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这是折檀过的最好的一个年。
不仅长兄给了银子,父亲还不断的给她塞玉佩。
她心里高兴,嘴巴也甜了点,破天荒的抬起头,朝父亲笑了笑,说了几句感谢的父亲的话。折墨一听,十分愧疚:真是造孽啊,长子不懂事,抬了银子来侮辱人,可自己做长辈的,却也该知道周全,当时就应该将银子抬库房去,而不是直接送给阿檀。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在脑海里想了几番,突然间诗兴大发。他赶忙抓住这点灵感,蓦的站起来,大叫一声,开始念起诗来。
不过,这般的情形,折家众人都习以为常,就连胆小的折檀也没被吓着,而是放下碗筷,乖乖的等父亲念完诗。
——没别的,只因都习惯了。
折檀记得,从小到大,喜欢作诗的父亲总是时不时就要诗兴发作,还不能被打扰,只要他作诗念诗,大家就会沉默下来,不走不动,尽力配合父亲。
唯有嫡母厌烦父亲这一套,照旧吃吃喝喝,父亲刚开始还颇有怨言,后来嫡母反问一句:“你做了这么首诗,有一句是被世人传唱的么?”
父亲摇头,十分惭愧。
嫡母就道:“可我吃的粟米,喝的茶水,世人传唱的诗句可不少,你比不过这茶,这米,凭什么让我停下来?”
话绕的很,但意思却是明确的:父亲比不过粟米和茶。
嫡母如此做派,父亲很没面子,但父亲虽然是个咬文嚼字之人,却于骂人反驳之道欠缺的很,于是败下阵来,他再吟诗,嫡母再翻白眼吃饭用茶,他都不管了。
折檀就很是佩服嫡母。
但她是女儿,嫡母不给父亲面子,她不行,只好等啊等啊,等到父亲终于念完诗句了,这才拿起筷子夹菜。然后一眼看见了一碟白玉豆腐。
睐姨娘就喜欢白玉豆腐。
今晚是家宴,但姨娘们是不能上桌的,独自开了一桌,在偏厅用饭,那里的菜式也没有这边好,白玉豆腐这菜听着好像只是豆腐,简单易做,但做起来却要用三天的时间,煮豆腐的水都是从灵山上挑回来的,十分费工夫,姨娘那桌肯定是没有的。
她一边吃一边想,突然就想到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银子了。
——有了银子,姨娘想吃什么,她就买给她们。
而不是让姨娘坐在偏厅,吃着厨房匀出来的菜式。
但她没有本事,她赚不到银子,于是饭到了嘴边,也不香了。
吃完年夜饭,便是守岁,乐氏守了一会,便说乏了要去睡,折墨说他得去书房将今天做出来的诗句都写在纸上,折棋无聊的扔了几把铜钱给下人们抢,打了个哈欠也要走,折峰天生一张坏人像,盯着桌子上的一道菜看个不停,折果这几天又受了父亲的宠爱,正要给折枝和折檀姐妹炫耀一番,但是又想起了刚刚的玉佩和早上的银子,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折丘就又扯扯折果的衣裳,让她好歹注意点。
一屋子静寂下来,都觉得没趣,于是各找各的借口离开。
这就是英国公家的日常相处常态了。
折檀跟着二姐姐回到黎溪院就狠狠的呼了一口气,“大家都不说话,我就好尴尬啊。”
折枝骂了句没出息,但一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定亲了,说不准明年就不在家里过年,到时候只有妹妹一个人跟姨娘一块,便剩下的话也不骂出来了,只道:“你最近运道好,以后运道也不会差。”
她说完看了看折檀的那张脸,乐了,“以后多上点胭脂水粉吧,要出去说亲了,就你这张脸,定然运道就差不了。”
同是一个娘生的,可折檀的容貌却比她好多了。
她歪到榻上,问小米,“去看看姨娘怎么还没回来?”
