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在半夜接到我的电话后赶到我家,我给她讲述了整个过程。“这一次别说什么清醒梦了,这真的不是梦。”
她穿上牛仔裤,开着她的“小钢炮”穿过湿地来到我家,前后只用了20分钟。她就像一个医生或者天使一样出现了。杰普仍在发抖,贝阿特丽丝坐在床上哽咽着。
但我坚持:“绝对不是梦。”
我承认,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了。我写在笔记本上的字消失了。“我感到害怕,我的恐惧如此真实。”我回忆起这句话。
“但……你确定吗,皮特?”
“像我站在这里一样真实,朱迪。你的本子标价7.5欧元也出现在我的梦里了,一模一样。”
外面当然一个人也没有,除了朱迪和我的车也没有其他车开过的痕迹。我从车库里拿出手电筒,打开庭院路灯,和孩子们一起仔细检查了房子周围。他们俩不想离开我们的视线,显然被吓坏了,这不是他们的错。
首先,栅栏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我解释说,在我的“噩梦”里,栅栏被破坏,碎得满地都是。而现在这些栅栏静静地立在那里,像生长了几百年的树一般牢固。
其次是暴风雨。朱迪告诉我整晚没有下过一滴雨,只需要检查地面就知道了,道路是干的。
“但是,我,”我摸摸自己的头发,“我很确定我确实在雨中走。我穿着雨靴大概走了五分钟,直到发现车子和……”
我向她展示雨衣、靴子和睡衣上沙子的痕迹,以及我在山上摔倒的划痕,我还给她看了胸部撞击到沙丘的位置。我跟她说如果我们拿手电筒,顺着这条路往上走,肯定会在某个地方找到我的脚印。
“所有这一切都是真的,皮特,” 她一边说一边安抚着我的两个孩子,“但是,这有什么用呢?”
天快亮的时候孩子们才重新入睡。朱迪连续讲了三个故事,他们却没有一点要闭上眼的迹象。然后她给他们唱古老的爱尔兰民谣,美妙的歌声让整栋房子变得温暖和安全。终于,朱迪赶走了鬼魂,房间的空气又变得清新了。关于疯狂的爸爸拿着拨火棍四处跑的记忆消失了。我听到他们的呼吸逐渐变缓,半张着嘴巴,从毛毯后面望着朱迪,直到眼皮放弃抵抗,沉沉睡去。
“爸爸做了一个噩梦,非常抱歉吓到你们了。现在睡吧,睡吧,明天将是新的美好的一天。”
等他们睡着后,朱迪回到我的房间。我的头和心脏都很疼。我吃了点药,又喝了点威士忌,然后便躺在床上。朱迪坐在我的床边。我注意到她避免靠我太近,因为我太累了。外面的太阳正在升起。
“如果克莱姆在阿姆斯特丹的话,她肯定命令他们回去。”我说,“他们的继父虽然是个混球,但人家至少不是疯子。”
“皮特……别说胡话了。”朱迪轻柔地“偷”走我放在床头柜上的威士忌,然后将她的手指插入我的发间,轻轻地抚摸,说,“你确实有些异样,但你不是疯子。”
“之后还会发生什么呢?如果在下一个场景里我把他们混同为杀人凶手,那我是不是会用该死的棍子敲破他们的头骨?”
这听起来合理得近乎可怕,朱迪试图不让我受到惊吓:
“你也不知道是否还会有下一次,对不对?”
“这就是我们所‘希望的’,朱迪,这就是我们祈祷的‘好消息’。但是今晚我吓坏了我的孩子们。我把他们拖下床,还冲他们大吼大叫让他们藏起来。这是这回,谁知道下一回会发生什么?我不愿意拿孩子当赌注,对你也一样。现在我希望你坦白告诉我,我是不是可能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她咯咯地笑。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谷歌说的。我查到精神分裂症患者会出现幻觉。”
朱迪向我要了一支烟,烟盒就放在床头柜上,我递给她,她点燃一支,鼻孔喷出两缕烟。
“如果一个人有精神上的疾病,比如精神分裂症,他‘听到或看到’现实中不存在的事物,但除了这一点,他们还有一系列其他症状,这是你没有表现出来的,明白吗?你所‘看到的’是非常有条理的,比如你总能发现起止时间。”
“这就是我区别于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地方?”
