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日上午9时,金亦英走进友谊宾馆的商务楼,来到洪钧律师事务所。她中等身材,偏瘦,相貌和善,似乎天生就是做教师的人。此时,她面容疲倦,双目无神。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她说:“洪律师,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了。这些天,我的脑子都乱成一锅粥了。”
洪钧从宋佳手中接过茶杯,放在金亦英面前,“金老师,那就从我们上次见面之后说起吧。”
“好吧。那天晚上,我接到了罗太平打来的电话。你知道他吧?”
“我知道,他是达圣公司的副总经理。”
“他是老佟的好朋友,就是他拉老佟到圣国下海的。他对我说,老佟病了,挺严重的,让我马上过去。第二天上午,我把琳琳,就是我女儿,托付给她姑姑,就坐飞机赶到了圣国。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老佟已经昏迷不醒了。医生说他有生命危险,正在全力抢救。”
“他得了什么病?”
“医生说,他得的是一种罕见的病毒性感冒,持续高烧,已经昏迷好几天了。”
“现在不是感冒流行的季节啊!”
“是啊,我也感觉挺怪的。不过,达圣公司的孟老板是个挺仗义的人。他说,甭管得了什么怪病,现在就全力抢救,用最好的药,无论花多少钱,都由公司出。最后,人总算抢救过来了。但是,老佟醒来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连我都不认识了。”金亦英的声音有些哽咽。“医生说,这是病毒性感冒造成的大脑损伤。要我说,就是让看守所给耽误了。我听说,老佟得病之后,看守所的医生就给吃普通的感冒药,一直不退烧。后来看到实在不行了,才送到人民医院抢救。另外,那个案子对老佟的打击也很大。老佟都是让那个狐狸精给害的!”
“后来呢?”
“老佟被抢救过来之后,除了糊涂,身体状况都挺稳定。我就对医院说,希望带他回北京治疗。医院说,这事儿他们做不了主,得问看守所,因为病人是看守所送来的,而且有看守所的人在监视。后来,还是孟老板给帮忙,找人疏通,办了取保候审,才让我们回北京。”
“老佟现在在哪儿?”
“在北医三院的精神卫生研究所。”
“治疗得怎么样?”
“还在治,但是医生说,这种大脑损伤很难康复。看来,老佟这下半辈子就成个傻子了。”金亦英掏出手绢,擦着眼泪。
宋佳坐到金亦英身边,拉着她的手,安慰道:“金老师,您别太难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您还有女儿呢,现在这个家就靠您支撑了。”
洪钧说:“金老师,您看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做的,您就说。对了,您上次交的律师费,回头让宋佳退给您。您的案子,我们继续代理,但是不收费。”
“洪律师,谢谢你的好意,但是那钱不能退。我现在不缺钱。真的,这些年,老佟给家里挣了不少钱。这次回北京看病,孟老板答应全由公司报销,而且工资照发。我来找您,主要还是为老佟的案子,也是想解开我心里的谜。我觉得,他的案子和他的病,都是谜。我不懂法律,但我想,这取保候审不能算结案吧。孟老板送我们去机场的时候,还叮嘱说,这事儿千万不要声张。神秘兮兮的,让我感觉就像个逃犯。我想,法院总得给个公开的说法吧?”
洪钧身体向后一靠,“根据老佟的身体情况,我认为法院很可能会决定本案中止审理。”
“什么叫终止审理?就是不审了吗?那是不是说老佟就没事儿了?”
“我说的‘中止’是中间的‘中’,不是‘终结’的‘终’。关于中止审理,虽然刑诉法没有明文规定,但是法院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采用。中止审理一般都是因为被告人患有严重疾病,在较长时间内无法接受审问,所以法院决定停止该案的诉讼活动,等原因消失之后再恢复审理。”
“您的意思是说,如果老佟的病治好了,他还得去法院,还有可能被判刑,是吗?要是那样的话,那他还不如就在医院里呢。”金亦英似乎在自言自语。
“是的,病好之后,他还得接受审判,但是否判有罪,那就得看证据了。”
“我听宋小姐说,您去法院看过案卷了。您认为法院会判老佟有罪吗?”
“这个问题,我现在很难回答。我只能对您说,两种可能性都存在。”
“您的意思是说,证据对老佟不利?”
“有些证据确实对老佟不利。金老师,您见过贺茗芬吗?”
“我见过那个狐狸精。”
“她跟老佟的关系怎么样?”
