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印着“布莱克视听公司”的黑色商务车停在切斯特的小商店门前。门开了,两个穿黑衣的技术工人带着盒子、喇叭和电缆进进出出。
“他们要把屏幕安在哪里?”多诺万问道。
“在那边,在港口的尽头。” 切斯特回答说。
“嗯,我看不到脚手架,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
切斯特、多诺万和道格拉斯先生享受着悠闲的早晨和港口热闹的气氛。他们倚靠在切斯特的商店门口,手里拿着巴伐利亚啤酒,观察和评论着来来往往的人以及他们手里的器材。
那天是露天电影之夜,小镇沐浴在节日的气氛中。几个月前他们还在酒吧里面批评着这个主意,但现在他们却觉得很期待。
“所以是女人们想出了这个主意?钱从哪里来?啊!应该是市政厅基金。我们甚至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明年我们也应该去申请!我们可以为六国锦标赛申请一个大屏幕!您觉得怎么样?”所有人都表示赞同,手里都拿着一罐喝了一半的巴伐利亚啤酒。但是他们心里明白,女人们比他们更谨慎、顽强,明年的比赛她们还是会赢的。
“你怎么样,哈珀先生?”我走过去的时候大家都跟我打招呼,“我们听说你今晚要弹钢琴了,大家都很期待你的表演!来杯啤酒?”
我微笑着拒绝了。我只是想来买包烟和晨报。“你们见过朱迪吗?她不在店里,有人告诉我她往港口这边来了。”
“我好像在鱼市见到她了。她们不让我们进去,所以我们就待在这里咯。但是她们肯定会让你进去的。你进去,然后告诉我们这些女人在里面干什么。”
男人们爆发出一阵狂笑。切斯特骄傲地露出六颗牙齿。他陪我走进去,按照惯例收取费用。我买了香烟、《爱尔兰时报》,还有一本最近刚到的恐怖小说。当我们回到街上时,多诺万正在问技术人员打算在什么地方安装屏幕,以及如何安装。技工是一个留着淡红色头发和胡须的胖小伙子,此时正大汗淋漓。他告诉我们没有什么要安装的,因为是一个大的可充气屏幕,只要把它的四个角固定在地面上,避免晚风把它吹得晃动就行了。
四位乡巴佬大吃一惊:“充气的?是像那种给孩子玩的充气城堡那样吗?”
“是的。”技工回答道,“但是一面涂着白色的漆料,用于反射放映机的光。”
“天哪!我从来没想过还能这样!” 多诺万说。
我利用这个机会做了个自我介绍,告诉这个技工我是音乐家,晚上我会为大家弹奏一曲,钢琴应该也快到了。
他解释说:“我们会把钢琴放在屏幕前,等您表演完我们再把它移走。但是要确保它早点到,这样我们就可以先试一下音。”
我跟这些业余的工程师道别,之后前往鱼市。那是一个装有混凝土和生锈金属的巨大仓库,如今是这场活动的后勤中心。十几个妇女正在掸椅子上的灰尘,准备晚上需要的食物和饮料——为小孩子们准备的吉百利热巧克力,小杯热水和茶包,一桶啤酒。“安迪家”商店的人将会张罗一家小的零食店,甚至还会准备一台做爆米花的小机器。我发现朱迪和劳拉在最里头的那张桌子忙着叠教会捐赠的毯子,因为晚上容易感冒。
“孩子们在哪儿?”朱迪看到我的时候问道。
“他们交了一些新朋友,把我抛弃了。”
这天早上,当我们来到小镇的时候,奥洛克家的双胞胎就在霍利亨夫人的商店里等着贝阿特丽丝了。我问她是怎么在没有电话的情况下约好他们的,她向我解释是通过WhatsApp。
还有两个英国女孩,她们是双胞胎的朋友。她们也是来这里度假的,住在离我们五英里远的海滩上。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是道格拉斯先生最小的儿子。那个男孩叫西莫,他邀请他们去玩他的小摩托艇,于是贝阿特丽丝和杰普乞求我同意。双胞胎中的一个也陪着他俩来找我,帮他们来说服我。
“我们保证只到小湖那里。我们所有人都有救生衣,包括杰普。下午就回来,能赶上电影的。”
给他们一点儿自由并没有什么不好。老实说,早上我还要负责移动道格拉斯夫人的钢琴并调音,为我很期待的晚上的小型音乐会好好准备。我猜他们在与我和朱迪近三天的短途旅行之后,可能更想享受一下和朋友在一起的自由时光。我给了他们一点钱,这样他们就可以在“安迪家”买点吃的。
最后我还是提了一些要求:“贝阿特丽丝,不要和杰普分开。确保他穿上救生衣,知道吗?”
