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正文苦橙皮

乌苏再醒来,教室里早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慢慢的直起上半身伸了个懒腰,舒展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略显僵硬的背脊,懒懒瘫靠在后桌沿儿等待意识完全回笼。

顺手摸出搁在桌兜边的手机看时间。

时间显示:

2024年2月19日,04:14。

又过去2分钟了。

明明睡前看还是04:12的。

乌苏叹了口气,划开屏幕左右划拉桌面玩。

从右划到左的第三次,百无聊赖的都想摁熄屏幕的时候,她恍然发现桌面上有个小组件好像是被人动过了。

拨动指尖,桌面又翻回了第一页。

她看向右侧中间那个倒计时。

那个原本用来记录她的生日日期、已经在2月19日显示还剩0天的倒计时并没有因为手机时间的停止而停止,反倒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倒计时。

只不过,这次的倒计时上方并不是显示:Birthday。

而是被改成了空白。

距离【 】还剩:

358days

距离什么能还剩358天啊?乌苏无语的揉了揉眉心。除了距离下一年的2月19日、她的生日还剩358天以外,也不能再有什么了吧?

那好端端的把她的Birthday改成空白干嘛?

间歇性的强迫症使然,乌苏点进倒计时小程序,想将题头重新改回Birthday。

却被提示:

系统不支持修改。

退出再进入,还是不能修改,重复了几次之后,乌苏直接选择放弃。

爱让改不让改,不让改她不改就是了。

麻烦的要死。

她摁熄屏幕,将手机扔在桌上,略带烦躁的从书包里掏出烟盒,拨开,想抽支烟出来抽。

一开盒。

里面空空如也。

……

行吧,既然今天上帝一定要跟她过不去。

那她就非把它制服不可。

这么想着,乌苏快速收拾好书包出了教室,朝学校大门走。

手机时间不按现实情况显示,而她又没有多余的工具能够用来准确分辨时间,只能凭借空无一人的教室和外面黑的压人的天色分辨出时间已经超过9点半。

但她没想到,时间已经晚到文理楼的高三生都下学了。

一千五百多名学生堵在过道里,同时背着书包朝学校大门走,其拥挤程度不言而喻。

乌苏不太习惯跟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更不乐意所过之处皆有成群结队的学生在指点讨论她,单肩挂着带logo的书包、面色坦然无畏的加快脚步穿过人群,快速通行。

眼见马上就能到学校门口,乌苏特意挑了个没什么人走的地方,未曾想,前面那个学生毫无征兆的改道而行,露出她正前方某个被四五个女生堵住去路的男生。

她眯眼瞧了瞧,感觉好像是言澈。

正被那四五个女生中的其中一个纠缠着递情书表白。

他不接,女生非要送,两方胶着僵持在原地,自旁侧路过的学生们无一不扭头在看,顺便跟同行人细声讨论着什么。

乌苏懒得多管闲事儿,正打算跟那个学生一样改道。

不防。

言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向右侧挪了一步,误打误撞的令之前一直被他挡着的那个女生露出了头,闯入了她的视野。

只这一眼,乌苏就认出——

那个女生,就是曾经给她带来不可磨灭的噩梦的主使者之一。

这下。

就算不想管也得管了。

乌苏暗骂了句“事儿精”,提了把挂在肩上的书包带,左手插兜,右手张开自然而然的贴扶上言澈的后背,从正面看,就好像她将言澈揽在怀里一般。

懒洋洋的开口:

“还堵这儿干嘛?没看出来他不喜欢你吗?”

言澈激灵了一下。

回头看她,想从她臂弯中躲开。

她用了点儿劲紧紧攥扯住他背后的衣物,不让他离开。

插在兜里的左手伸出,攀附上他的右肩,手劲儿极大的钳着他的肩膀,“十分亲密”将头贴在他耳畔,就着这个从女生的角度看起来好像是她在亲他的姿势轻声威胁了言澈一句“帮你,别给脸不要脸”。

威胁完,撤开身体时还“贴心”的帮他理了下领子。

瞪向他的冷眼却是不带一点情绪的。

见他听话的不再表现出挣扎的意思,乌苏回正身体站在他旁边,面不改色的“揽着”他,跟对面愣在原地搞不清楚状况的女生掷地有声道:

“知道我为什么要转学过来吗?就是为了他。”

