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的月亮已经很圆,圆得就像阿寒最爱吃的芝麻圆烧饼一样,又白又香……噢,一想起清风楼的芝麻烧饼,小乞儿阿寒的肚子,忍不住咕噜噜地发出一阵怪鸣。
“好饿啊……”阿寒皱起一张被尘上汗水给弄一行了的小脸,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背靠着墙壁缓缓坐下。他啊!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北宋末期,时局不定,外有金兵来扰,内有皇帝昏庸,文官干政,多年战乱使得平民百姓流离失所,成为可怜的无家孤儿。绍兴二年,南末高宗迁都临安,和阿寒一样的乞儿,也随之大量涌入临安城。
眼看着街道上人越来越少,阿寒心头顿觉不妙。眼不已是城里最后一条街,万一再没乞着食物,今晚,他就真的注定得饿肚子了。
其实他今晚大可不必饿肚子的,哎,说来说去,全都得怪爷。
昨晚阿寒和往常一样,从一位好心的大娘那乞到了四颗胖馒头,他给了爷一半,后吃了一颗,留了一颗待明天一早吃——怎知一觉醒来,吓,哪里还有爷的踪影!
说实在的,阿寒嘴里喊的爷,也不是他真的亲爷爷。如今他也记不得当初怎么会跟爷遇上,总之自阿寒懂事开始,便一直跟爷在一起。
“臭爷!你就不要被我遇上,遇上你,不先劈你个两掌给你点教训,我阿寒两个字就让你反着叫!”想起爷那爱偷爱溜的坏毛病,阿寒就满肚子火。
不生气还好,一生气,嗅,他肚子更饿了!
叹了口气,阿寒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好心的大娘——小乞儿一整天没吃饭,求您施舍一点给小乞儿我……”阿寒鞠躬哈腰,将破碗伸向路人。
“别挡着……”被挡下的大娘本想叫他走开,但眼睛一瞟过阿寒瘦骨嶙峋、浑身没三两肉的小身体,怜惜之意油然而生。“跟我来吧。”她朝阿寒招招手。
感谢老天爷,他今晚不会饿肚子了!
阿寒急忙举步跟上,但拐了两个弯,一见杵在巷子里的人影,他表情一僵,随即掉头走人。
前头就立着阿寒最讨厌的两个人,一名阿五、一名阿六,据说真是兄弟。这五六兄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每回见到阿寒,总爱用他们那双脏手在他脸上摸啊揉的,还说什么将来要娶他当老婆哩!
真是见鬼了!阿寒一想起那对五六兄弟就满肚子火,男人跟男人成什么亲,真是一对白痴。
“倒霉!”阿寒捧着咕咕叫的肚皮,喃喃咒骂。
夜深了,城门上响起钟声,提醒城里居民再一刻钟城门就要关了。阿寒回头瞧瞧左右,身旁早已没了路人,他认命地叹了一声,捧着破碗竹杖,穿过厚实城门,朝他寄宿了好几夜的破庙走去。
这庙前不远有条小溪,水质清澈甘甜,就因为有它,阿寒才会不辞辛劳每天跋涉,至少喝的水源不缺。趁着天上月明星稀,阿寒以破碗舀水喝了个透饱,再慢慢踱回破庙,躲进颓圮的案桌底下。
自阿寒上街行乞,已经很久没这么背!阿寒和头上长疮,脚底生脓的爷不同,他脸蛋俊俏,口齿伶俐,每逢遇上妇人,不论美丑,总先来个一句“好心的美大娘”——逗得大娘们个个是心花怒放。别说乞颗馒头,曾经还有不少人要收阿寒进府当个小厮——只是一想到他走了,今后就没人再帮爷外出乞食,便又不舍地打消了念头。
唉!别想了,脑子越动肚子越饿。还是早早睡觉,赶明儿个早起上街溜溜,说不定还会好运地再碰上今晚遇见的那位大娘……
阿寒好睡,眼一闭就沉入梦乡,只是睡着睡着,一股香味突然窜入阿寒鼻尖,他鼻子嗅嗅,蓦地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一骨碌从桌底下爬出,阿寒偷儿似地躲在墙角偷看,在破庙廊下,有团火正烧着,火堆旁边,摆了一个油纸包,瞧那尺寸大小,还有那被火烘出的肉香——绝对是烤鸡,错不了!