“好的,爸爸。”
“还有你,杰普,跟着姐姐,不要和她分开,好吗?不要脱下你的毛衣,你还有点儿感冒,知道了吗?”
“好的,爸爸。”
“不要因为其他人做疯狂的事,你们也跟着疯,嗯?”
这一次,他们一起答道:“好的,爸爸。”
之后我走进朱迪的商店,也就是这次活动的“总部”,这里能充分感受到节日火热的氛围。三个女人坐在柜台前正在修改印刷的节目单上的错误。
我问她们朱迪在哪里,她们告诉我应该在港口。一辆卡车运了五十张折叠椅到鱼市,几个女人去那里打扫和排椅子了。
“那么一切都好吗?需要帮忙吗?”我问。
“这里都在掌控之中。”朱迪回答说,“那钢琴呢?”
“我猜应该很快就到了,不是吗?”
朱迪很惊讶地看着我。
“但是……你是说你没收到我的信息?”
“信息?什么信息?”我一边问,一边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时,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读信息。
“道格拉斯太太不能亲自把钢琴带过来,你能到她家去取吗?地址是以利亚路13号。穿过‘安迪家’商店,右边就是。”
这是两个小时前发的。
“啊,我没看见。对不起。”
“还有时间。”她说,“你可以吗?……”
朱迪的这种风格我一点都不惊讶。她会一边下着命令(“如果你不这样做,我就杀了你!”),一边语气还很讨人喜欢。当然,我不想向她解释,一个钢琴家不应该在他的演唱会前还要自己去搬乐器,而是应该把手插在口袋里好好放松。但是,这毕竟不是皇家艾伯特音乐厅,而是克兰布朗的鱼市场,并且我已经答应了要全力以赴。
“我不确定它是否能放进我那辆沃尔沃。”我说,“我得试着把座位折叠起来。”
“道格拉斯太太说,她的表弟克雷格有辆货车可以用,但他住在邓洛伊。我想你可以先试试,如果不行的话再打电话给我。”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肃。
“当然,”我说,“我来处理。”
我与她及其他人道别,然后匆匆上路了。
取车的路上我又遇到了在切斯特商店的那些男人。我们互相打了个招呼,但我并没有停下来跟他们说话。我匆忙赶到朱迪的商店,那门口停着我的沃尔沃。就在我快到那里时,我看见玛丽走出了商店,我的双脚停顿了一下,很想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自从我和里奥谈话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我没有再见过里奥。在那次糟糕的谈话发生后的第二天我试着给他打电话,但他不在家,然后我就和朱迪还有孩子们去贝尔法斯特了。接下来的三天里,我试图忘记发生过的一切,想着回来时再给他打电话聊聊。之前已经忘记的他脸上那种绝望的表情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异常痛苦。
玛丽提着一个纸箱,里面装着修改好的节目单。她说她要去港口的鱼市摆放节目单,问我去哪儿。我告诉她关于钢琴的事,说我要去道格拉斯太太家搬钢琴。
“哎呀,太好了,”她说,“你可以先把我和箱子送到港口那里,然后我来帮你搬钢琴。”
我点点头,有点惊讶。我原以为她会对我有点冷淡的。也许里奥什么都没告诉她?我打开车门,帮她把箱子放在后座上。等她坐到副驾上后,我掉了个头,向镇外驶去。
我不知道里奥有没有告诉玛丽关于我们谈话的内容,所以干脆回避了这个话题。她问我去贝尔法斯特这趟怎么样,在我跟她讲我们的“巨人之路”观光旅行前,她告诉我里奥提到了我要去咨询一个睡眠专家。
“感觉怎么样?你认为有帮助吗?”
