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如冬日的早晨一样,阴郁寒冷。他搭乘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班机,来到了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国家。他知道,在他之前,已经有数百个孩子来到这里,和他们一样,他也有一个反复排练过的故事,要说给入境检查处的边境警察听。
几个月来,他不断地重复,直到熟记于心。他流利地讲述了自己的故事,没有在任何一个音节上迟疑。
在建设一座巨大的运动场馆期间,他在工地上做泥水工。他的叔叔,一个贫穷的劳工,给他安排住的地方,但在他的叔叔受重伤住院以后,便没有人照顾他了。他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或其他亲戚可以投靠。
所以,他才被迫前往瑞典,这里有他唯一的亲人。他不知道这位亲人在哪儿,但是,据他叔叔说,他一到,他就会跟他联系的。
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除了身上的衣服、一部手机和五十美元之外一无所有。手机上的通讯录是空白的,也没有短信或图片可以交代他的任何信息。
事实上,这是一部全新的手机,一次都没用过。
有一样东西,他并没有向警察交代,那就是他藏在左脚鞋子里的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手机号码。他一逃离营地,就会拨打这个号码。
他来到的这个国家一切都那么干净、空旷。谈话结束后,他由两名警察引着穿过机场冷清的走廊,他心想欧洲是不是都是这个模样。
那个伪造了他的背景、给他电话号码、向他提供美金和手机的男人告诉过他,过去四年间,他已经成功地把七十多个孩子送到欧洲各地。
他还说,他在一个叫比利时的国家关系最多,在那里可以挣到大钱。工作内容就是为有钱人服务,如果工作认真忠诚,自己也可以变得富有。但是比利时很危险,你要远离别人的视线。
不能让人在外面看到你。
瑞典却很安全。在那里,你主要在餐馆里工作,也有更大的行动自由。虽说工资不高,但是如果运气好,也能挣很多钱,这要看哪些服务比较紧缺。
瑞典人和比利时人想要的是相同的东西。
营地离机场不远,他由一辆没有标志的警车载到那里。他在那过了一夜,和他同住一个房间的是一个既不会说中文也不会说英语的黑人男孩。
他睡的床垫很干净,但是有一股霉味。
第二天,他就拨通了纸上的电话,一个女士向他解释如何去车站坐上前往斯德哥尔摩的火车。到了那里,他再打电话,听取下一步指示。
火车里温暖舒适,载着他飞快地、近乎无声地穿过一个银装素裹的城市。但是,也许是巧合,又或是命运的安排,他没能到达斯德哥尔摩的中央车站。
过了几站,一个漂亮的金发女人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她盯着他看了很久,他意识到她看出来他是独自一人。不仅是在火车上,在全世界他都是孑然一身。
等火车再次停下,金发女人站起身,拉住他的手。她朝门的方向点了点头。他没有反抗,好像发呆了一样,跟着她下了火车。
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穿越市区。他看到城市被水环绕,觉得很美丽。这里也没有那么多车。这里更干净,空气也更清新。
他想到了命运和巧合,有那么一会儿,也疑惑自己怎么会和她坐在那里。但是,她朝他微微一笑,他就不再疑惑了。
在国内,他们总是问他擅长什么,捏着他的胳膊看他是否足够强壮,问他一些他假装听懂了的问题。
他们总是怀疑他,有时候还故意找茬。
但是,她不需要他做任何事情就选择了他,其他人从未这样对待过他。
她把他领进了一个白色的房间,里面有一张又大又宽的床。她让他躺下,给他喝了点热饮。味道很像国内的茶,他还没喝完,就睡着了。
醒来以后,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他看到自己到了另外一个房间。房间里没有窗户,完全被塑料覆盖。
他起身朝房门走去,发现地面异常柔软。他试了试大门把手,门是锁着的。他的衣服不见了,手机也不知所踪。
他赤裸着,重新躺到床垫上,又睡着了。
这个房间将成为他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