阿寒一抹口水,不由分说地飞扑而上,他颤抖的小手撕开外头油包——是鸡鸡鸡,摸起来还是温热的,老天爷啊!这可是美梦成真啊!
阿寒感动地掉了两滴眼泪,随后嘴巴一张,牙齿几快碰到鸡屁股那当头,他突然觉得脖子边多了个森冷冷,还泛着白光的怪东西。他头一偏!吓!是剑!吓得忙将嘴巴合上。
“放下。”
一道极冷男声从阿寒身后传来,阿寒屁股不动,缓缓地回过头,只见一名身着灰色长袍的俊挺男人,正冷着脸瞪视着自己。
“它是我的。”冉默风睇着眼前的小叫化,淡漠地朝他伸出手。
老实说,鸡的主人出现,阿寒理当要双手奉还、物归原主——可问题来啦!自小爷什么乞讨招数全都教过,就是没教过阿寒“双手奉还”这四个字,尤其是到嘴的鸡,岂能给它飞了的机会。
小叫化阿寒只懂一点——先下手为强!
晶灿灿的黑眸一闪,嘴儿随即张大准备咬下,说时迟那时快,冉默风突然一扬臂,挥剑从阿寒嘴前削过。
我的老天爷!
阿寒吓得小手一撒,鸡像长了翅膀似的,忽地飞上半空,冉默风神情轻松地一跃而上,一手抓住那鸡,随后又慢悠悠地落回原地。
连看也下看阿寒,撕下一只鸡腿,冉默风张口就咬。
“啊……”他的鸡。
“滚。”一根啃净的鸡骨腾空袭来,“咚”地敲中阿寒额头。
阿寒摸摸脑门,心里直碎碎叨念,瞧这灰袍公子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却没想到这么不好相处,连让自己坐在边边看他吃鸡都不肯。
阿寒起身朝后退了两步,但那双眼,却连半刻也没离开冉默风的掌心,心里打着主意,想说这公子再厉害,最后也一定会剩下一点没法子啃干净的肉渣渣——他就专等那时了。
爷教过大丈夫能屈能伸,吃不到鸡屁股,他人小胃不大,啃点肉末也是很高兴的。
“公子爷!”阿寒一见冉默风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吃不下,他指指冉默风手又比比自己,然后双手合十,一脸冀求的模样。
坦白说,吃不完赏给他不是问题,只是小叫化眉宇间有一种谄媚,教冉默风一见,便生不悦。男儿志在四方,但瞧瞧那般讨好的德行,就为这半只鸡?!
给他,感觉就像在喂狗。冉默风抬头睇了阿寒一眼,突然手一扬,随意将鸡抛出去。
鸡鸡鸡……
冉默风手伸起的瞬间,阿寒立刻跳起,还以为他是要抛来给他哩!但仔细一看,才发觉方向错了,他竟朝庙前的河里抛去!
“我的鸡……”阿寒小小身影三步并成两步奔到河岸边,天顶上亮灿灿的月光将河水照得一片银白,怪的是没听见落水声也没见着鸡影——阿寒站在原地环顾了一圈,啊哈!不就在那!
被吃了半边的鸡就高挂在树枝上,风一吹,它就晃悠悠的,阿寒一见,忙不迭爬上树梢,伸手想“营救”那鸡。
“还差一点点……”阿寒憋着气用力一伸。“抓到了!”他开心地大叫,就在起身的同时,脆弱的枝条传来可疑的一声——“啪!”还来不及意识发生了什么事,阿寒整个人已经往下坠,底下,正是看似温柔,实则湍急的河水。
一眨眼,冰凉的河水已把阿寒整个人团团包围,不谙水性的他已连连喝了好几口水,但残存在体内的那一丁点求生欲望,教阿寒丢开手里的鸡,一把抱住河中大石,一边尖声呼救;“我不会泅泳啊——救命——咕噜咕噜——”
皱眉。
冉默风被阿寒的求救声吵得难以入睡,只见他蓦地睁开眼,拍起搁在腿边的长剑,转眼他已飘飘然地站上河岸树间,往下看,只见一张苍白小脸在水间忽隐忽现。
要救么?