我从考夫曼诊所回来已经三天了,确实感觉好了一些。我每天能睡好几个小时,头痛也减缓了,只有些轻微的不适,只要吃一片阿司匹林就能轻松搞定。我告诉她,考夫曼医生确信我的头疼属于心理性的,我也开始相信他了。
“心理上的?你想说……想象的吗?”
“差不多吧。”
“你的梦里有什么?尤其是那些非常真实的噩梦里,里奥告诉我你做过一个。”
看来里奥跟她谈过。
“是的,” 我停了几秒之后才说,尽量使声音听起来正常,“考夫曼认为这些都是虚构的,就像在同一时间睡着又醒着。他认为我从床上爬起来,在我的房子和院子里走来走去,我的大脑就杜撰了一个围绕它的故事。”
“你相信吗,皮特?”
“我只想忘掉这一切,玛丽。等杰普和贝阿特丽丝假期结束后我还会去找考夫曼。我愿意接受治疗,只要生活能恢复正常。”
我们已经到了主街和公路的交叉口。我停下来,让两辆法国牌照的房车先走。然后并道向右转。
“皮特,里奥告诉了我一切。”玛丽说,“关于你们的谈话,以及有关你在我们书架上发现了丹尼尔的画像。”
我突然觉得很紧张。
“他还告诉我,你认为这可能是某种警告,某种预兆。”
我应该在“安迪家”商店的第一个路口右转,但我已经完全错过了。甚至都没记起来要转弯。
“翻你家里的东西我真的很抱歉,玛丽。”
玛丽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胳膊上,仿佛想说些什么。我发现已经开过了以利亚路口,看来得找个地方掉头。
“没关系,皮特。我不想说谎,那确实很伤人。但我们能理解,里奥本来想给你打电话来着,但被我劝住了,我让他等你回来再说。我们知道你是个好人,从见到你的第一天我们就知道。还记得那天吗?我们贸然拜访你家,仿佛进了自己家门一般,完全不顾你的感受。你看着我们,仿佛在说:‘这两个疯狂的老家伙是谁?’”
我开怀大笑,玛丽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们交不到什么朋友,皮特。”她说道,“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难了。也许是因为我们老了,又或者是因为我们总是搬家。我们和人相处总是很谨慎,只和很少人敞开心扉,而你算一个。”
“我也是,玛丽。”
“那好,就让我们把之前的不愉快都忘掉。里奥可能会比较固执,但没有一件事情是啤酒不能解决的。至于你的噩梦……哎,让我们希望医生说的是对的,那只不过是某种幻觉。如果你还想了解我们其他的什么事情的话,任何事情,都可以和我们直说。”
“任何事情?”我开玩笑地问道——尽管,我脑中确实有一个疑问。
“是的,任何事情,皮特。”
我想问问她“愤怒号”事件,以及那对失踪的夫妇,但现在看来这并不是个好主意。
毕竟我很想修复与里奥、玛丽的关系,并把之前的事情一口气都忘掉。