然后就皱起眉头,“肯定又被胡姨娘欺负了。”
不然按照睐姨娘的性子,吃几口就得放下筷子往回跑,坚决不会跟胡姨娘多呆。每年她和阿檀吃年夜饭回来,睐姨娘都是早早回来在屋子里等他们的。
折檀就吓的站起来,也不敢跟着赖在榻上,拿起架子上的披风自己披上,“二姐姐,我们去瞧瞧吧。”
折枝便表情复杂起来。
短短十几天时间,阿檀就成长了起来。之前就算是听见姨娘被欺负,也只会说:“二姐姐怎么办”,而不是说“我们去瞧瞧。”
这丫头,能顶事了。
这么短的时间就立了起来,可想而知当初秦家的事情给了她多大的打击。
她也站起来,“好,我们去看看。”
胡姨娘和睐姨娘确实是吵架了。但跟之前一样,一贯的是胡姨娘嘴巴不断的说,睐姨娘只会掉眼泪水。今天也不是因为别的吵,只因为睐姨娘穿了件蓝色的衣裳,胡姨娘也穿了一件蓝色衣裳。
两件蓝衣裳比起来,睐姨娘显得寡淡,胡姨娘更甚一筹,于是胡姨娘就开始说了,什么你老了,我还年轻。刚开始还好,被说几句,睐姨娘只会低着头默默受着,但说着说着,胡姨娘突然就扯到了儿女身上,话里话外说折檀不知羞耻,勾引秦家少爷,折枝春心乱荡,这才荡回了威远候家的庶子。
胡姨娘瞧不起这个庶子,言语之间贬低了几番,于是睐姨娘的战斗力第一次稍微强了强——说了三句话回击。
但还是哭了。
折檀一进门就看见这场景,她气极了,“你又欺负我姨娘!”
胡姨娘正骂的高兴呢,闻言往后看了看,只见折枝和折檀两个人单独来的,脸一横,“谁欺负你姨娘了,她是个见天抹泪的,谁知道又为了什么哭。”
折枝气势足,冷眼看过去,胡姨娘知道折枝虎,不敢朝她横,于是便朝折檀开口,“我说错了么?几十岁的人了,见天哭,哭给谁看呢——爷们都不带瞧她一眼的。”
睐姨娘脸色惨白,折枝开始撸袖子,谁知她还没将袖子撸起来,旁边的折檀就突然跳起来,大声道:“走,咱们去父亲和母亲面前理论去。”
她好像一只初生的牛犊,说话间还握着拳头挥,抓着人就要往外走,别说折枝了,就是胡姨娘也被吓了一跳,随后便大怒,“你做什么!”
折檀不管不顾,就要拖着人去。
妹妹能有勇气抓着胡姨娘去告状,可喜可贺,往日里她肯定不拦着,但今日是除夕夜,这般去主院怕是不好……就在她犹豫间,突然看见折檀朝她眨眼睛。
折枝:“……”
什么意思?
折檀就觉得自己的眼睛白眨了。二姐姐一点儿也不跟她心有灵犀。她这是吓唬胡姨娘呢!
她敢打赌,今天是除夕夜,胡姨娘肯定是不愿意招惹是非的,她不敢去父亲和母亲那边。
折檀就扯的更有力气,更有气势了,扯着扯着,突然灵机一动,十分有经验的学着幻听里的声音吼了一嗓子,“嗷嗷嗷嗷你去不去!”
气势就要靠吼才行。
每回幻听里吼起来,即便是爱慕她的情意绵绵话,也气势十足。
折枝:“……”
胡姨娘:“……”
折檀:她们好像真的被我的气势吓到了?
那我再吼一句吧,她想。
于是——
“你去不去!你不去也得去!”
——屋子里绕有余音。
胡姨娘被吼的直接愣在当地,突然慌张的朝着折枝道:“……她,她疯了不成?”
吼这么大声做什么?
这么个胆小的人,竟然能吼这么大声?
她也不敢再继续纠缠下去,狠狠的瞪了眼折檀离开,事后十分悔恨:已经在这小妮子手上栽了两次了!真晦气。
她一走,折檀就得意的笑起来,颇有一种小人得志的感觉。然后又觉得惭愧:跟幻听里比起来,她刚刚吼的一点儿都不够。
再然后想着想着,又有些飘:要是将来能学得十分足,别说胡姨娘了,就是十个胡姨娘,想来也不在吼下。
但折枝却着实被吓住了,她连忙叫小米,“去叫大夫,去叫大夫来。”
阿檀刚刚那一吼,委实不像是正常人啊。
天爷,她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