才这么一迟疑,原本紧抱大石的阿寒突然体力不支地松开手,他身上的破衣浸水变得好沉,当他意识模糊之刻,脑中蓦地闪现爷常说的一句“宁可做饱死鬼,也不做饿死鬼”,完了完了!阿寒心想,爷的交代,今生他大概没法完成了……
不好!
一见不对劲,冉默风立刻窜下林间,手往水里一伸,登时捞出昏迷不醒的小乞儿。
两个大步将他拎到火堆边,直到这时他才蓦地瞧清这小乞儿的长相,一见他熟悉的眉眼轮廓,冉默风忍不住吃惊唤了一声。“菱儿——”
冉默风嘴里唤的菱儿姓丘,是他十五岁及髻即迎娶过门的妻,当年一心追求远大志向的他,新婚方过三日,便即尾随师父前往泰山,投身于更高的剑术修行。八年后学成下山返乡,才发现当年跟他仅有数面之缘的妻,早已在三年前去世。
是愧疚,也是厌烦,冉默风返家不过三月,便在一个夜里,悄悄收拾行囊,浪迹江湖。
冉默风认为自己只需要剑——自天山雪洞得到手中这把稀世奇剑“集灵”,即是最好的证明,但为什么,他会在乍见与菱儿相似的容颜时,心头泛起了那么一抹疼痛?
习武之人要寡情冷静,要隔绝一切私情爱欲。下山之前师父就再三叮嘱他,人间情爱向来是习武之人难以精进的罩门——想到这,冉默风身一转即离开了。
他方才已尽了江湖人的道义,将那乞儿自水里救起,至于救起之后能不能活,就全看那乞儿自个儿的造化。
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冉默风迈步前行,就在转出林子,仰头望见悬在高空中的明月时,他耳边,若有似无地响起菱儿的声音——
“默风哥哥,不管多久,菱儿都会等你——你一定要回来啊!”
前行的脚步一滞,他脑中浮现小乞儿那张与菱儿极为相似的脸庞,一想到同一张脸很有可能再因他死第二次,冉默风便无法坐视不管。
冉默风突然转身,重新踱回火堆边。他记得前头不远有间客栈,打算等等给点银两要客栈老板帮忙照顾,这样应当不算违背当年师父的殷殷嘱咐了。
拎起全身湿得像只离水金鱼的小乞儿,冉默风施展轻功,往前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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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喊声的同时,冉默风举脚踢开客栈大门,里头打着瞌睡的店老板被声音吓醒,忙现身迎接。
“这位客倌,有何吩咐?”
“开个房间,帮我找个人照顾他。”冉默风边说,边将阿寒往案桌上一搁。
“这位小哥是客倌您的——”店老板一见阿寒一身破衣又弄得湿答答,眉头不禁皱紧。
“我不认识,方才路上遇见他落水,才顺手救他。”
老板本想找个理由推拒,不过一见冉默风已伸手进腰带欲掏银两,他随即唤来店小二搀阿寒到屋后客房,然后沏了壶茶来。“小店宿夜一晚五文钱,不知公子您打算让刚那位小哥住多久时间?”
冉默风将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放。
“谢谢、谢谢,照顾那位小哥的事就包在小老儿身上。”
“麻烦你。”
“哪里哪里——”
茶喝完冉默风执剑起身,正待跨出客栈大门,却不意瞟见方才离开的店小二,急匆匆往门厅上跑。
“干么一脸惊慌?”老板质问,店小二嘴凑近店老板耳边嘀咕了些话,店老板表情先是一愣,然后突然面露喜色。
什么事让他那么高兴?!冉默风回头朝两人望去。
察觉到他目光,店老板立刻堆满笑地说:“慢走、慢走。”
方才小二送阿寒进客房,不意摸到他裤裆才发现阿寒是姑娘家,店老板一听店小二细诉,心头马上有了决定。
反正那乞儿醒来再上街头也是可怜,那他干脆行行好,帮她通知村上有名的皮条客——花大娘带她进花楼,一来她可以吃饱穿暖,说不准那个恩客看上了她,还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哩!