我在路旁发现了一个可以掉头的小路口,便径自转了过去。我们在沉默中抵达了道格拉斯的小屋,那是一栋颜色明快的白房子,院子里摆满了侏儒模型、塑料蜻蜓以及其他奇怪的手工艺品。凯斯,道格拉斯太太的大儿子在等着我们。在满是蜘蛛网的客厅里,我们发现了一架电子琴。那是一架科音牌八十八键电子琴,配有踏板和一个美丽的支架,而且完美的是它可拆卸。琴看起来很体面,我想。
我们把沃尔沃的座位折叠起来,凯斯帮我把键盘、支架和琴凳放到车上。经过三次尝试,我们终于成功把琴斜放在车里。
之后,我们开车回到镇上,玛丽和我再也没有提起那个敏感话题。我们从天气讨论到了电影,又聊到了天使的性别问题。这次轮到我招待夫妇俩来我家吃饭了,我答应在孩子们回到阿姆斯特丹前请他们来做客。
我把车停到港口附近的隔栏旁。隔栏上面贴着告示:克兰布朗露天电影之夜,如有打扰,敬请谅解。我让多诺万和其他的小伙子帮我把电子琴搬到充气屏幕前铺设的红色地毯上,布莱克公司的员工已经把屏幕安装好了。
其中一个员工已经开始测试投影仪和音响设备,麦克风中传出音乐声。他见我们在摆放电子琴,便走了过来。
“带电缆了吗? 我们每个立体声通道要接一条。”他说。
“电缆?我以为你们有。”
他叹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要把电子琴连接到调音器上,我们需要两条电缆,每条至少六英尺长。”我们打开琴凳,发现里面只有两本曲谱,一本《克莱德曼曲集》和一些为新手准备的披头士乐队的曲子。道格拉斯夫人从来没有将电子琴接入过外部扬声器,所以她不需要接线。
“我看看我车里有没有。”身旁的年轻人说道。
不巧的是, 他们只有麦克风电缆,并不适用于电子琴。
“没人告诉我们要带电缆。你觉得你能找来吗?”他问道。
“我家里有一套。”我说着,低头看了看表,已经6点15分了,“如果我快些的话,不到半个小时就能回来,我们还能有时间调音。”
“你要是有的话,就带两条来,不然我们只能单声道播放了。”他说道。
“好的。”
我跑进车子,升起车窗以隔绝外面“乡巴佬”的窥视,这时才终于可以自由宣泄心中的情绪。
“你到底是怎么跳进这潭泥水的!”
我发动车子,开出了镇子。
不到一刻钟我便开到了家,那时的海面映着仿佛被火烧红的天空,太阳在天空中尽情地燃烧着,片片薄云点缀在太阳周围。海滩空空荡荡,几条帆船在海上漂着。我想起了出发前往泻湖游玩的杰普和贝阿特丽丝,希望他们不要做跳进湖里这样疯狂的事情。
我把车停在路边,径直走进屋里,找到卧室中存放线材、充电器和小型扬声器外接线材的盒子,一阵翻箱倒柜后,我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两条厚实的电缆。(我多希望我今早就带上它们。)
我把电缆扔到身旁的副驾上,发动了车子,做好了飞驰过绵延山路回到镇子的准备。我越快回去,便能越早开始调音,我一直担心那架科音电子琴会有些偏音。想着这些,我一只手拉开手刹,另一只手将安全带系好。重踩油门,才发现车子挂的竟然是倒挡,在我松开油门之前,车子便撞上了什么东西。
咔!