“虽然我不知道你追他多久了,但是不好意思,我这人向来比较霸道,喜欢的东西必须要得到,他也一样。所以,就麻烦你以后别再打扰他了,不然我会——不,开,心,的。”

她最后那四个字说的又沉又慢,中间还有停顿,显得极有威压感。

女生被当众落了面子,本想仗着她们人多势众从她身上再把面子驳回来的,却突然经身边的一个女生小声提醒,想起她之前在254收拾过那个男生的事情。

已经冒到头顶的火气瞬间被浇下一盆凉水。

再顶上她那冰冷又压慑的俯视视线,更是燃不起来一点。

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她故意没接她的话,面色黑沉的扯着一副“我不是怕你,只是懒得理你罢了”的死要面子架势转身,咬牙切齿的招呼围在身侧几个女生跟上“我又不缺这一个男的,让给你好了”,边哄哄拥拥的走,见左侧有两个结伴而行的女生回头看她,还暴躁煞戾的冲她们怒吼了句:“看什么看!没他妈见过被抢男人的啊!!真勾巴晦气!!!”

那两个女生被她吓得瑟瑟发抖,赶忙回正头加快步子离开。

昂扬又气愤的谩骂声顺着风的方向回荡在身后悠长的走廊中,震的两侧还不算太茂密的朴树与香樟稀稀拉拉的落下叶片,那帮女生声势汹汹的消失在校门外,就剩她和言澈两个人站在原地被人当猴儿看。

乌苏嫌弃的松开攥着他后背衣物的手,揣进兜里一言不发的率先往前走。

摆明了一副不想多与他纠缠的姿态。

言澈却疾步跟了上来。

他偏脸瞧她,温润道谢:

“刚才,谢谢你。”

他的声音不算小,乌苏听的清清楚楚,但她仍旧没理他,沉默无言的往前走。

以为言澈很识趣,会被她这副拒之门外的高冷模样逼退,却不想,一阵风吹过之后,他又开了口。

“我看你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估计是从来没有主动跟人搭讪的经历,他这话说的十分生硬,“方便认识一下吗?”

听在乌苏耳中,莫名感觉有些刺耳。

“不方便。”

她一点面子不给道。

又是一阵风吹来,霸道蛮横的将她垂顺在耳边的发刮的糊了一脸,本来听到言澈跟她说话的声音就觉得烦,现下,不禁更烦躁了。

她满是不耐烦的用两只手将贴在脸上的发丝顺着头皮往后拢,一左一右分开倒腾着将垂在身后的长发都拢到一起,往上推,握成一个高高束起的马尾。握好,刚打算用戴在左手腕上的那根皮筋把它绑起来时,才蓦然想起:

今早走的急,并没有来得及戴。

头发束束不起,放又不想放下,可是浑身上下实在太过干净,根本无法找到一个勉强可以用来束头发的东西,乌苏心烦的吐出口郁气,正打算重新将握在指圈中的发丝披回身后。

面前忽然出现一个白色的运动护腕。

差点儿就要松开头发的手顿了一下,再次握紧,她顺着那个白色护腕被递来的方向瞥去,发现是言澈。

见她看他,言澈不自然的避开视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

“我看你好像没有找到皮筋,”他被她浑身上下投射出的那种难以掩盖的难驯野性震慑,垂着眼睑温柔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先用这个吧。

似是怕她不愿接受,又追加了一句:

“就当是我想回报你的定金,只要以后你拿着它来找我,不管什么忙我都会帮。”

言语间,她和他走过黑暗,又迈进了一盏过道灯的照射之下。

乌苏被迫开始仔细观摩他那张脸。

澄橙橙的光自他松散的发间洒落至他面部,折叠度不高的面容在光线与阴影的交错捏造下勉强还算精致、稍有氛围感。可一旦完全被光勾勒,就有些平平无奇了:

鼻梁有些塌,唇也不怎么饱满,攻击性极弱的杏仁眼虽然在他温和的言语衬托下显得格外的乖巧无辜,惹人怜爱,却又被挂在卧蚕之下的浓重黑眼圈削弱。

整张脸唯一还能称得上出彩的,就是瑕疵不怎么多、色调较白的皮肤。

这副全靠干净才能险胜的乏味皮囊跟她记忆中他站在主席台上以全校第一名的身份演讲、全身都在发光的高岭之花模样根本沾不上一点儿边。

那她当初是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喜欢到就算被一帮人围着找麻烦都不肯否认一下自己跟他的关系的程度。