一确定前头冉默风已走得不见身影,店老板忙回头关上客栈大门。“这杵在那干么,还不快去请花大娘过来。”店老板瞪着小二吼道。
不对劲……正离镇而去的冉默风越走越觉得心不安,有个奇怪预感一直在他心头盘旋不去,为了证明自己不过是多疑,他一个纵身,跃上民房屋檐朝客栈潜去,脚方踏定,刚好看见底不小二领着一名妇人从后门走来。
“你说那丫头在哪?”
冉默风凑近点听,顺着风势,小二与花大娘的对话清楚地窜进他的耳朵。
“你确定她真的是乞儿?我人带走不会有问题?”立于房前,花大娘一脸狐疑地问。
“安啦!”店小二拍着胸脯。“店老板亲眼瞧见带她来的那公子爷走了——”
花大娘推门而入。
察觉有异的冉默风悄声落至屋后窗边倾听,起先是一阵莫名所以的声音,接下来便是一阵大咳。
“辣死了!”
房间里,被姜汤辣回了人世的阿寒拍着胸口猛咳,立在床边的大娘则是满脸不悦的拂着身上的湿痕。
“你这小丫头真不知好歹,喂你喝姜汤可是为你好,你还呕了我一身!”
“小丫头?!”这三个字像盆冷水,蓦地教阿寒神志清醒。他迷惑的大眼左右瞧望,这儿是哪?他怎么会在这儿?
“还傻坐在那儿干么?”花大娘突然伸手拉起阿寒。“人醒了还不快点换衣裳,外头轿子还等着载人呢!”
阿寒方方坐定,一团粗布便朝他头上飞来,正好他也一身湿衣觉得难受,有衣裳能换,那自是再好不过。只是手正要解开身上衣带,头一抬,发现大娘仍待在房内,正瞪大眼睛瞅着自己的脸看。
“嗳——大娘,你不是要我换衣裳?”阿寒一脸纳闷。
“废话,还杵在那干么?还不赶快!”
“但你在这我怎么——”
“我在怎么着?碍着你更衣啦!快点快点,废话少说——快脱快脱!”眼见阿寒还想说话,花大娘圆眼一瞠,突然伸手帮剥起阿寒衣裳。
“您不要这样,大娘,男女授受不亲——”阿寒哪曾被人这么碰过,急忙伸手推拒,但瘦小的他,怎挡得住花大娘的手劲。
花大娘一听,双眼顿时一瞠。“什么男女授受,我跟你两个都是女人,有什么好忌讳?”
“您看错了,我是男孩!”眼见花大娘仍执意要脱他衣裳,阿寒唇一抿,即趁花大娘不注意,抓紧身上又湿又破的旧衣便往外冲。
“你还想跑——”到手的肥鹅怎么可能让它白白飞了,花大娘伸手一捞,阿寒当场被拉退三步。
一时情急,阿寒登时破了爷说的“不与人交恶”的戒律,猛地转身张嘴就咬。
“啊啊啊!你这死丫头片子竟敢咬我!”
一个耳刮子清脆响起,阿寒耐住痛破门而出。他告诉自己,捱打事小,被人错当成女娃的问题才大,他可不想后半辈子,都在为自己真正的性别,跟人争论不休。
他得趁事情还没闹大之前,速速走人。
凭着本能阿寒直直往灶房冲去,身后追着甩手呼痛的花大娘。
冉默风早在阿寒奔出房门当头,一跃跳上屋檐,一双虎目尾随阿寒的身影移动。他见阿寒钻进灶房,转个眼又从里头跑了出来,手里还抓着一颗大馒头,三两口胡乱吞下,冉默风的薄唇不自觉地浮现一抹笑意。
花大娘就站在灶房外张手准备抓人,却没想到阿寒机灵,她一个弯腰便从大娘身旁缝隙溜了出去。
“还跑!你这死丫头片子——”花大娘气呼呼地怒骂咧咧。
阿寒边逃还不忘回头边抗议。“我说过好多次了,我是男孩!”说这话的同时,阿寒已然奔至墙边,双手双脚蹭着墙壁,无奈个小力轻,再怎么使劲也没法攀上墙头。
“我看你往哪胞!”大娘双手插腰在墙底下冷笑,她就不信这小丫头片子吊在那能撑多久。
方才那一拉扯,大娘已经确信,眼前这小叫化值得投资,瞧她模样俊骨架小,加上那一双眼古灵精怪,只要帮她换套干净衣裳,头发脸蛋儿再打点一下,铁定能卖上颇好的价钱。
“听大娘的劝,下来,你乖乖跟大娘进花楼,大娘绝对不会亏待你,还会让你吃香喝辣,身穿锦织缎袍……”
阿寒才不把花大娘的劝说听进耳里。要他一个男孩进花楼,底下这大娘当真是瞎了眼了。一想到今后得阴阳颠倒地充当女娃受男人调戏,阿寒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成不成,他说什么都得离开!