发动机一颤车子便停了下来。
“该死的!”我嘟囔道,一边拉上了手刹,“真是欲速则不达。”
正当我解开安全带想下车一探究竟时,却被自己脑海中冒出的念头吓得全身发凉,那也许是唯一的可能。“呃,拜托,老兄!这可不好笑。”我低声对自己说道。
我下车后,发现恐惧变成了现实。
该死的车子压过了栅栏,冲进院子一半的距离,四支板条被压成了两半,巨大的冲击力将它们撞离了地面,轧进了泥土中。
栅栏……
如果有人在一旁观看,便会发现我兀然陷入沉思之中。我静静地站在那里,沉浸在这极小而又仿佛极严重的事故中。不知为何,我脑中一直回响着考夫曼医生对于我的想法都来自潜意识的陈述:“你之前见过这个画面,大脑将之内化了,而现在,这个画面又被外界激发而显出来。”
“您确定吗,大夫?我可不记得我曾经压倒过栅栏啊。”
除了今天这次。
我蹲在被压倒的栅栏残骸旁,仔细研究,就像科学家研究从蛋中孵化出的小蛇一般。那情形正如我在噩梦中看到的那样,破碎的白色木板排成一排,如钢琴键一般。 我仿佛在看着最后一块拼图,那是最后的信息。
我开始尝试修复它们,仿佛修好它我便可以让一切消失。我跪在草地上,试图立起断裂的木板。但那些破碎的木头不会再次直立,它们已经被无望地摧毁了。
我听到我自己说:“振作些,皮特,这只是另一个该死的巧合。”但我知道,内心深处的“理性解释”已经不起作用。我跳上车子,快速发动,心中有个模糊的想法,今晚便离开这里。
“我和孩子们能在你家借宿一晚吗?”
朱迪睁大双眼,看起来很惊讶。
我刚刚完成了电子琴的调音,一切都准备好了。50多把椅子上已经坐满了小镇的居民和游客,尽管这是个温和的夜晚,但姑娘们手中发放的毯子仍然很受欢迎。每个座位都坐了人,临时布置的场地只剩下站立的空间。(几个幸运的人坐在切斯特在他的商店前搭起的临时露台上。)
这是最适合观影的夏夜,微风徐徐,深邃黑暗的天幕上嵌着点点星辰。五六十年代的演员照片在朱迪笔记本电脑上循环播放着。
“当然可以了,皮特。”她说道,“发生什么事情啦?”
“没什么,只是今晚估计会很晚才能结束了,所以……”(这个理由过去不会影响我深夜开车15分钟回家。)“呃,我觉得这样对孩子们会好些。”
“我明白的,”她说道,“当然可以,今天我旅馆正好是空的。但……你真的还好吗?”
我当时有种想把一切都告诉她的冲动:还记得总是出现在我梦中的坏掉的栅栏吗,朱迪?还记得你和我说这可能具有某种象征意义吗?嗯,现在它断了,正如我梦中一样。这是一个预言,正如它在梦中呈现的那样。如果栅栏被撞断了,那么其他的一切都会发生的。玛丽,车里的男人,这一切的一切,你能听到吗,朱迪?
但我还是没能说出口,默默地将这些话埋在心里。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我觉得朱迪今晚有太多事情需要操心了,我不想用我的类似四维空间的幻象去影响她。也许她会试着开导我:“好吧,栅栏断了。但也许是你潜意识里想把它压断,也许在你内心深处,你想让一切都合理化。”考夫曼医生也会同意她的观点。
没准栅栏根本没有断,一切都是我臆想出来的。夜色正浓,我在心中默默安慰着自己。
七点半,道格拉斯太太和朱迪拿起了麦克风,话筒中传来怯怯的声音:“喂……喂……能听到吗?”台下传来一阵嬉笑吵闹。待台下再次安静下来,布莱克公司的员工将两束聚光灯打在台上,将两人照亮。我将手臂抱在胸前站在舞台一旁,脑中想着我即将弹奏的曲目。
“各位邻居,嘉宾,晚上好!”道格拉斯太太开口道,“欢迎来到第一届克兰布朗年度露天电影之夜。”
台下传来一阵掌声,道格拉斯太太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几个月之前……”她提高音量说道,“几个月之前,当我们的朋友朱迪·加拉格尔女士告诉我们她的想法的时候,女子文化社团的姐妹们都捧腹大笑。这听起来是个疯狂的主意,把电影银幕拉到户外,可真是不得了……”台下传来一阵笑声,“当然,这个想法里有我们大家都很欣赏的理想主义和冒险精神。今天看来,老天爷也是十分支持的,把完美的仲夏夜晚交给我们作为舞台。我们要好好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可别等他改变了心意!”
