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婴儿春风一吹就长了一岁。季泠开口第一句喊的既不是爹, 也不是娘,而是“哥哥”。
她走的第一步路也是朝楚寔走过去,楚寔在对面拿着银丝糖哄她,小姑娘努力地支起双腿就那么开始走路了。
到了三岁, 楚寔日日从东山书院骑马回来,就将季泠抱在膝盖上教她识字背诗。
老太太心疼道:“你这见天儿地回来做什么?骑马也不怕磨了腿?”
楚寔拿了一块桂花糕味到季泠嘴里, “天天读书, 身子也乏, 骑骑马正好松快松快, 身体还强健些。我这不是怕老太太你挂记我在书院吃得好,住得好么?不如就住在你眼皮子跟前, 也省得你担忧。”
老太太听了这话自然喜欢,“莫拿太多桂花糕喂阿泠, 太多糖当心坏牙。”
楚寔道:“知道,这是王婆婆做的, 没怎么放糖, 阿泠胃口小,一顿饭吃不了多少,所以得拿这些糕点养养嘴。”楚寔一边说一边用季泠的小手绢替她擦了擦嘴, 又替她擦了擦手。
老太太看着楚寔照顾季泠的模样, 他都还是个孩子,却跟孩子爹似的,既妥帖又细心。
早起天没亮,楚寔就要去书院, 但必定要过来给老太太先请安,老太太还在睡,他就在院子里行礼,然后转到季泠的屋子里看看她,替她掖掖被子。
“远香,今日想必是太阳天,你记得把阿泠抱到院子里晒太阳,小孩子多少还太阳身子骨更利索。一顿别给她吃太多东西,省得顶着胃。她自己玩起来忘性大,你得掐着点儿给她喂糕点。昨日吃的桂花糕,今日让厨房做翡翠白玉糕吧,省得她吃腻了。”
远香一一的应了。
楚寔又道:“在园子里玩儿的时候,你多看着些阿泠,别让淑珍欺负她,一切都有我顶着呢。”
远香又一一应了。
这一幕天天早晨都是这样,楚寔出门前务必将今日季泠的一切都吩咐得妥妥当当的,这才肯走。回家第一件事,是来跟老太太问安,第二间事保准是对季泠今日的事儿问长问短。于是远香哪儿敢有一丝懈怠,连今日季泠吃了多少饭,喝了多少水,楚寔都要一一过问。
远香私下里嘀咕,哪怕就是做爹的或者做娘的只怕都没楚寔这般细心和上心。
“阿泠的,到表哥这儿来。”楚寔给老太太问过安只好,就朝季泠招招手。
季泠乖巧地走到楚寔跟前叫了声“表哥。”
楚寔从背后拿出一只竹编的青蛙递给季泠,“给你玩儿。”
季泠刚要结果那青蛙,楚寔却又收回了手,“等我拿帕子包了给你,那竹条边缘锋利,仔细割了你的手。”
淑珍在旁边道:“大哥,你给泠丫头青蛙,怎么不给我带东西?”
楚寔身后的北原已经拿了一袋子竹编的蚱蜢、蝈蝈之类的出来,分送给了淑珍,还有静珍等人。
这些蝈蝈却比季泠手里的青蛙更精致,淑珍算是满意了。只老太太道:“大郎,你掌心怎么了?怎的有一道疤?”
楚寔不在乎地甩甩手,“没什么,练箭的时候不小心割伤的。”他抬手揉了揉季泠的头,“阿泠,今天中午吃的什么?”
季泠道:“珍珠丸子。”
楚寔一听脸就沉了下来,将远香叫到跟前,“姑娘吃了多少珍珠丸子?那是糯米粉做的,她小孩子吃了不克化怎么办?”
远香被质问得不知该如何回答。还是季泠在身后扯了扯楚寔的袖口,“表哥,是我自己馋嘴。”
楚寔将季泠从地上抱起,点了点她的鼻尖,“你个小馋猫。”这事儿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只等季泠晚上睡了,远香才战战兢兢地跪到楚寔跟前。
“远香,你若是伺候不好阿泠,我就换人来伺候。她年纪小不懂事儿,你怎么能处处由着她?难道她要去跳河,你也就由着她跳?”楚寔对当年韩令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最恨他的就是竟然听了季泠的话,从而断送了季泠的唯一活命的机会。
远香不停地抹泪,“公子,远香再不敢了,今后一定好好看顾姑娘,约着她不能吃珍珠丸子。”
“她若想吃,你只拿一丸给她养养嘴就好,吃完了记得给再吃点儿山楂糕。”楚寔却又不肯委屈了季泠的嘴。
远香回屋后,繁缨就拉住了远香,“公子训你了?”
远香的眼圈还红着呢,“没怎么训。”
繁缨道:“可是辛苦你了,不过你得知道,在公子心里,泠姑娘只怕比静姑娘还要紧,你以后真要用心些。”
远香点点头,“繁缨姐姐,我明白的。”她原本就极用心的,可谁能想到楚寔会对鸡毛蒜皮的事儿也这般看得紧。
次日楚寔回来的时候在老太太身边没见着雪团子一样的季泠就问,“阿泠呢?”