八成是因为当时对他有学霸滤镜的加持吧。

乌苏很快就想通。

既然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自然没再拒绝,刻意避免与他手部皮肤接触的从他指尖中将那个白色的运动护腕拿来,单手对折,三下两下将它绑在了高马尾周围充当皮筋。

她拉松些颅顶碎发,斜头轻甩了下马尾,路过校门旁侧的保安亭时还特意驻足用能够倒映出她模糊模样的玻璃美美照了几下,才起身要朝左拐。

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又响起言澈的声音。

他用那和他乏味皮囊格外相配的平淡音调对她讲:“我是火箭班的言澈,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乌苏头也不回的冷笑一声。

低嘲出一句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也不过如此。”

……

深藏在巷子里的商铺不多,大都是为节省店面租金而无奈蜗居到这里的。

除了上次她去修手机的那家成人用品店和楼上谈京野总练小提琴的那家乐器店以外,就剩五六家完全没有装修过的空店面、一家搬了地方的刺青店、一家倒闭了的台球厅和一家还在苦苦支撑的小卖部。

那间小卖部的门头布满是破洞,左侧甚至还被撕下三分之一,蔫蔫儿的耷拉在油刷字都快看不清的门板上,店门两侧零零散散的堆着不少垃圾食品与廉价玩具,只被一盏不算太亮的灯泡照亮的柜台之后,坐在凳子上听收音机听的昏昏欲睡的老爷爷。

一看就知道这里长时间都没有顾客光顾。

乌苏不太确定这里有没有她要的东西,走进那家小卖部,曲指在玻璃柜台上“噔噔”扣了两下。

将头险些就要点到柜台上的老爷爷敲醒。

“老爷子,你这儿有万宝路吗?”

“有有有,硬红还是黑冰?”看起来还不甚清醒的老爷子全凭想挣钱的本能下意识的拖着浑浊悠厚的声音应道:“硬红8块,黑冰23,成条拿还能优惠。”

“黑冰,拿一条,多少钱?”

“225,就给你按220算吧。”

老爷爷回答完,拖动不算灵活的身体钻到满是污垢的柜台下面去掏,由于动作太大,还不小心碰翻了旁边装着散称薯片的纸盒子。

薯片稀稀拉拉的碎了一地,变成残渣,乌苏清晰的听到他“诶哟”的叹息。

他没去管那些薯片,往柜台下钻到一半,估计是脑袋清醒过来了点儿,用满是松皮褶皱的右手撑着柜台仰头追问了句,“你是要自己抽还是帮家里人买?”

乌苏生怕她跟他说“给家里人买”会让他再次压低利润空间,想着稍微让他多挣点钱道:“我自己抽。”

“自己抽啊?”

他音调明显改变。

乌苏迟疑了一下,点头。

就见老爷子两手空空的回正身体,一本正经道:“那不卖。”

乌苏:?

“欸,不是,明明你刚才还——”

“——刚才我以为你是要给你家里人带,你说你自己抽,好好一个小姑娘家抽什么烟?”

“我成年了,”乌苏紧绷着声音试图跟他讲道理,“没人规定成年女生不能抽烟。”

老爷爷闻言上下扫视她:“你成年了?”

乌苏点头。

“可得了吧,你看起来连16都没有,成什么年,那些初中辍学不上天天在外面鬼混的小女儿来我这儿买烟也都说自己成年,不是我说啊,你们这些小女孩——”

“——啪,”乌苏气不过,将自己的身份证掏出来拍到柜台上给他看,跟他较上牛劲儿了,“你看看,我是不是成年了?”

“我不看,谁知道你找哪个办的假证?”老爷子耿着脖子固执道,“说不卖就是不卖,说什么都没用。”

乌苏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气笑。

刚打算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道清冷而有磁性的声音从后方截断。

“张爷爷,老样子,一条1916。”

“好嘞,”老爷子听到这声音,态度立马好转了一百八十转,忙不迭重新钻下去去给他翻整条的1916,“小谈你等等哈,我给你找。”

乌苏翻了个白眼,想看看是哪个王八蛋这么不合时宜。

却在还没看清谈京野那张脸时,猝不及防的被他塞进怀里一个什么东西。

他眼疾手快的摸起柜台上那张身份证揣进兜里,轻推了她肩膀一把,给她比了个口型:“出去等我。”

便斜跨一步,挡在了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