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夏日的暴雨作为本特·伯格曼和比吉塔·伯格曼葬礼的背景应该更合适,但是偏偏阳光明媚,斯德哥尔摩看上去异常美丽动人。
邻近哈马比的公园里,树木颜色缤纷多彩,从柔软的金棕色到深紫色,最漂亮的算是深绿色的枫叶了。
林地公墓里有十几辆汽车,但是她知道,没有一辆属于参加葬礼的人。她将是唯一到场的人。
她熄灭汽车引擎,打开车门,下了车。外面很冷,她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她可以远远地看到牧师。
表情忧郁,低着头。
他面前的地面上放着一个可以装两个人的骨灰的罐子。
深红色的樱桃木。根据殡葬企业网站上的说法,这是一种可以降解的材料。一千多克朗,每人五百克朗。
只有他们在那里,她和牧师。这是她的意思。
没有死亡通知,不在报纸上发布任何消息。一个安静的告别,没有眼泪,没有强烈的感情。没有慰藉的和解,没有把亡人上升到他们从未达到过的高度这些无谓的努力。
没有赞颂他们从未有过的德行的悼词,没有什么让他们像天使。
这里不会创造出新的神明。
她问了好,牧师解释了葬礼的流程。
她拒绝了一切葬礼仪式,所以只能说些实在无法省去的话。
火化之前的祈祷都略过了,像是把他们交到造物主上帝的手里、耶稣基督的死而复活、在上帝依着自己的形象创造的子民身上重现奇迹等。没有索菲娅。
你本是尘埃,将归于尘土。
整个仪式不到十分钟就能结束。
他们一起走过一个小池塘,走进了墓地的树林里。
牧师又高又瘦,看不出具体年纪,他抱着骨灰罐。
他像个上了年岁的老人一样,拖着瘦削的身子,缓慢地迈着步子,眼睛却像个年轻小伙子一样,充满了好奇。
他们没有说话,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罐子,里面放着她父母的骨灰。
火化之后,烧焦的骨头被放到一个托盘上冷却。凡是烧不着的,比如本特的人工髋关节,都被移除了,然后骨头都被磨碎了。
说起来有点矛盾,她的父亲死了,可对她来说,他也活了。一个门被打开了,仿佛天空中切开了一个口子,在她面前打开来,自由在向她招手。
印记,她想。他们在身后留下了什么印记呢?她想起了很久之前发生的一件事。
她那时四岁,本特刚在地下室的一个房间里铺了水泥地板。尽管她知道自己会惹怒他,而且自己也害怕他发怒,可是她还是禁不住诱惑,把手按在了平整而厚实的水泥上。直到大火之前,那个小手印还在,它很可能还在,在房子的废墟下面。
可是他留下了什么呢?
他留下的所有物质的东西,不是被烧毁了、卖了、送去拍卖,就是随风飘散了。它们很快就会成为陌生人手中无名的物品。没人知道它们的历史。
另一方面,他在她心里留下的印记却会永远在羞耻和愧疚中存活着。
这份愧疚,她永远都无法偿还,不论她如何努力。
它只会越来越大。
我对他到底了解多少?她想。
他总是不满意。不论他多热,却总是打寒战。无论吃多少,他的胃总是饿得生疼。
牧师停下来,放下罐子,低下头祈祷。来自万卡的红色花岗岩墓碑前,铺了一块绿色的布,布的中心有个洞。
七千克朗。
她紧紧地盯着牧师的眼睛,最后他抬起头,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向前几步,绕过那块布,弯下腰,抓起绑在罐子上的绳子。她的第一个感觉是罐子很沉,绳子深深地勒进她的手掌。
她小心地走到洞口边,停下来,慢慢地把罐子放进那个黑漆漆的洞里。稍作停顿之后,她松开绳子,绳子落在了骨灰罐的盖子上。
她感觉手心刺痛,她抬起手,看到两只手上都有红色的勒痕。
耻辱的印记,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