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折檀诚心诚意的给列祖列宗拜了几拜,然后就是磕头,磕的十足的响,一点儿水分也没掺假。她听得幻听里一声叹息,然后便道了一句:
——阿檀过的也太苦了些。
折檀便摸摸额头,其实不苦的,她是主子,就是再苦,也比奴才们好。她要是病了还能有药吃,奴才们病了还要担忧自己被挪出去,回来的时候,整个差事就被夺走了。
折檀只是胆小怕人了些,可这些道理,她还是很能明白的。过了会,幻听也没了,她跪在地上,有些担忧的看向外面。
“威远候家也该走了,不知道二姐姐怎么样了?”
祠堂里,丫鬟奴才是不能进来的,她往后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好不容易又熬了些时辰,这才听得外面的脚步声阵阵,她惊喜的看过去,只见嫡母和父亲,连带着几个哥哥姐姐都来了,然后定睛一看,发现长兄不知道为什么也在。
——阿檀跪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腿疼不疼。
疼的。折檀想,不过嫡母说的对,到底是她犯了错,她被罚跪是应该受的惩罚。
她老老实实的给众人问好,英国公折墨就道:“快起来吧,你母亲大概跟我说了,你也算不得错。”
折果最爱在父亲面前撒娇,自认为父亲在姐妹间最爱护自己,听了这话,立马红了眼睛,“父亲,明明就是她错了,她们姐妹两合起伙来欺负我。”
折墨就劝,“阿檀是个老实胆小的孩子,要不是逼不得已,也不会砸你。再说了,不过是拿栗子糕砸了砸衣裳,都是姐妹间的置气,没什么大不了的。”
折果都要气炸了!
她手一指,“父亲,她心里狠毒的很啦,您可不能被她骗了。”
折檀就着急起来,害怕父亲相信三姐姐。她眼睛都红了,但想要辩解,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说,她嘴巴笨嘛,再者,她确实觉得自己是个狠毒的人——她心思坏了,砸三姐姐,是她早有预谋的。
于是就低下头,抿着唇不说话。
折滦站在一侧,心中忍不住叹气起来。
他是故意在父亲和继母几人往祠堂来的时候跟他们巧遇,父亲果然叫上他一起,他做出不愿意掺和的模样,但父亲却已经将他想成了“关心手足却嘴硬”的人,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就走,还道:“你是长兄,以后弟弟妹妹们都是要你照料的。”
见他冷着脸到底跟在后面,又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好像在说:看,我就知道你是关心弟弟妹妹的。
都是吓坏了其他的人,一团冷气跟在身侧,总是不自在的,路上折果都没来得及告状,一路人除了折墨叽叽歪歪,根本没人说话。
但来了祠堂,折滦也没什么办法,这事情,说起来只是姐妹间的事情,他插手容易引人注目,如今是特殊的时期,就怕府里有眼睛。更何况,他是希望阿檀成长起来的。
他觉得定然是死在阿檀前头的,他能护她一时,可护不了一辈子,阿檀总是要自己走过一段没有他的路。
折滦心情复杂。
——我之前,总想将她圈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但我的羽翼并不大,并不安全,上次我只不过去了趟冀州办事,就出了秦家的事情。
——若是我能娶阿檀,定然让她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可我不能,所以阿檀其实成长一些,对以后也是好的。
——之前是我着相了,只想着爱护她,却没想过,女子难当,只有她自己坚强了,好了,这以后的日子才能过的舒适。
——即便艰难,我也该引导者她会保护自己。
折檀听得心里酸酸的。
是的,她该成长了,她不该只藏在姐姐的羽翼之下,她如今是个坏姑娘了,根子上道德败坏,竟然肖想天上的神仙,还用糕点砸了三姐姐,已经不是好姑娘了。
既然是坏姑娘,就不能被欺负!要保护姨娘和二姐姐!
不然,那坏姑娘不是白当了吗?
但坏姑娘该如何做呢?
