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终于可以把脸和声音对上号了。”珍妮特·科尔伯格边说边伸出了一只手。
微笑。
“是啊。”索菲娅·柴德兰微笑着回答。这位女探员四十多岁了，比索菲娅预想的矮了不少。
珍妮特转过身，迈着敏捷而自信的步子朝前走，索菲娅在后面跟着她。她们在津肯斯达姆运动场崭新的巨大混凝土看台上坐下，看着远处的人工草皮。
“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午餐地点。”索菲娅说。
“津肯的标志性建筑，”珍妮特说，脸上恢复了笑容，“很难找到比这更好的地方了。我觉得卡纳尔普兰运动场可能算一个吧。”
“卡纳尔普兰运动场？”
“是的，纳卡队过去在那里踢球。现在哈马比女子足球队在那里踢。不好意思，我跑题了，我们开始吧。你还有病人要见吗？”
“没问题，如果需要，我们在这里坐一天都行。”
珍妮特正集中精力吃鸡翅膀。“好的，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伦德斯特劳姆是个难以捉摸的家伙。另外，已经查到的事实中，还有好几个地方没搞清楚。”
索菲娅把包放在隔壁的座位上。
“你们找到了伦德斯特劳姆在翁厄的朋友维克斯特劳姆了吗？”
“没有，我今天上午跟米克尔森谈过了。翁厄确实有一个人叫安德斯·维克斯特劳姆。更准确地说是安德斯·埃夫拉伊姆·维克斯特劳姆。但是他已经八十多岁了，过去五年里一直住在蒂姆罗郊外的养老院里。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卡尔·伦德斯特劳姆，也不太可能跟此案有什么关系。”
听了珍妮特的话，索菲娅并不感到意外。这跟她预料的一样。安德斯·维克斯特劳姆是卡尔·伦德斯特劳姆想象出来的人物。
“好的，你还发现了什么？”
珍妮特把剩下的食物丢到袋子里。
“伦德斯特劳姆身上的秘密还多着呢。昨天晚上，一个年轻女士说了一些可能对我手头的案件有用的事。目前我只能说这么多，它跟我正在调查的谋杀案有关联。”
珍妮特点着了一支烟，咳嗽了几声。
“上帝，我真该戒掉的……对了，你要不要来一支？”
“谢谢，我要……”
珍妮特把打火机递给她。
“你们问过他妻子是否知道视频的事了吗？”
珍妮特沉默了一阵，然后回答：
“当米克尔森问她的时候，他只得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回答。她不知道，她记不起来了，她不在场，等等。她这是为了保护他在撒谎。对于卡尔·伦德斯特劳姆的说法，我觉得很难连贯起来。还有他说的安德斯·维克斯特劳姆以及俄罗斯黑手党。米克尔森觉得全是一派胡言。”
“我不相信卡尔·伦德斯特劳姆仅仅是撒谎这么简单，”索菲娅说道，然后吸了一大口烟，“这也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之一。”
“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真的？怎么说？”
“我的意思是，他有时可能说的确实是实话，但是那是他想象出来的。或者说是他的幻想，他的自我欺骗。他做了大不敬的事。他虐待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你是说他需要找到一个应付内心的负罪感的办法？”
“是的。他开始厌恶自己，以至于觉得对自己没有犯过的罪行也负有责任。”
索菲娅吐了几个烟圈。
“在我们的谈话中，讲到男性喜欢年轻女孩时，他几次都谈到了‘错误’这一概念，清楚不过的是，他认为这种喜欢是正常的。为了让自己深信不疑，他编造了一系列极端事件，太过极端，令人无法忘怀。”索菲娅掐灭了烟，“琳内娅怎么样？”
珍妮特看起来若有所思：“除了伦德斯特劳姆电脑里的视频和照片，他们还在地下室里发现了不少VHS录像带。”
“你是说在他们家？”
“是的，在录像带上，他们不仅发现了伦德斯特劳姆的指纹，还有琳内娅的。”
索菲娅吃了一惊：“这么说她也看过那些视频？”
“是的，我们也这么想的。据我们分析，请原谅我的用词，它们是经典的儿童色情片。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它们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在巴西拍摄的，已经在恋童癖者圈子里流传很久了，再次原谅我的用词，它们在收藏者中拥有传奇地位……”
“所以它们跟俄罗斯黑手党没有任何关系？”
“对，俄罗斯黑手党似乎跟此案没有任何关联，就像伦德斯特劳姆想象出来的安德斯·维克斯特劳姆一样。但是影片中的内容确实跟他在你们的谈话中所说的相符，只是最大的不同就是，视频是二十年前在巴西拍摄的。”
“这听起来有些道理。所以他编造关于安德斯·维克斯特劳姆的谎言是受到真正存在的儿童色情片的启发。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的谎话如此详细了。”
