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杀

陈昉初不知为何看不得苏霜皱眉,看见她皱眉他甚至有凶手不抓也罢的想法,大不了他带她冲出行宫去躲开今天。

于是低声开解道:“你不必草木皆兵,我觉得既然这份早膳验不出毒,给你下毒的人也许真是这两人其中的一个。”

他慢声细语,苏霜被他的情绪感染,眉头慢慢舒展开。

她想:也是,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也许真的是柳嬷嬷和那个刺客,面前的这份饭菜的变化就是最好的证明不是吗?

不过,还是要再验证一下,她问:“我让人给你送去的早膳你看到了吗?找你之前说的懂毒之人验了吗?”

两人之前盘算该如何引蛇出洞之时,就说好了她找借口将有问题的早膳扣下来,然后拿去给他验毒。

之所以送去他那边,是因为苏霜手里没有能识别毒物的人。

她自己虽然看了不少书,但真正接触过的东西没有几个。

他自荐说他那里有懂毒的医师,她才让阿大将扣下的早膳送了过去。

陈昉初摇摇头:“我拿了人就过来,和你的人错过了,不过你放心,我在竹园安排好了接应的人,他拿到东西就会直接送出宫。”

“送出宫?”她惊讶地问。

“对,我说的懂毒的医师其实是我们府上的太医梁院使。父亲戍边多年有不少暗伤,后来皇叔派他照顾父亲。这些年多亏他,父亲的暗伤都已好的七七八八。你放心,梁院使学识渊博,定能看出那毒是怎么回事的。”

他说完,看见她表情严肃,以为她不放心,又补充道:“你这边审着那柳嬷嬷,我那边审着刺客,再加上梁院使测毒,三管齐下,我就不信找不出凶手的线索!”

“梁院使?梁徵?”苏霜的注意力却早早被梁院使这三个字吸引了,她眼中藏着期待,想从他这里得到更多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

听见梁太医的名字低头看她,这才发现她眼中暗含的期待,眼睑和眉毛微抬,惊讶地问:“你如何得知梁院使的名字?据我所知,他在宫里当差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长辈对晚辈说得,苏霜无语的看着他,“你不是和我一般大吗?”她记得没错的话,他和她是同一年出生的。

“我比你大半岁,四舍五入就是一岁了。”他嘴硬道。

她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不过说到年龄,苏霜对和她同龄的陈昉初有些歉意,又有些感激。

歉意是因为两人订婚三年,却在今年才完婚是因为她,感激则是因为这门婚事保证了她三年的平静生活。

苏霜今年二十有一,这个年纪还没嫁出去的贵女,数遍整个京城恐怕就她一个。

换做别人早就因为这个遭受非议了,但于她,因为一个“孝”字,没有人敢对她说三道四。

她十五岁及笄那年祖父患病,之后几年都是她照顾左右,无暇他顾。

待到十八岁,要过了说亲年纪的时候,有不少人上门说媒,但她那时对婚事没有什么兴趣,统统拒绝了,祖父看她辛苦也没有责怪她任性。

而本该为她张罗婚事的父亲和王氏却早就将她忘了,正积极为二妹争取太子妃的身份。

直到祖父病逝前,他撑着一口气替她求了和梁王世子的婚事。

苏霜深知这是祖父为她求来的最后庇护,所以没有拒绝。

她知道,没有祖父在,她的婚嫁之事就完全是父亲和王氏说了算。

父亲又不管她,她嫁给谁就得全凭王氏做主了。

王氏那人,她五岁时就恨不得弄死她,能给她找什么好人家?

所以,虽然她和陈昉初不熟,他在外的名声也不太好,但若问起愿不愿意嫁给他,苏霜是愿意的。

这门婚事在祖父过世后的几年保住了她的太平生活,她不想回京就不回,王氏也因着这门婚事不敢在她面前摆太子岳母的谱。

本来,按着规矩,她在守孝一年后就该嫁到梁王府。

但祖父过世,父亲才丁忧半年就忙起了起复的事情。

苏霜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然后硬生生守了三年整孝,因此才在二十二岁出嫁。

圣上和梁王感念她的孝心也没有责怪她,不仅将婚事拖了两年,还压着陈昉初不准纳妾,一起为祖父守孝。

和陈昉初同龄的皇亲国戚或者世家子弟多数都已成家,孩子都生了好几个,就他还是光棍一个。

她记得洞房花烛那夜,他那些朋友打趣的话,想必在他面前说了不少回了。

“在想什么?”见她不说话,还露出前所未有的柔软神色,陈昉初心里咚咚跳,好奇极了。

苏霜被他的声音带回现实。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尽管心存愧疚,但现在这个时机,不管是道歉还是道谢都有些突兀,之后再说吧。