“免谈!就算你许我整个皇城的财宝我也不跟你走!”方说完,阿寒好不容易蹭上墙垣,但转头一瞧外边,却瞧见两个男人就守在墙外,嘿嘿冷笑地望着他。
“来啊!你不是要跳?”店小二指指自己的臂弯,一副等着接人的模样。
后有追兵前有埋伏,阿寒不安地瞧瞧左右四周,还没想出一个逃脱的好法子,衣领突然被人一抓,整个人轻飘飘地跃上了天空。当仙了他……
阿寒转头一看,吓,眼前这人——不是方才不给他鸡吃的公子爷?
“站这不要乱动。”冉默风将阿寒带往屋顶安置好,随即足尖一点,手里长剑出鞘,一不已抵在正打算逃走的店老板脖子上。
“你方才怎么答应我的?”冉默风语调冰冷,眼中仿佛刮着刺骨寒风。
“这位爷!我给您磕头,饶命!饶命啊!”店老板吓得浑身打颤。
“现在才知道后悔,太迟了。”冉默风手指朝老板颈背上一拍,店老板登时面朝地倒下。
身边的店小二一见,登时吓得腿软跌在地。“不要!不要杀我!”他双手双脚并用往后退爬着。
冉默风只朝他看了一眼,还没动作,店小二早已惊吓过度,厥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冉默风心想,方才那小叫化表现得还比较有志气。
冉默风收起长剑,然后一手拎着一个,将他们高高挂在路旁的大树上。两人罪不至死,但平素奉行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冉默风,自然不会让他俩好过。
“喂喂,公子爷——”一直伏在屋檐上瞧着冉默风的阿寒终于忍不住出声,表情看起来很是担忧。“他俩应该没死吧?!”
冉默风回头睇她一眼。“你关心他们?”
阿寒搔搔一头乱发。“说不上关心,就只是觉得,也没必要取他们性命。”
想不到这小叫化心地还颇善良……冉默风一个纵身来到屋檐,抓起阿寒衣领再度重回地面。守在墙下的花大娘早趁乱跑了,整间客栈就只剩下阿寒和冉默风两个人。
“待着,别动。”冉默风只说了这一句,便抛下阿寒走进门厅。
阿寒在他身后拉长了脖子觑着,只见他突然抽出长剑,唰唰两剑砍断屋柱,然后举脚一踹,泥造的屋房传来“磅”地一声,还来不及意识他做了什么,冉默风已从门里窜出,拎起阿寒的衣领飞身离开。
阿寒好奇回头,只见原本完好无缺的门厅,一下垮了一半,一脸震惊地追问:“为什么要弄坏屋子?做坏事的是老板跟伙计,不是屋子啊!”
