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对洪钧的感情非常复杂。她喜欢洪钧,但知道这种感情是不会有结果的,因为她不忍心去破坏洪钧与肖雪之间那近乎神圣的爱情。昨天上午在首都机场与洪钧分手之后,她的心里便产生了一种失落感。她已经习惯了和洪钧在一起的生活。虽然只是一起工作,但每天都能见到洪钧,每天都能和洪钧一起说笑,她就很满足。在潜意识中,洪钧已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因此,每当洪钧去外地时,她就会有一种失魂落魄的感觉。
今天是休息日,宋佳懒洋洋地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为了做好洪钧的助手,也为了以后参加律师资格考试,她在自学法律。然而,枯燥的法学知识既不能使她紧张也不能使她兴奋。虽然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书上,但是书中的内容却很难进入她的大脑。突然,一个念头浮上脑海——她为什么不能在这个案子中做些事情呢?她想到了佟文阁的病。对呀,如果她利用自己掌握的心理学知识帮助佟文阁恢复记忆,那可是在洪钧面前立了一大功。她决心要给洪钧一个惊喜!
于是,她仔细分析了佟文阁的情况,又翻阅了一些书,设计了一套“催眠方案”。下午,她打电话找到金亦英,谈了自己的想法。金亦英开始有些不放心,但后来还是被宋佳说服了。两人约好明天下午宋佳去医院接金亦英和佟文阁。
10月8日,秋高气爽。宋佳兴致勃勃地开车来到医院。金亦英已经和大夫讲好了,她们带着佟文阁来到友谊宾馆内的洪钧律师事务所。进屋后,宋佳穿上医生的白大褂,戴上白帽子。
金亦英对佟文阁说:“这是宋大夫,给你治病的。你得听她的话。”
“我听话。”佟文阁认真地说。
宋佳带着佟文阁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让佟文阁坐到一把转椅上。然后她拉上窗帘,打开光线柔和的落地灯,站到佟文阁对面,用轻柔的嗓音说道:“佟文阁,你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认真听我说的话。你明白吗?”
佟文阁刚闭上眼睛,但马上又睁开了,“我要上厕所。”
金亦英在旁边说:“现在不能去。”
“我有尿,我憋不住了!”佟文阁转向妻子。
金亦英不好意思地对宋佳说:“真没办法!让他去吧。”
宋佳说:“没关系。”
佟文阁回来之后,宋佳再次让他坐到椅子上,并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佟文阁闭上眼睛,一副听话的样子。宋佳说:“现在开始,重复我说的话,但声音要小。”
“现在开始,重复我说的话,但声音要小。”佟文阁马上重复起来,而且到最后才突然把声音放小。
“这句不算,从下句开始。”宋佳很耐心地说。
“这句不算,从下句开始。”佟文阁又重复道。
宋佳很想笑,但是忍住了。“现在开始。”
“现在开始。”佟文阁重复着。
“声音小一点。”
“声音小一点。”
“再小一点。”
“再小一点。”
“再慢一点。”
“再慢一点。”
“很好。”
“很好。”
“我叫佟文阁。”
“我叫……不,你不叫佟文阁,我叫佟文阁。”佟文阁突然睁开了眼睛。
“闭上眼睛。”宋佳继续用轻柔但带有命令性的声音说道,同时用手示意佟文阁闭上眼睛。
佟文阁犹豫了一下,慢慢闭上眼睛,重复道:“闭上眼睛。”
“我叫佟文阁。”
“我叫佟文阁。”
“亦英:我很想念你和琳琳。”宋佳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佟文阁写给金亦英的信,一句一句地念道。佟文阁也一句一句地跟着。
屋子里非常安静,只有两个人那虚无缥缈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着。金亦英睁大眼睛看着丈夫。终于,宋佳念到了那句谶语。为了让佟文阁能跟她念出这九个毫无关联的字,她三个字一组地念道:“驮谟蚁;”
“驮谟蚁;”
“陆堑暮;”
“陆堑暮;”
“诘闵稀。”
“诘闵稀。”
“后退半步,”
“后退半步,”
“海阔天空。”
“海阔天空。”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请回答!”
“什么——”佟文阁慢慢睁开眼睛,默默地看着宋佳,似乎是在努力回忆。宋佳和金亦英都紧张地看着他,期待着。佟文阁皱着眉头,慢慢把目光移到妻子的身上。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轻声说:“你给我买冰棍吗?”
宋佳和金亦英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苦笑起来。
佟文阁看着妻子,着急地问:“怎么,我说错了?”
金亦英止住笑,不无怜爱地看着丈夫说:“没错。只是不该这会儿说。你应该回答宋大夫的问题。刚才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两句话?”