老太太道:“家去了,她娘生辰快到了,所以接了回去。”
楚寔陪着老太太用了晚饭,转了转手中的念珠,“老太太,我去表叔家看看阿泠,她只怕不习惯在那边儿睡。”
毕竟每晚季泠睡觉之前,都是楚寔给她念书听的。
老太太暗自摇头,却不明白自己这孙子是遇着了什么魔障,怎的对季泠那么难舍难分的。好在楚寔并未因此影响学业,去年就中了秀才,今次乡试也成了最年轻的举人,本想着明年春闱下场的,但他先生说让他先沉淀几年,争取能一鸣惊人。
老太太却也是这个意思,他们这样的人家,进士却也没多稀罕,稀罕的乃是前三甲。
“大郎,你的先生不是说让你多出去走走看看么?你二叔要去山东了,你可愿跟着他出去走走?”老太太问。
如果是以前,楚寔自然愿意去的,可他已经在山东待过许多年,再去也没什么意思,因此道:“老太太不必担心,孙儿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瞧瞧,主意大得不得了,老太太也没奈何,只得放了楚寔走。
楚寔到季家时,季泠正和季厚生还有余芬一起吃饭,因为季厚生回来得晚,所以她们的晚饭也晚。
“怎么这么晚才吃饭,仔细饿着伤胃。”楚寔进门就道。季家他也是惯来的,出门的时候也会顺路抱着季泠过来给余芬看看,好叫她这个做娘的放心。
见楚寔进门,一家三口都放下了碗筷,余芬道:“大郎可吃过晚饭了?”
楚寔在季泠身边坐下,替她擦了擦油嘴,又接过她手里的筷子,很自然地换了勺子喂她,这才回答余芬道:“用过了。”然后眼睛随着季泠的眼神看过去,给她夹了一块鱼肉。
鱼肉先是放在了碟子里,楚寔自己替季泠将鱼刺挑出了出来,这才喂到季泠嘴边。那动作十分熟练,可不像是第一次做。
余芳和季厚生对视一眼,都不明白自家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让季泠如此得楚寔喜爱。当然季泠也很乖巧,吃饭都认认真真的,
吃过晚饭,楚寔道:“阿泠,已经太晚了,你该睡觉了,跟我回去吧。”
季泠眨了眨湿漉漉的大眼睛,像只雪白的小鹿似的,可就是不应声。
楚寔弯腰将季泠抱起来,哄着道:“表哥带你回去了,明日下了学我再送你过来好不好?”
季泠低了低头,眼睛里冒出一丝雾气来。这就是养孩子,哪怕养得再好,孩子最惦记的也总是自己爹娘。
余芬道:“不用那么麻烦,大公子就将阿泠放在这儿吧,明儿吃了寿面,我再送她到府上去。”
楚寔瞥了余芬一眼,低头看着季泠,“阿泠今晚不听故事么?”
季泠低着头,把玩着自己小袄子上的纽扣不说话。这在她而言就是不愿意的意思了。
楚寔又站了会儿,才将季泠放了下来,转身嘱咐余芬道:“那好。表婶,你晚上看着阿泠一点儿,别给她盖太厚的被子,她要打被子容易着凉。早起给她一小杯盐水,对了,刷牙的青盐家里可有?”
“有有。”余芬道。
可当天夜里,还是有人敲响了季家的门,将季泠的一切惯用的东西都送了过来,甚至包括她的被褥床单。
余芬手里拿着季泠的小衣裳,那是松江三梭布制的,及其细腻,最不伤孩子的皮肤。“这种布,我上次在街上看着了呢,一匹得上百金,想不到居然拿来给阿泠做小衣裳。”
季厚生也道:“这也太奢侈了,再说是世家大族,可花费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哪儿能这般浪费啊,下回大公子来,我得跟他说一说了。阿泠也不能这样娇养着,将来出嫁了那可怎么能习惯?”
余芬心里一动,“你说大公子他是不是……”
季厚生道:“你瞎想什么呢,阿泠才多大,三岁的丫头,胎毛都还没褪呢,大公子只怕都要议亲了。再说了,大公子是什么身份,而我今年又没考中举人,怎么可能的事儿嘛。”
余芬想想也是,旋即又道:“我看大公子今日走的时候不太高兴,又把阿泠的东西都送了过来,是不是不想养她的意思了?”
季厚生蹙了蹙眉,“这样也好,否则欠着他家天大的情也着实不好还,也省得你老挂念阿泠。”
“话却不是这样说呢,我瞧着阿泠的样子只怕比咱们两人都好看,将来长大了还得靠着楚府才能说门好亲事,她养在老太太跟前,别人也高看她一眼。”余芬道。做娘的哪怕再想念女儿,可为了她的前程好,一切也都忍得。
夫妻俩絮叨了一会儿话,各自睡去,一大早季厚生才刚起身准备去东山书院,楚寔就已经上门了。
“表叔,我来看看阿泠。”楚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