“他们还在伦德斯特劳姆的一个抽屉里发现了他女儿的一绺头发和一条短裤。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嗯，我清楚这种行为。他是在收集战利品，”索菲娅说，“目的是控制受害者。他可以利用那些物品在想象中重现并再次体验当时的虐待情形。”
她们安静地坐了片刻，可能是因为这太怪异了。
索菲娅想着琳内娅·伦德斯特劳姆以及她所经历的一切。维多利亚·伯格曼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索菲娅在想琳内娅又是如何处理自己的经历的呢。维多利亚已经学会了如何疏导自己的经历。琳内娅是如何处理的呢？
“那个女孩现在怎么样？”
珍妮特摊开双手，一脸茫然。
“米克尔森说，他从之前遇到的孩子身上看到了她的反应。他们愤怒，感到极度气馁。他们不相信任何人。她不哭的时候，就会大喊着说她恨她的父亲，但是同时，毫无疑问她也想念他。”
索菲娅又想到了维多利亚·伯格曼。一个成年女性，却还是个孩子。
“我理解。”她说。
珍妮特的视线越过人工草皮，看着远处。“你有孩子吗？”她边问边点着了一支烟。
索菲娅对这个问题感到非常意外。
“不……还不到时候。你呢？”
“有的，一个男孩。”珍妮特看起来若有所思，“他……”珍妮特变得严肃起来，“他和琳内娅同岁。在这个年龄，他们是那么脆弱，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
“无论如何，据米克尔森说，这是你的专业领域？遭受创伤的儿童……”珍妮特举起双手补充道，“说实话，我真的很难理解这类罪犯。到底是什么在背后驱使着他们？”
这个问题很直率，索菲娅觉得她得给出一个同样直率的回答，但是刚开始她不知道怎么开口。珍妮特的在场以及她的强烈感情，既让她兴趣盎然，又使她分心。
“这有时也不好说，”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但是关于卡尔·伦德斯特劳姆，有几件事让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一直反复讲到阉割。一次，他问我是否知道如何阉割一只驯鹿，然后说你可以把睾丸咬碎。还有一次，他竟然说他觉得所有的男性一出生就应该被阉割。”
珍妮特一言不发地坐了几秒钟。
“今天我们说的只限于你我之间。你刚刚说的肯定强化了我的猜测，因为被谋杀的三个男孩都被阉割了。”
“见鬼……”
珍妮特责备地看着索菲娅：“我们第一次打电话时你竟然没有告诉我。”
“你第一次跟我联系时，我没有任何理由放弃我的保密誓言。我看不出这跟你的案子有任何直接的关联。”
珍妮特双手做了个道歉的手势。
索菲娅认识到珍妮特是个暴脾气，而令她意外的是，她竟然挺喜欢这一点。
珍妮特·科尔伯格没有掩饰她的感受，索菲娅看到她眼中责备的神情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忧郁和惆怅。
“好了，为这个争吵没有意义。你还有其他有用的信息吗？”
“利多卡因肾上腺素。”索菲娅说。
珍妮特吸入了手里的烟冒出的烟，剧烈地咳嗽起来。
索菲娅因为她的剧烈反应大吃一惊，她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但是珍妮特却一边咳嗽一边先开了口。
“你说什么？”
“嗯……卡尔·伦德斯特劳姆说安德斯·维克斯特劳姆通常会给受害者注射利多卡因肾上腺素。我不熟悉这种药物，不知道它是否会让人陶醉。”
珍妮特摇了摇头，然后深吸一口气。“这不是用来爽一下的那类东西，”她带着无奈的口气说，“这是一种麻醉剂。跟我们在死去的男孩体内发现的麻醉剂一样。利多卡因肾上腺素一般被牙医使用，而且，安妮特·伦德斯特劳姆是一位牙医。还用我多说吗？”
她们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得不说，这听起来确实有定罪的可能。”片刻之后，索菲娅说道。
她们被珍妮特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表示了歉意。
索菲娅听不到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但是很明显是让珍妮特感到生气的事情。
“去他妈的。好吧……还有什么？”
珍妮特站起来，开始在看台上座位前后之间的走道上走来走去。
“好的，我明白。但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重新坐了下来。“好的。我马上过来……”接着她砰地合上手机，绝望地叹了一口气，“他妈的。”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刚刚还在说他……”
“什么意思？”
珍妮特·科尔伯格靠在座位上，一边大口地抽烟一边默默地咒骂。她的脸就像一本打开的书。失望、愤怒、无奈。
索菲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不会再谈到伦德斯特劳姆了，”珍妮特·科尔伯格低声说道，“他在监狱里上吊自杀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