折檀是个极为擅长模仿别人的人。
她觉得自己之前模仿的是长兄,但长兄不是坏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所以要做坏事,就不能再去想长兄是怎么做的了。然后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三姐和胡姨娘。
胡姨娘和三姐姐可坏了!明明是她们欺负了人,可她们还早早的告状!将黑的说成白的,将坏的说成好的。
折檀就慢慢的抬起了头。
先要哭。
睐姨娘会哭。但睐姨娘哭的时候,父亲总是会借口直接走人,可胡姨娘和三姐姐哭,父亲就不会走,反而会很怜惜。
这是为什么呢?
折檀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现在想想,却是有迹可循的。
睐姨娘哭的时候,总是干哭,是毫无缘由的哭,可是胡姨娘总会絮絮叨叨,说自己很可怜。折檀还记得有一回,明明嫡母给姐妹们都送了绢花,可胡姨娘就能哭的父亲觉得三姐姐的绢花是最好不好的,又在从诗会回来的时候,专门给三姐姐买了一朵她喜欢的。
还有一回,三姐姐骂了她小哑巴,回过头,却说她不尊重姐姐,她好心跟自己说话,自己却不回答。
林林总总,折檀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再想起来,还是那么清晰。
她就迟疑的学着胡姨娘的哭,三姐姐的嘴,眼泪珠子和嘴巴同时动起来。
“三姐姐……坏!”,她抹了抹眼泪,“她跟女儿说,说看不得二姐姐有好夫婿,想要坏了二姐姐的好事,父亲,女儿,女儿没办法,才砸她的。”
其实折果没有,她就是存了这心思,也不敢直接说这话。
说完就低头,很是懊恼:到底是才做坏姑娘,还是不娴熟,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但在折墨看来,小女儿一向都是胆儿小,长这么大,从来没说过谎话,也从来没告过状,如今这般,定然是被逼狠了,说的也肯定是真话。
他面色就严肃起来,转头道:“阿果,你说这话了吗?”
折果连忙摇头,“父亲,你别听她胡说!”
一回生二回熟,折檀想了想,十分严谨的顺了顺逻辑,“你之前说的,你之前说,你姨娘得宠,以后要什么有什么,但你不仅要你的那份,还要我和二姐姐的那份,不管是什么,你都要,即便将来二姐姐有了夫婿,你也要搅黄了。”
折果没说过这话!但她随之一顿……她虽然没说过这些话,但是却说过和这话差不多的,但那都是话赶话,根本算不得数的。
她这一顿,折墨就觉得折檀说的没错了,折果应该是说过这些话的,再加上今天妻子说,阿果穿的张扬,打扮精致,阿棋说阿果出言挑衅,十分轻狂,就是阿丘,也支支吾吾的说是阿果说错话在先,所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小可怜阿檀为了保护姐姐,竟然敢朝阿果砸糕点了。
折墨……折墨只觉得心里突然涌动起一股灵感,没错,文人嘛,灵感总是一瞬间,要是不记下来就没了,他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喊人:“笔墨纸砚伺候!”
正准备继续哭的折檀:“……”
正准备继续闹的折果:“……”
就是知道此刻自己不该说话,该让父亲先心疼折檀的折枝,也不由得愣了神,出声道:“……父亲?”
只有乐氏神情淡定,道:“老爷既然有了诗,就直接念出来吧。”
折墨着急的很,想想也是,立马将脑海里成形的诗句念了出来,因为用词有些深奥,折檀没听懂,但是大概也能知道意思是:软弱无助的她被姐姐欺负,终于忍不住了还击,却还要被倒打一耙,何其可怜。
她听明白了,折果也听明白了,她都顾不得什么辩解了,哭道:“父亲,在你心里,难道女儿就是这般的不堪吗!”
这诗句简直将她说成了恶棍。
折墨便解释道:“只是情之所至,诗兴而已,一种比喻罢了,算不得数,不是说你,不是说你。”
他也知道,要是这首诗流传出去,三女儿是别想嫁人了,于是勒令众人不得外传,但折墨却知道,因为这首诗,三姐姐短时间内是不敢再作妖了。
她要是再敢欺负她,她就念这首诗,将这首诗传出去!
不过,今天这事情也只能不了了之了,父亲觉得自己犯了错,又觉得只是姐妹间斗嘴,便都说了几句,各自散了去,折檀走的时候,还听见幻听说:
——阿檀今天做的很好。
折檀抿唇笑了。
她也觉得自己进步了。
做个坏姑娘,可真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