟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你。可这是真的!就好像我在作画的时候突然发现了灵感一样。突然!不可思议!但又是千真万确的!也许这就是缘分啦!佟琳,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佟琳看着南国风。此时,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的青年画家了。她和他是平等的!于是,她又恢复了少女的自信与聪颖。她微微一笑,学着南国风的语气说:“既然是有缘分,那当然会再见面啦!”
“真的?那我可以去找你吗?”南国风很兴奋。
“不行,让别人看见就麻烦啦!”
“那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那也太危险。你知道,我们高三是最紧张的一年了。如果老妈知道我不专心读书,那我可就死定啦!”
“我也知道你的学习很紧张,我不该打扰你啦。可是,我怕控制不住自己。”
“那你就等着我给你打电话吧。反正你最近也不会回广州,对吧?”
“你不会让我等到死吧?”
“要有自信嘛!拜拜!”佟琳骑上车走了。
佟琳走进家门时,看见母亲和一个青年女子站在客厅门口,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地叫了一声“妈”和“阿姨”,转身就要往自己的房间走。
金亦英叫住了她,“琳琳,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在天安门画夜景了。特壮观,您也应该去看看。”佟琳在回家的路上已经编好了假话。
“那你怎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
“没找到公用电话。您知道,长安街上的电话亭都让人给弄坏了。这些人真是讨厌!”
“那你还不早点儿回来?”
“我画着画着就给忘了!”
“琳琳,你怎么能这样!你知道我在家里多着急吗?你爸病成这样,我这心已经快碎了!你要是再出点事儿,你让我……”
“妈!”佟琳打断了母亲的话,看了一眼宋佳。
宋佳知道自己不便旁听母女的谈话,便告辞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想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她上中学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放学后和几个同学去了陶然亭公园。她们约好了都不跟家里说,就想看看家长们有什么反应。结果把那几位父母都急坏了。当时,家庭电话还没有普及,家长们便骑着自行车到学校去找,到同学家去找,到附近的大街小巷去找。最后,当她们这些“宝贝女儿”终于回到父母身边时,那场面可真够感人的!第二天,她们凑在一起,谈论着各自的父母,都觉得非常开心。
想到此,宋佳摇了摇头,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