“这是你和绝大多数精神分裂症患者或妄想症患者的区别,虽然我不能确定是否还有其他和你相似的情况。在我看来,在你身上发生的是现代医学不能轻易‘贴标签’的。那三个你从没见过但又如此清晰的人是从哪里来的呢?不断重复地毁坏的栅栏呢?我敢打赌,比起脑叶白质切除术,荣格或弗洛伊德对你更有帮助。”
“什么意思?你是说所有这一切就像一个蕴含着某种信息的梦?”
“当然这只是一个推测,但是为什么不可能呢?一切事实都表明你真切地‘活’在你看到的场景中。当你觉得即将遭遇袭击的时候,你移动,行走,还会跳跃。这就像一个清醒梦,或者说,你就像戴了一副虚拟现实的眼镜。但不管怎样,我们要搞清楚的就是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梦。”
“我为什么会做这些梦?” 我闭上眼睛,重复这句话,“为什么呢?像一种威胁。似乎有事情要发生在我们身上。每一次都像是一个碎片,正在逐渐地拼凑成一件完整的事。第一次是玛丽,她当时很害怕,一定是她身上发生了什么。第二次是都柏林,那些死者的画面……”
“都柏林?”朱迪问。
我意识到那天关于报纸的事我还没跟任何人讲过。
“那天晚上,我在父亲家睡觉的时候,我又做了一个……‘噩梦’。我应该是看见餐桌上的报纸里边的新闻,说的是克兰布朗凶杀案,一家人都被杀了。但我打开灯的时候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就像今晚……每个夜晚一样。我很快便忘了这件事……”
“还有你觉得重要的细节吗?”
“我不知道,其他的不记得了。栅栏总是坏,我想这是有道理的,因为事情总是发生在同一个晚上。而在今晚,我发现凶手是来家里找某个人的,找某个女人。”
朱迪抽完烟,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她沉默了,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
“你认为我疯了对不对,朱迪?因为你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相信的几个人之一。可是最近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奇怪。我看到一些跟现实不一样的东西,我开始不相信里奥、玛丽……甚至……你。”
“也包括我?”
“是我自己傻,你别担心。”
“不,告诉我,”朱迪突然严肃起来,“我想知道为什么。”
“你……也出现在我的噩梦里。非常可怕,跟其他梦一样。而且我发现,当你发现纸条上考夫曼的名字时,反应似乎有些奇怪……请你告诉我我错了,我就是一个偏执狂。”
我注意到,黑暗中,她正盯着我。
“你梦到了什么,皮特?”
“你想知道吗?太可怕了。”
“我想知道。”
我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威士忌,冰块在嘴里咔嚓响。
“你被捆绑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有人要来找你,试图伤害你,你向我求救,说‘他会杀了你’。但这也许只是现实的反映,我知道你……好吧,你晚上常常做噩梦。我可能已经将这个和其他梦一样埋在心里了。”
“被绑着……”朱迪说,她的嘴唇开始颤抖,“没有其他人出现吗?”
“有……”我回答,不明白为什么朱迪对我的梦表现得如此不可思议。
“一个男的吗?” 说罢,我看到她害怕了。
“不,是我的妈妈。”我说,“她告诉我离开这个房子。”
朱迪一只手捂住脸。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但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我靠在椅背上。我们突然互换了角色:现在她是病人,而我是医生。
“朱迪,你还好吗?”
“我没事,皮特,呃……只是有些震惊。”
“我说了什么……”
“要不我们今天到此为止吧,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双手放在她肩上,黎明的微光穿过屋子,照亮了她的脸。我眼前的朱迪与平日迥然不同,她脸色苍白,像被吓坏了的样子。
我伸出双臂想拥抱她,但她抽身离开了:
“我觉得我最好还是下楼在沙发上睡吧。你也睡会儿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但是,朱迪……”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皮特,给我一些时间,可以吗?”
她走出房间,我听到她磕磕绊绊地走过走廊。很显然我的话触碰到她内心深处的一块东西了。我正要起身追出去,但想到她的性子,今晚一定问不出什么东西,便随她去了。
直到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我才入睡。在此之前,我做了两个决定:
第一是找考夫曼医生,让他无论如何治好我的病。而且这件事情刻不容缓。我是多么希望彻彻底底解决这个问题,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
第二个决定则是关于里奥和玛丽的。如果有什么能和电影的戏剧性比肩,那就是关于这对夫妻的秘密了。虽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我一定要刨根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