宋佳把那谶语和提示又说了一遍。佟文阁摇了摇头,眼睛里流露出茫然的目光。他又把脸转向妻子,“我要上厕所。我有尿。”金亦英带他去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回来之后,佟文阁显得有些烦躁,不愿再坐到椅子上,总要求妻子去给他买冰棍。金亦英无可奈何地对宋佳说:“看来今天只能做到这儿了。”
宋佳点头表示同意。她说:“这种治疗不能着急,得慢慢来。我觉得,今天还是有成效的。明天再试试。而且我想看看他对计算机的反应。”
宋佳开车送金亦英和佟文阁回医院。路上,金亦英给丈夫买了一根雪糕。佟文阁坐在车里一口一口嘬着吃,津津有味。他不时地问妻子:“你想吃吗?”但是当妻子真要帮他吃时,他又不让了,脸上还露出奇怪的笑容。宋佳从反光镜里看到这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医院出来,宋佳开车回家,和父母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又来到律师事务所。她想给洪钧打个电话,谈谈她的“催眠方案”。但是拿起话筒之后她又改变了主意,她要等到最后让洪钧大吃一惊。于是她放下话筒,打开计算机,把佟文阁那封信输了进去,并为明天的“第二疗程”做好准备。当她打完那句谶语时,佟文阁的话又出现在她的脑海——你给我买冰棍吗?她问自己,佟文阁为什么总要让人买冰棍呢?他的话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难道……
忽然,电话铃响了。她猜一定是洪钧,便高兴地抓起话筒。
打电话的是金亦英,而且声音非常焦急:“宋小姐,这时候打扰你,真不好意思!可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刚才往你家打过电话,你妈说你又回办公室了。”
“出了什么事情?”
“琳琳不见了!今天早上我们说好一起在家吃晚饭的。可她现在还没回来!”
宋佳知道金亦英的女儿叫佟琳。她问道:“她会不会到同学家去呢?”
“凡是她可能去的地方,我都打电话问了。没有。你知道,她无论出去干什么,从来都准时回家。如果临时有事儿,她也会在电话录音上给我留言的。可是……”
“你别着急。”
“我很担心!你知道,文阁的事儿对她打击很大。她一直很崇拜她爸爸。如果她再出点儿什么事儿,我可怎么活啊!”金亦英哽咽失声了。
宋佳完全理解金亦英此时的心情,“金老师,我马上就到你家去。”
宋佳来到金亦英的家时,金亦英正坐在客厅里悄然落泪。见到宋佳,金亦英站起身来,用手绢擦了擦红肿的眼睛。“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可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琳琳到现在还不回来,我真要受不了了!”
宋佳扶金亦英坐到沙发上,安慰道:“别着急,金老师,总会有办法的。琳琳今天到哪儿去了,您知道吗?”
“早上她对我说,她要到天安门去写生。她昨天就去过了。我说你在家多看看书,复习功课,很快就要阶段考试了。可她就是不听。”
“琳琳喜欢画画?”
“从小就喜欢。”
“她怎么去的?”
“骑自行车。”
宋佳想了想,“我估计她就是画画入了迷,忘了回家。听说,天安门广场的夜景美极啦,还有彩色喷泉呢。不过,咱们还是做最坏的准备。我在公安局有朋友,我打电话让他们给查一查,看有没有出交通事故的。”说着,她便去打电话。金亦英愣愣地看着她。
宋佳打完电话,坐在金亦英对面的沙发上,寻找着话题,“金老师,你觉得今天下午的治疗怎么样?”
“好像有点效果。”
“我觉得也是。金老师,我打算明天再加强催眠的作用。在西方国家,许多医生在治疗疾病时都采用心理疗法,包括催眠疗法。他们说催眠疗法是欧洲人发明的,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其实他们不知道,中国早就有气功疗法,那也是催眠。金老师,你知道催眠是怎么回事儿吗?有人以为催眠完全是骗人的把戏,其实不然。催眠有一定科学道理。用简单的话说,催眠就是通过语言和动作来诱导被催眠者进入一种半睡眠状态,以便调整其心理活动,使之达到平衡,从而收到治疗效果。催眠也可以用来帮助人们回忆。在催眠状态下,被催眠者的大脑皮层上只引起不完全的抑制,或者说还留有觉醒部位。在催眠者的暗示下,这个觉醒部位就会成为大脑皮层上的兴奋中心,从而使被催眠者回忆起在清醒状态下想不起来的一些东西。国外有的司法机关还专门聘请催眠师来帮助证人或受害人回忆案件情况呢!”
“宋小姐,你的知识还挺丰富的。”金亦英心不在焉。
“我对心理学很感兴趣。在警察学院上学的时候我就特别选修了这门课,毕业以后我又到师范大学去旁听过心理学的课。我自己还看过不少这方面的书。我觉得心理学的用途非常广泛。无论是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在各行各业的工作中,掌握一定的心理学知识都是很有用处的。”
其实,宋佳的心里也很着急。她心中暗骂公安局的那位姐妹“太面”。终于,电话铃响了,宋佳一把抓起话筒。果然是公安局的朋友来的电话,说给查了,今天下午在天安门到天坛东里的沿途上没有发生骑车人被撞的事故。然而,这个消息对她们来说谈不上是好还是坏。
宋佳看着目光呆滞的金亦英,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了。屋里陷入让人难以承受的沉静。
这时,门外传来很轻很慢的脚步声,接着是有人用钥匙开锁的声音。金亦英和宋佳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