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外头忽然传来尖叫声, 是那些守门侍女的尖叫,想是官兵已经闯了进来。季泠没再犹豫, 站起身将手高高举起, 猛地刺向自己咽喉, 片刻便已经见血。

可就在电光火石间, 季泠的手腕却被人握住了, 再没办法往下刺入一分。她缓缓睁开眼睛, 就看见了楚寔焦急而痛楚的脸。

季泠的眼泪瞬间滚落, 懊悔自己为何不早一刻将金簪刺进去,那样楚寔就不会为难了。如今他又怎能看着她自戕, 他从来就不是那样狠心的人。

下一刻季泠就被楚寔搂入了怀里,她能清晰地感觉他的拥抱、心跳,还有那只扣在他扣在她后脑勺的手,一直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发丝。

“对不住, 表哥, 对不住。”季泠已经泣不成声,为自己让他为难了而难过, 也为自己让他蒙羞而难堪。

“你还活着就好。”楚寔的声音有些沙哑。

义教的这一处窝点实在太过隐秘,楚寔也是费了很多神才找到的,只是时间就花得太多了。在来之前,他料想季泠只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哪怕连玉没杀她, 以她的性子受辱后怕也不能活。

可以说楚寔是抱着万分之一的期望来的,没想到却能有这份惊喜。

若是可以, 楚寔也想再多抱季泠一会儿安慰她,可此地不宜久留,外头还有无数的人在等着他。

“阿泠,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难了。”楚寔顿了顿,“是我,对不住你。”没护住自己夫人,当然是男人的责任。

可楚寔越是这样说,季泠就越是难过,哽咽道:“表哥,那容我去穿件衣裳吧。”

衣裳是要换的,但楚寔却没让季泠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他拉着她的手走到门边,微微打开一丝门缝,接过北原进来的布包,里头是楚寔给季泠准备的衣物。

一套官兵服帽。

“换吧。”楚寔重新关上门。

季泠抱着衣服就打算转进屏风后,却被楚寔叫住,“就在这儿换,速度快点儿。”

季泠咬咬下唇,没动。

楚寔走过去替她理了理鬓发低声道:“没人知道你失踪,都以为你就在我身边。”

季泠有些微诧异,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她的失踪,楚寔自然会有应对措施。可这件事不在于外头人会如何看,而在于她再也无脸陪伴他。

楚寔大约也是没工夫在这里劝说季泠,她的脑子一根筋,只靠几句话是没办法说服的。所以他自己动手扯开布包,将里头赶紧的官兵衫抖了抖,替季泠穿起来。

季泠被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却没办法拒绝楚寔,只能任由他摆布。

穿好衣裳后,楚寔退后两步打量了一番,“还行,就是你身子太单薄了些。”

布包里还有一盒子药膏,楚寔打开盖子挖了一团,抹在了季泠脸上。不过大男人做这件事,总没女人细致,并没能完全遮住季泠的脸。

季泠的脸反而还被楚寔带着薄茧的手刮得生疼,她低声道:“表哥,我自己来吧。”

既然楚寔说没人知道她失踪,那她也就不能在此时拆楚寔的台,让人发现她这位巡抚夫人。所以季泠飞快地走到妆奁前,几下就把那遮掩肤色的药膏给抹匀了,如今她看起来就像个又黑又瘦的小兵。

楚寔见季泠已经装扮稳妥,这才唤了声北原。北原应声开门,楚寔便带着低头跟在他身后的季泠走了出去。从旁边很快走过来两队士兵,季泠夹杂在他们中间便显得不再惹眼。

芊眠看到季泠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的那一瞬间眼眶就湿润了,悬了半个月的心总算是重新落到了胸腔里,有些激动地低呼道:“少夫人。”

季泠见到芊眠如此,心里也是既激动又难过,可越是如此越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芊眠,心里想着自己走后,芊眠可怎么办?

义教的白莲娘子授首,楚寔外头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办,在内院也耽搁不得,只能吩咐芊眠道:“好生看着少夫人,寸步不离。”

最后四个字楚寔说得很慢,芊眠立即便听明白了。季泠也朝楚寔看了过去,几乎是祈求地看着他。

楚寔在季泠耳边低声道:“别瞎想,等我回来。”

楚寔一走,季泠便对芊眠道:“我想沐浴更衣。”即便是死,总也要死得好看一点儿。

芊眠一边看着季泠一边往门口走,眼睛一瞬也不肯离开季泠,然后站在门边大声喊道:“水丫,去让厨上婆子把烧的水抬进来,少夫人要沐浴。”

看来芊眠把楚寔的话执行得极好。

季泠蹙了蹙眉,却也没有法子。等水抬了进来,芊眠又伺候季泠tu'y-i服,眼睛一直在她身上梭巡,也没见到任何痕迹,略微放下了一点儿心,可又想着季泠失踪了半个月,哪怕清清白白的,可又有谁能相信呢?连芊眠自己都不相信,如季泠这般的绝色,谁能放过?

