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莫纽门特——迈克尔的公寓

那天晚上,索菲娅和迈克尔正在电视机前聊天,像往常一样,他主要忙着跟她讲自己在工作上取得的成就。她知道他有点自恋,大部分时间,她也喜欢听他说话。但是,那晚,她觉得需要说说自己的经历。

“我今天被一个病人袭击了。”

“什么?”迈克尔惊讶地看着她。

“并不严重,他只是打了我一下,不过……好吧,我想说,我不能再见那个病人了。”

“不过,这种事情一定常常发生吧?”迈克尔抚摸着她的手臂说道,“当然,你不能老是见危险的病人。”

她说她需要一个拥抱。

晚些时候,当她躺在迈克尔的胸口时,昏暗的卧室里,她看到他的侧脸紧挨着她,在墙上投下影子。

“几个星期前,你问我想不想跟你去纽约。你还记得吗?”她抚摸着他的脸颊,他翻过身来面向她。

她看得出他的热心,有那么一会儿她后悔重提这个话题了。但是,另一方面,也许是时候告诉他了。

“我和拉斯去年去了那里,然后……”

“你确定我想听到这个吗?”

“我不知道。但是在那发生的事对我很重要,我当时想和他生儿育女,然后……”

“我明白了……这是我想听到的?”迈克尔叹了口气。

她打开灯,在床上坐了起来。“我让你听我说,”她说,“就一次,我要对你说的事对我真的很重要。”

迈克尔往身上拉了拉羽绒被,转过身去。

“我想和他生儿育女,”她说,“我们在一起十年了,但是一直没有动静,因为他不想要孩子。但是,在那次旅行中,发生了一些事,并让他改变了主意。”

“灯光很刺眼,你不能把它关掉吗?”

她为他的无动于衷感到心痛,但依然关了灯,背朝他躺下了。

“你想要孩子吗,迈克尔?”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嗯……眼下先不要吧。”

她想到了拉斯常常说的话。他说“眼下先不要”说了十年。但是,在纽约,他改变了主意。

她确定他当时是真心的,尽管到家后情况又变了。

之后发生的事,她并不愿回忆。人是多么善变,有时,仿佛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版本。拉斯曾和她很亲密,他选择了她。但是,同时还有另外一个拉斯,他却把她推开。这真的只是基础心理学,她想。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她依然感到恐惧。

“有什么东西是你害怕的吗,迈克尔?”她轻声问道,“让你觉得打心底恐惧的东西?”

他没有回答,她知道他已经睡着了。

她躺在那儿,没有入睡,脑子里想着迈克尔。

她看上了他的什么?

他很英俊。

他看起来像拉斯。

他抓住了她的心,尽管他看上那么客气,也许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

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背景。在萨尔特舍巴登长大,家里有爸爸、妈妈和一个妹妹。生活稳稳当当,不必为钱烦恼。上学,踢球,最后追随了爸爸的脚步。一切尘埃落定。

他们相遇之前,他爸爸自杀了,但是迈克尔从来不想谈论此事。每次她提到这个话题,他就离开房间。

他父亲的死是个不曾愈合的伤痕。她认识到他们过去很亲密,她只见过他的母亲和妹妹一次。

她在他背后睡着了。

凌晨四点钟,她醒了,全身是汗。这是她连续第三个晚上梦到塞拉利昂,醒来后心烦意乱,没办法再次入睡。旁边的迈克尔睡得很沉,为了不吵醒他,她小心地下了床。

他不喜欢她在房间里抽烟,但是她打开了厨房里的排风扇,坐下来,点了一支烟。

她想着塞拉利昂,怀疑自己是否不该拒绝为那本书校对的差事。比起和一位前童兵塞缪尔·柏面对面,从这件事开始处理她在那里的经历,应该会更加明智和谨慎。

在很多方面,塞拉利昂都是个令人失望的地方。她从未成功接近那些儿童,她本想自己能够帮他们找到更好的生活。她还记得他们毫无表情的脸庞以及对待救援人员警惕的态度。她很快认识到她跟别人一样。与她对他们的帮助相比,一个白种的成年陌生人带给他们更多的是恐惧。孩子们朝她扔石子,他们对成人的信任已经消失了。她从未感到如此无力。

现在,她在塞缪尔·柏身上所作的努力失败了。

失望,她想。如果塞拉利昂是个令人失望的地方,那么,七年之后的她的生活,也同样令人失望。

她做了一个三明治,喝了一杯果汁,脑子里想着拉斯和迈克尔。

拉斯让她大失所望。

但是,迈克尔也让她感到失望吗?开始时是那么美好。

他们还未充分接近对方,就已经开始出现裂痕了吗?

她的工作和私生活其实没有任何区别。所有人都混杂在一起。拉斯,塞缪尔·柏,迈克尔,泰拉·梅克勒,卡尔·伦德斯特劳姆。

她身边的每个人都是陌生人。

慢慢地远离她,不受她的控制。

她重新在炉子边坐下,又点燃了一支烟,看着烟雾消失在了排风扇中。那台微型录音机还在桌子上,她伸手拿了过来。

很晚了,她应该努力睡觉的,但是她抵挡不住诱惑,打开了录音机。


……一直恐高,但是他很想到那个大轮子上。如果不是因为他,就不会发生了,现在,他也能带着斯科讷口音说话,长大了,知道怎么系好鞋带了。上帝,这太难记住了。但是他太娇惯了,凡事都自行其是。


索菲娅感到自己放松了。

在她睡着之前的那一刻,她的思绪自由漫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