台下的笑声和掌声更加热烈了,道格拉斯太太已经牢牢地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夜色更浓了,我心中想着未归的孩子们,向台下扫视,晃眼的聚光灯让我只能看到前面寥寥几排人。奥洛克家的孩子说他们“下午”回来,但是“下午”是几点呢?我相信他们应该没事;他们现在也许正坐在观众席中,等着看他们的爸爸表演呢。
“我们精选了两部影片来带动气氛。一部小短片和一部中等长度的。朱迪会给大家介绍这两部影片。”道格拉斯太太说着,将手中的麦克风递给了朱迪。
不知什么时候,她换了一条黑色的紧身裙,头发扎了起来,上面点缀着一朵红色玫瑰,与她的口红相互映衬。她拿着话筒,面带微笑地看着人群。
“谢谢玛莎,台下的朋友们,晚上好……”
“你不可能知道到底是否经历过脑海中的那些情景,”我又想起了医生在三天前和我说过的话,“没人见你做过那些事情,一切的一切都可能是你的想象,哈珀先生……这种现象通常被称为‘清醒梦’或‘梦游症’。”
如果这只是另一个幻象呢?如果我根本没有撞断栅栏呢?
但我的的确确用双手触碰了那断裂的栅栏,我也确信我的沃尔沃的保险杠上仍然沾着一些白色的油漆。我当即决定折返证实。也许我该给里奥和考夫曼医生打个电话,让他们也一起来看看。是啊,为什么不把我所有的朋友和家人都叫来看看,把警察和军队也都叫上……
“皮特?”
我回过神来,发现朱迪在看着我,道格拉斯太太在一旁给我打着手势让我快点上台。我整了整衣服踏上了舞台。
“请允许我请出下一位嘉宾,我们才华横溢的邻居,皮特·哈珀先生!”
台下响起了雷霆般的掌声,很长时间没有人这么热情地为我鼓掌了,这真是久旱逢甘霖。
我走向台前,对着话筒说了一句:“晚上好,朋友们。”我向来是个比较内向的人,只想尽快完成发言。我记得我谈到了露天电影夜是个多么好的主意,我是多么荣幸能为大家演奏云云。之后,朱迪问了我一些关于我职业的问题。我看着她美丽的侧脸,嘴里答非所问,滑稽极了。终于,我说完了客套话,坐下来开始演奏。手指一触琴键,我便放下了脑海里的纷纷扰扰,音乐从指尖流出,那晚,我弹得格外好,手指似乎被赋予了某种魔力。我的灵魂仿佛留存在那黑白琴键上,并想一直在那里栖息下去。观众们也备受感染,当我敲下最后一个音符时,台下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
我不记得当朱迪把话筒递给我后我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台下观众口中大喊:“再来一首,再来一首……”那时的我向朱迪笑着,心中认识到了今晚演奏得到观众认可的意义。
此时此刻,宾客的掌声与欢呼就是我弹奏的意义所在。福克斯、帕特·邓巴、电视明星,一切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我的悲惨经历,我的自怨自艾,我在家中没日没夜的困守让我忘记了我弹奏音乐的真正目的,那就是讲述故事,而没有听众的故事就好像没有宾客的宴席一般。
当掌声终于停下,杰普和贝阿特丽丝从海边向我跑来,我带他们坐在了第一排。杰普坐在我腿上,贝阿特丽丝坐在朱迪旁边。看着第一部 电影,我想将所有的烦心事统统抛下,享受这快乐的时刻。也许我该再次当众演奏,组织一个乐队巡回演出。这个想法如同一条美妙的旋律,在我脑海中萦绕。也许,只是也许,幸运女神会再次对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