“你是说他俩的关系?”金亦英犹豫片刻才说,“我知道她和老佟有那种关系。老佟跟我承认了。我也能理解老佟。一个男人嘛,长期一人在外,会有那种需求,又碰上这种不要脸的女人。再说了,圣国那个地方很乱,卖淫的也不少。老佟跟这个姓贺的,总比到那些地方鬼混要好一些。要说这件事儿,我也有一定责任。当年我要是下决心跟老佟一起去圣国就好了。罗太平就说过我。不过,我相信老佟不会真的爱上那个姓贺的,他最终还得回来跟我过日子。”
“金老师,根据我看到的材料,贺茗芬很可能就是因为老佟不愿意跟您离婚,才诬告老佟强奸的。我认为,即使法院重新审理本案,我们争取无罪判决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当然,我们还需要证据。您再说说老佟的情况吧。”
“老佟在大学时学的是光学,后来又读了生物学的研究生。我们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研究生毕业后,他被分到生物研究所工作。五年前,罗太平劝他辞职下海。那时候,罗太平已经去圣国两三年了。后来,老佟就去了圣国。那时候,达圣公司还不大,也不叫达圣集团,叫达圣食品有限公司。老佟去了以后,带着人研发出达圣健脑液,后来就越做越大。他给达圣公司赚了不少钱。达圣公司对他也不错,每个月光工资就两万!所以,生物所的人都很羡慕他,也有说三道四的。要我说,那个孟老板就是会用人。老佟给达圣公司干活是绝不惜力的!”
“孟老板对老佟也很好?”
“对。老佟说,孟老板还有意让他当总经理哪!”
“老佟经常回北京吗?”
“不经常,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
“他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就在今年7月初。他一般是在春节回北京。那次挺突然,直到去机场之前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他说要去香港,先回家看看。他以前说过,他们公司要和一家香港公司合资,他和孟老板要去香港考察。从香港回来之后,他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说给我和女儿买了些礼物。可我感觉他的心情不太好,就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儿。我以为他就是工作压力太大。没想到,他就出事儿了。”
“您上次说,要让我看一封信,对吧?”
“啊对。您要是不说,我差点儿又给忘了。我现在的脑子太乱,净忘事儿,都快赶上老佟了。那是一封很奇怪的信,是老佟发给我的,不是一般的信,是电子邮件。我们学校和他们公司的计算机都可以上互联网,所以我俩通信就用e—mail。信中有些内容,我看不明白。可我感觉不对劲儿,好像有人要害他,而且这信里好像隐含着什么秘密,可能还和他的案子有关。我觉得,老佟就是被人给害了。如果您能把这事儿给查清楚,那我就太感谢您了!”
“您把信带来了吧?”
“我打印了一份。”金亦英说着,从皮包里取出一张打印纸,递给洪钧。洪钧接过来,很快地看了一遍——
亦英:
我很想念你和琳琳,很想念我们的家。我近来觉得很累,也许我真该休息一段时间了。生活中有些事情是难以预料的,也是让人难以接受的。我和公司的人吵了一架,当然是为了工作。你知道,我是不爱和人吵架的。这次实在是没有办法,进退两难啊!我想最近回北京,到时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不过,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回不去了。无论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要保管好咱家的那件东西。那是咱们的传家宝,不能给任何人拿走。任何人!你懂吗?我送你一句谶语:
驮谟蚁陆堑暮诘闵稀
此话语义颇深,你需尽你所学,反复参悟。我可以再给你一句提示语:后退半步,海阔天空。
日后若遇难处,可请老猫帮忙。
文阁
(计算机上记录的发信时间是1995年7月15日15时38分)
洪钧把信放在桌子上,慢慢抬起头来,“确实很费解,但老佟显然预感到了什么,而且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他喜欢猜谜语吗?”
金亦英摇了摇头。
“他以前给您写过类似的东西吗?我指的是那谶语。”
金亦英又摇了摇头。
“老猫是什么人?”
“老佟的老同学,叫戴华元,在光学研究所工作。”
“传家宝指的就是那幅古画吗?”
“是的。我丈夫把它当成了命根子,经常一个人看。上次回家,他那么忙,还把那幅画拿出来看了大半天呢!”
洪钧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说:“金老师,我可以去看看老佟吗?”
“周三下午外人可以探视,3点到5点。”
“那咱们后天下午3点在医院门口见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