冉默风语调冷淡地说:“提醒他们不守信用的下场,他们才会永远记得。”
阿寒想了一下,算是懂了。“不过我还是有个地方想不通,刚才我跟您要半只鸡您不给,但我遇上麻烦,您却又肯出手相救——”
冉默风不说话,只是一径拉着阿寒往前飞窜。看过她的长相,又得知她是女娃而非男孩,他再也无法把她丢在一旁,视若无睹。小叫化眉宇神似菱儿,丢下她,感觉就像弃菱儿于不顾似的……
阿寒就是这点好,问题问了得不到答案,他也会知趣地不再追问,就像爷,每次阿寒问他要上哪儿,爷总是闭着嘴巴死不肯答话。
“您这样拎着我飞飞飞的,到底要带我上哪!”话还没说完,冉默风已带着阿寒落回地面。
阿寒转头一看,啊!这儿不就是他先前藏身的破庙!好好好,阿寒连连点头,方才还担心公子爷会把他带到别的地方,没想到又回来这。
“谢公子爷您的救命之恩,阿寒无能回报,只能多说上两句感谢!”阿寒朝冉默风弯身一揖。
冉默风没作表示也没回礼,只是一脸神秘地盯着她的脸瞧。
嗳,他干么一直盯着自己?!阿寒脖子一缩,他可没忘记方才大娘硬耍赖他是女娃一事——阿寒瞧瞧冉默风,这公子爷看起来聪颖过人,应该没像大娘那么瞎才对,只是他那双眼,仍旧教阿寒心里有些毛毛。
“那!阿寒在此别过。”话说完阿寒转身即走,但冉默风却突然一个晃身,挡在阿寒面前。
“呃……”阿寒心猛地一跳。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啥?您问我?”阿寒手指着自己鼻子。
废话。冉默风直勾勾地看着阿寒不吭气。
“呵呵,我们当叫化的还能做什么打算?”阿寒傻笑。“不就每天上街求好心的大爷大娘施舍一点饭菜,填饱肚子……”
“你不适合。”冉默风摇头。
怪了!阿寒皱眉。他当乞儿这么久,头一次听人说他不适合当乞丐。“为什么?”
“姑娘家不能当乞丐。”
啥?!阿寒猛地朝后一跳,失声惊叫:“我说大娘看错也就算了,怎么连您也当我是女的?!”
冉默风别开头叹了口气。这小乞儿,竟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是啦!我个头脸蛋的确长得不太像男孩,您会误会也不是没道理,但我跟您保证,我是男的,爷从小就跟我说,是个男孩就不准哭,要拿出气魄来。”阿寒拍着自己单薄的胸膛信誓旦旦。
“你爷是谁?人在哪?”冉默风瞧她那双眼,清澈单纯,倒是看不出一丁点说谎的痕迹。
“我爷叫啥名字我也不知道……”阿寒抓抓头。“他前儿个人还在,但昨天我一醒来他就不见了——嗯,您找他有事?”
“我要带你走。”
阿寒一听,蓦地握拳摆在胸口,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模样。“我才不要!您可不要看我个儿小就以为我好欺负,我可是会咬人的,你敢伸手碰我一下,我一定要你好看!”
“我对你一丁点兴趣也没有。”冉默风眉一挑,她当真以为她那三脚猫功夫能派得上用场?!
“那你干么带我走?”阿寒一脸狐疑。
因为你长得像菱儿——这就是冉默风要带阿寒走的理由,只是解释起来太麻烦,他懒。
“我说了,姑娘家不能当乞丐。”
“但那不是理由,我说过我是男的,而且,我当我的叫化当得挺习惯的,我不要跟你走!”
真是秀才遇到兵。冉默风知道他再怎么说,阿寒不信就是不信。好,既然她不到黄河心不死,那他就带她去找证据。
“明天我们到城里一趟,我找个姑娘证明给你看。”
“干么那么麻烦?!”阿寒一听顿时皱眉。“要确认我是男孩女孩,我直接拉开衣服让你看看不就成了。”
冉默风一瞪她,抿紧的嘴里发出不悦的警告。“你敢这么做,我当场断你一双手臂。”
这么凶!阿寒脖子一缩。“好啦好啦,你要找姑娘就找姑娘,”阿寒嘟囔;“反正您有钱您是大爷,想怎么花都不关我事,我只是想到那些银子,可以买许多颗大馒头——”
冉默风瞟她一眼,突然从袍子里拿了个东西在手里。
阿寒双眼一亮。我的妈啊,是银子耶!白花花闪亮亮的银子耶!
冉默风将银锭放在她眼前一晃,阿寒直觉想伸手抓,冉默风却一个悬手又将它塞回衣袍。他看着她说话;“你明天乖乖跟我进城,那块银子就赏你。”
真的假的?!阿寒惊讶地看着他问:“不骗人?”
“我从不打诳语。”冉默风眉角一挑。
阿寒顿时笑眯了一双眼,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