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维塔山——索菲娅·柴德兰的公寓

还是清晨时分,她坐在书房里的电脑前,盯着屏幕。

拉斯还活着,她想。

地址没变,还是萨尔特舍巴登的帕尔纳斯瓦根,她还发现,他经常出差。她在一份三周前在杜塞尔多夫举行的会议与会者名单上找到了他的名字。

她大笑起来。不得不说,他确实背叛了她,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而杀了他。

现在,确认了这点之后,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她不但为自己,还为他人虚构了另一番生活,拉上他们,随着自己内心的崩溃一起坠落。拉斯还活着,也许他还过着双重生活,就像之前一样,只不过换了个女人。在她的封闭的生活之外,他的生活继续向前了。对此,她其实是感到欣慰的。

这个过程加速了。

她依然有很多事要做,之后才能让自己睡上几个小时。她现在像是交了好运,她需要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一点。她感觉自己精力集中,脑袋里的嗡嗡声让她感到安心。

她站起身,走进厨房。

厨房门后有两个装满了纸的垃圾袋。她已经开始清理那个封闭的房间了,很快就能把一切都处理掉。但是事情还远没有了结。

整个晚上,一个问题始终在她脑海里回响:那个连环杀手的本能冲动是什么?她能通过研究别人的本能冲动而找到自己的吗?那些最极端、最异常的例子?

餐桌上放着一叠纸,还有安德烈·奇卡提洛的传记,她把之前做了标记折了角的页面撕下来。

她读到,大脑里的酶需要花一段时间才能把过去的经历分解掉,并创造出第二个自我。这第二个自我并不惧怕取出腹腔的内脏,或者烹饪并且吃掉一个子宫,而第一个自我想到这个都会吓得浑身发抖。

安德烈·奇卡提洛就像分裂的细胞。

卵和细胞,她想。分裂。

原始生活,爬行动物的生活。


黏黏的巧克力蛋糕。两个鸡蛋,四分之一升糖,四勺可可粉,两茶匙香草精,一百克黄油,一公升面粉,还有半茶匙盐。


餐桌上还有另外一篇文章。是关于艾德·盖恩的,1906年出生在威斯康辛州的拉克罗斯,1984年死于麦迪逊的门多塔精神病医院。

文章讲的是警方在盖恩家里的发现,她把这篇文章钉在了一张照片上,照片上一条蛇正在吞食一颗鸵鸟蛋,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单细胞。

盖恩的家就像一个博物馆。

有四个鼻子、大量完整的人骨以及骨头碎片,一个纸袋里装着个人头,另一个装在帆布袋里,一个鞋盒里装着九个阴唇。盖恩把人的头骨做成了时髦的碗和床架,还有人皮做成的座椅和面具,一条用乳头做成的腰带,还有一个用人脸皮做成的灯罩。他们还找到了十个被剥了头皮的女人头骨,以及一副用作卷帘钮扣的嘴唇。

盖恩和兽行同属一类,所以她才把一张蛇吞食鸵鸟蛋的照片跟这篇关于艾德·盖恩的文章钉在一起。

另一个问题则被别人鄙视。哪个在前?厌恶自己,厌恶他人,还有厌恶自己的性别?

至于安德烈·奇卡提洛,人们厌恶他,是因为觉得他女性的举止、下垂的肩膀,还有他整个长相令人讨厌,他们对他习惯性地触摸自己的生殖器感到恶心。他谋杀了受害者,并吃掉其部分身体,因为这样之后他才有性冲动。他跟随着自己爬行动物的原始冲动。艾德·盖恩的复杂,其核心之一就是他渴望变性,把自己变成他的母亲。他想用自己挖出来的女性尸体的皮肤做成一件衣服,这样他就能穿上,变成一个女人。

这篇文章参考了一份审讯记录,其中这一仪式被描述为具有变性性质,维多利亚还在空白处用红笔做了笔记:


爬行动物改换了皮肤。

男人变成女人,女人变成男人。

模糊的性别/性归属。

吃——睡——性交。


需求,她想起了自己在研究亚伯拉罕·马斯洛的需求金字塔理论时所读到的东西。她还想起了她当时所在的地方。在塞拉利昂,更准确地说,是在他们在弗里敦郊外租住的房子的厨房里,就在索乐思走进来之前。维多利亚在喝她父亲做的令人恶心的粥,里面放了太多的甜肉桂。


当她假装喝粥的时候,她想到了她读到的关于需求金字塔的内容,最基础的是生理上的需求。例如食物和睡眠。她想到了他是如何系统性地剥夺她的这些需求的。在这之后,是安全需求,然后是对爱和归属的需求,然后是对尊重的需求。这些需求全被他剥夺了,而且还会继续被他剥夺。金字塔的顶端是自我实现的需求,一个她甚至无法理解的词汇。她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她的自我实现根本不可能,因为她无法理解,它在她的自我之外。她的需求,全部被他剥夺了。


现在她知道了。

她创造出了爬行动物,是为了能够吃得下和睡得着。

后来,她还利用爬行动物,好让自己能够做爱。当她和拉斯睡在一起的时候,是爬行动物允许他进入的,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享受一个男人的身体。爬行动物跟拉斯在多伦多的夜店里进行了一次多人性交。不过当她和珍妮特上床时,爬行动物并不在场,她对此非常肯定,这让她无比快乐,以至于眼睛都湿润了。

可是,爬行动物还做了什么?它杀人了吗?

她想起了塞缪尔·柏。

她在市民广场的麦当劳外面碰见了他,把他带回家,并给他下了药。然后,她冲了个澡,当他醒过来,还虚弱无力的时候,她向他展示了自己的身体,把他引诱过来,最后用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向他的右眼,杀了他。

爬行动物的兽性,凶手的兽性。她还相当享受。

是这样吗?

她站起身来,急忙走进客厅,由于太过迅速,椅子都倒在了地板上。沙发,她想,珍妮特那次差点看到的沙发上的血迹。塞缪尔的血。

她直接把沙发翻了底朝天,仔细检查垫子和沙发套,可是没有血迹。之所以没有,是因为根本就不曾有过血迹。

爬行动物不是她的饥饿之火。它是一个虚构的、想象出来的本能冲动。

她又大笑起来,在沙发上坐下。

从她在市民广场碰到塞缪尔一直到她冲好澡坐到沙发上,这之间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的。但是她从未用锤子攻击过他。

她只不过是在他开始摸她的时候,把他轰了出去。

就这么简单。

她最后一次见他是把他轰出去的时候,她现在很确定了。

他有很多敌人,还被揍过好几次。一次失控了的打架?这是警察要管的事,不是她。

她回到厨房,打开冰箱。一颗脏兮兮的甜菜和一些鸡蛋。她拿出两个鸡蛋在手里滚动。两个未受精的雌性生殖细胞,握在手心里,凉凉的。

她关上冰箱,从水池上方的橱柜里拿出一个铝碗,把鸡蛋打到碗里。然后是四分之一升糖,四勺可可粉,两茶匙香草精,一百克黄油,一公升面粉,还有半茶匙盐。

她用叉子搅拌均匀,然后开始吃起来。

爬行动物是冷血的,很享受作为一个生物。它在沙滩上或是夏日草地上一块温暖的石头上晒太阳。她记得,还是一个小爬行动物的时候,她把自己的头埋进她父亲的腋下;他身上的汗味让她感到安全,在那里,她可能感受到作为动物的感觉,没有任何自诩的对于情感和行为的责任。

这是她唯一跟父亲在一起时感到安全的记忆。无论之后他会做什么,那段记忆都是无价的。

同时,她知道她从未有机会满足自己女儿的需要。玛德琳对她没有任何记忆,对自己的母亲没有任何记忆。

没有任何安全感。

玛德琳一定很恨我,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