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她是在那里工作的唯一的女孩。十五个十几岁的男孩互相怂恿着,那间棚屋并不算大,天又一直下雨,他们不能坐在外面。他们打牌决定谁跟乌鸦女孩去另外一个房间。
波拉克山下的大片草地上布满了车辆、嘉年华摊位以及小吃摊。这是八月初,一个移动游乐场将在乌普萨拉停留一周。
她要带着马丁四处逛逛,而他的父母去里面吃饭了。
马丁非常迷人,她看得出他多么喜欢跟她单独在一起。一起度过几个夏天后,她成了他最好的朋友,如果想跟人谈论重要的事,他第一个就会找她。如果伤心了,或者想做一些刺激的、被禁止的事情,他也会来找她。
她觉得这会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夏天,因为马丁的爸爸在斯科讷省得到了一份薪水更好的新工作。八月中旬,他们一家就要搬走了,而马丁的妈妈刚刚说,他们已经为他找到了一个寄宿生,一个认真负责的女孩。
维多利亚答应在八点钟和他的父母在摩天轮旁碰头。作为晚上的最后一个活动,马丁将从上面看到广阔无垠的乌普萨拉平原。当然,他们也能够从上面看到他在伯格布鲁纳的家。
马丁整个下午都在盼着登上摩天轮。不论站在游乐场的哪个位置,你都能看到摩天轮上那些离地三十米的小房子。
至于她,却并不盼望乘坐摩天轮,因为这不仅意味着这个夜晚的结束,可能也是他们能一起做的最后一件事。
在那之后,不会再有了。
她也不希望他的父母和他们一起乘坐。所以,她建议他们俩现在就去坐摩天轮,然后等他父母回来了再坐一次。这样,还没等他们看明白下面都是什么,他就能跟他们一一指出来了。
马丁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去排队之前,他们一人买了一瓶饮料。他们站在摩天轮下面朝上看,已经感到眩晕了。它是那么高。她一只手揽着他,问他害怕不害怕。
“有一点点。”他回答说。但是她看着他,看得出来这不全是实话。
她拨弄着他的头发,看着他的眼睛。
“没什么好怕的,马丁,”她说,尽力说得令人信服,“我陪着你呢,也就是说不会发生意外的。”
当他们在一个小房子里坐下来时,他对她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随着不断有乘客坐上来,他们转得越来越高,而马丁的手也抓得越来越紧。吊舱在接近顶端时停顿了一下,有些摇晃,最下面的一个吊舱也坐上了乘客。他说他不想继续坐了。
“我想下去。”
“可是,马丁,”她试着劝说道,“既然已经到了顶点了,我们可以一直看到伯格布鲁纳——你想看这个的,对吗?”她指着郊区说。这是以前她给他看树林里的东西时惯用的方法。“看那边,”她说,“那是我们去游泳的码头,还有那边是工厂。”
但是,马丁并不想看。
她突然有种用力摇他的冲动,但是当看到他哭起来时,她克制住了。
摩天轮又转了起来,他看着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到了第三圈时,他的恐惧似乎消失了,现在,他似乎很想看看四周开阔的景色。
“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她在他耳边小声说。他们咯咯地笑了,抱住了对方。
可以看到树林里沿河的一排船屋。一群孩子在一个码头上游泳,坐在吊舱里都能听到他们的笑声。
“我也想去游泳。”他说。
她知道,如果风向不对,就会把远处污水处理厂里浓重的污泥和排泄物的气味吹过来,那一定臭气熏天。
坐完了摩天轮,他嚷着要去河边。
他们离开了游乐场里的人群,绕过主营房,沿着深谷般的斜坡上的小路朝菲里斯河走去。
片刻前还有孩子游泳的码头,现在已经空荡荡了,只有柱子上挂着一条被遗忘的毛巾。黑漆漆、空荡荡的船屋在浑浊的河面上上下摇晃。
她沿着码头大步走下去,弯下腰,试了试水温。
之后,她实在不明白她怎么会把他弄丢了。
他就突然消失了。
她呼唤他。她在岸边的灌木丛和芦苇丛里不顾一切地寻找。她摔倒了,在一块尖利的石头上划伤了,但是依然没有找到马丁。
她跑回到码头上,只看到水面一丝未动,没有一点动静。
她仿佛被关在一个水泡里面了,它隔绝了所有的声响,所有的感官印象。
当她意识到她找不到他时,她拖着疲惫的双腿跑回游乐场,无助地游荡在小吃摊和旋转木马之间,最后,她在人流最多的一条路的中央坐下了。
来来往往的腿和脚,还有令人窒息的爆米花的味道。闪烁的灯光,每一盏的颜色都不相同。
她觉得有人在折磨马丁。想到这儿,她的眼泪掉下来了。
当马丁的父母找到她时,她已经神志不清了。她不住地抽泣,全身都湿透了。
“马丁丢了。”她不断地说。她迷迷糊糊地听到马丁的爸爸呼叫急救人员,同时感到有人为她裹上了一条毯子。一个人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放到复原卧式姿势。
开始,他们并没有特别担心马丁,因为游乐场面积很大,有很多人可以照顾一个孤身一人的孩子。
但是,寻找了将近半个小时后,他们越来越担心了。马丁不在游乐场,又过了半个小时,他爸爸报了警。之后,他们开始更加系统地搜寻离游乐场最近的区域。
但是那天晚上,他们没有找到马丁。第二天,当他们在水里打捞时,才发现了他的尸体。
从他身体上的伤痕判断,他似乎是在头部撞击石头之后溺水而亡。值得注意的是,尸体已经被严重破坏,很可能是在晚上或深夜发生的。调查结果显示,伤痕是由船的螺旋桨造成的。
维多利亚被送进大学附属医院观察数日。最初的二十四小时内,她只字未谈。医生说她遭受了严重的精神打击。
直到第二天,警察才对她进行询问,但是她却歇斯底里地发作了二十多分钟。
她告诉前来询问她的警察,马丁是在他们坐了摩天轮之后消失的,还说当她找不到他时,她一时惊慌失措了。
在医院的第三天,维多利亚半夜醒过来了。她感觉自己被监视着,房间里也很臭。当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到房间里没有一个人,但是她依然摆脱不了有人在看着她的感觉。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还在,就像粪便的气味。
她小心翼翼地爬下床,离开房间,走到走廊里。走廊灯光通明,但是静悄悄的。
她环顾四周,寻找她忧虑的根源。然后,她看到了它。一盏闪着红光的灯。这个发现非常残忍,她的肚子仿佛被狠狠地打了一拳。
“把它关掉!”她大喊,“你他妈没有权利拍我!”
立刻出现了三个值夜班的护士。
“出什么事了?”一个人问她,另外两个抓住了她的手臂。
“滚开!”她喊道,“放开我,停止拍摄!我什么事都没做!”
护士死活不放手,她越是挣扎,他们抓得越紧。
“好了,该冷静了。”一个人说道。
他们努力让她冷静下来。他们当着她的面撒谎,她没人可以呼救,没人能帮她。她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不要!”她大叫,她看到一个人在准备注射器,“放开我的手臂!”
之后,她沉沉地睡着了。
休息。
早上,精神科医生来看她。他问她感觉如何。
“什么意思?”她说,“我没有任何问题。”
精神科医生向维多利亚解释,说她产生幻觉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对马丁的死负有责任。精神错乱,妄想症,创伤后应激反应。
维多利亚安静地听他说,但是在她内心,无声、顽固的抵抗情绪正在慢慢升起,如同即将来临的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