再叫上季泠面如死灰的样子,很容易就叫人看出了心思。芊眠是一点儿也不敢问季泠,只轻轻地替季泠洗了头和搓了澡。

因为季泠的身体冻得跟冰棍似的,芊眠一共让人加了五次热水,才能在季泠皮肤上感觉出点儿温度来,这才伺候了她起身穿衣。

一出净室,就见水丫捧了一叠衣裳站在寝间门边,“芊眠姐姐,刚大公子让人传话,说让少夫人穿这身。”

水丫手上捧的是一袭红裙,大红缠枝牡丹妆花织金缎上袄,并同色罗裙,束腰则是泥金的大红,缀着长长的璎珞。这是季泠少有的大红裙,当初为着年节做的,但以为她的病年节都没好生过过,所以这一袭衣裳竟然还是新的。

芊眠伺候着季泠穿了衣裳,大红的裙子将她的脸上终于映上了一点儿胭脂色。

芊眠扶了季泠在妆奁前坐下,用玉簪挑从口脂盒子里挑了点儿她俩春日做的玫瑰口脂给季泠抹上,只这么一点儿,就像画龙点睛一般,顿时让季泠整个人都明亮艳丽了起来。

季泠呆呆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转头在首饰匣子里挑了一支嵌红宝石七头并蒂莲金蕾丝步摇,这首饰打了之后她也从没戴过,觉得太华丽,太惹眼。

此刻戴在髻心,果真将她衬托得神仙妃子一般,明丽华贵,是季泠少有的盛装打扮,因为少见,所以骤然如此,让长年伺候她的芊眠都惊艳了一把。

若是往常,芊眠定要赞上一句,“少夫人好美啊。”但今日这种气氛下,芊眠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生怕戳中了季泠的伤心处。

梳妆完毕,季泠道:“我有些饿了,芊眠你去厨房看看有些什么吃的吧。”

芊眠却又是叫了水丫来。

季泠怒道:“为什么要叫水丫,难道我还使唤不动你了?”红衣盛装,金步摇玉璎珞,衬托得素来温柔如水的季泠都多了几分威势。

芊眠低下头,“少夫人想怎么惩罚芊眠都行,可大公子既然吩咐了,奴婢便绝不能离开少夫人一步。”这丫头连奴婢都称上了,季泠也拿她没办法。

季泠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雪渣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她想推开窗,可怎么用力也推不动。芊眠在她身后道:“少夫人最是怕冷,所以这冬日里窗户都是锁死的。”

季泠也没收回手,手指在冰凉的琉璃窗上无意识地来回划着,等组织好了语言才开口道:“芊眠,帮帮我吧。”

语里带着哽咽,芊眠的眼泪不争气地也落了下来。

“我不能活着给表哥丢脸,否则我还怎么去见老太太?”季泠回头看向芊眠,也已经是满脸泪痕。

芊眠一边哭一边摇头,她知道季泠的为难,也知道她将来的灰暗,可叫她看着她去死,却又怎么忍心。

季泠伸手去拉芊眠,刚要开口,却见水丫从门外进来,站在槅扇边上脆生生地道:“芊眠姐姐,大公子吩咐我和核桃来给少夫人换被褥。”

核桃,也就是山丫,虽然主要是在厨上伺候季泠,但平日里偶尔也做些其他杂务。

芊眠头也没回地道:“去吧。”她自己则掏出帕子替季泠揾了揾眼泪,低声道,“少夫人,你想想大公子吧。你这一回来,连衣裳、被褥都是他亲自过问的,少夫人就别再多想别的了。”

怎么能不多想呢?一切的平静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而且府中下人都不知道少夫人你的事儿,那日哑女也只说是大公子带走了你。连核桃和山丫都不知情。”芊眠劝道。

季泠垂下头,这种事能欺人却不能自欺。但季泠也没再多说话,一个人如果想死,总是能找到机会的,芊眠也不可能一直看着她。

想通了这一点,其实也就没什么了。季泠唯一怕的就是自己过些日子会舍不得去死了。

夜色降临的时候,府里上下都点起了灯,季泠才发现她的寝间被映得红彤彤的,床上的被褥都换成了大红鸳鸯戏水纹样,点了蜡烛也是粗如儿臂的龙凤对烛,

季泠的脸色渐渐发白,她猜到了楚寔的心意,却怎么肯用残花败柳之身去侍奉他?

芊眠自然也猜到了楚寔的意思,心下的震惊一点儿不比季泠少,她是完全没想到楚寔为了季泠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原想着,楚寔将季泠救回来,是为了道义,但今后对她也就只是道义二字了,不少她一口饭吃便是。却没想到,会是如此。

难道他不介意么?可这世上有哪个男子又能不介意自己的妻子失了贞?

季泠的晚饭不过是胡乱对付了一下,几乎没吃任何东西,就喝了小半碗燕窝粥。

楚寔走进院子的时候,脸色铁青,吓得核桃和水丫看见了都不敢上前,只远远地看着就蹲身开始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