她将自己的情绪搁下,继续说起了梁徵:“我母亲懂医,和梁院使有旧,我看过他写的医书。”

她之所以知道梁徵的名字,是因为母亲留给她的那些医书。

那些医书里的医案大多都是这个人整理的,上面有他的署名。

她小的时候觉得在医学上有如此造诣的人一定是七老八十或者已经故去的人,甚至一度以为这人是前朝的什么隐士高人。

直到后来问祖父,才知道这人还在世,就在太医院做官,祖父说他和父亲年岁差不多,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太医院的院使。

至于那些他写的医书是怎么到母亲手里的,祖父没说。

苏霜不好多问长辈过往,但对梁院使的名字印象深刻。

她一直以为他还在宫中当差,没想到他会被圣上派去梁王府。

陈昉初有些贪恋她一闪而过的温柔,但见她说起正事,也马上收起了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他继续宽慰道:“那你更该放心了,你既然看过梁院使的医书,就该知道他的本事,那饭里的毒药只要不是什么邪门歪道胡弄出来的,他就不会测不出。”

她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不过转眼看到桌上的早膳,又提了个建议:“要不你把这份也送过去让梁院使看看。”

他挑眉,这才知道她还是不放心,为了让她不再为这事困扰,他应了下来:“好,我等会儿亲自送出去。”

他说完,见她还在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表情也显得紧绷,不自觉地建议道:“你要不要出去转转?”

“出去转转?”苏霜眼睛奇异的亮了亮。

她醍醐灌顶:对啊!景泉宫这么大,线索不一定只有芙蓉园有,而且不是要打草惊蛇吗?就目前来看,他们打草的力度好像不太够啊。

“你打算带我去竹园?”她猜测他的打算。

陈昉初一愣,他其实没这个打算,但看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就……去看看也不是不行。

他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后说:“对,那个,晌午过后咱们都要去宗庙,到时我制造些混乱,趁机带你去竹园看看。那里被人纵过火,又是那几个刺客当差的地方,你去看看后说不定能发现新的线索。”

她既然想做探案的捕快,他陪着她就是了,他想。

火灾的新线索?苏霜眉峰微扬,京兆府都查不出什么,她一个毫无办案经验的人过去又能看出什么新东西呢?

这可真是高看她了。

“我想的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釜底抽薪,失踪一次,说不定能逼出新的线索。顺便看看刺客是不是非杀我不可,如果他们掘地三尺也要找我出来,那咱们之前的推论就是错的。至于去竹园……刺客不知咱俩已经认识,不会去你那里打探,到时候我们双方就都在暗处了。”她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陈昉初这才明白自己想岔了,他感觉到自己脸上有点刺挠,心里奇怪: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脸上烧哄哄的。

看他窘迫的样子,她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低头微微一笑说:“那我就等着看世子在宗庙造出的动静了。”

最后,他红着脸拿着食盒走了。

在他走后,苏霜独自坐着喝茶,才喝了两口,就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竟像个孩子。”她回想着他刚才的神情喃喃自语道。

“小姐,奴婢能进来吗?”外面突然传来的问候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乔妈妈。

苏霜瞬间严肃了表情,乔妈妈亲自过来,是审出东西了,“进来。”她冲外边说。

话音刚落,很快一个穿着粉色宫装襦裙,梳着妇人发髻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

待中年女子走近,能看出她虽然不年轻了,但面色白净,无斑无痕,除了眼角的皱纹暴露年龄,其他美丽依旧。

至于她身上的衣服,她今年四十有六,按年龄本该穿嬷嬷的宫服,但苏霜觉得那衣服太老气,配不上她的乔妈妈,就要了宫女的衣服给她。

“审出什么了?”她问。

乔妈妈身后还跟着一脸愤怒的宝鹿,一看宝鹿的神情,苏霜就知道有结果了。

“那婆子说在您的早膳里下了硫磺。”乔妈妈说着皱紧了眉头。

“硫磺?怪不得银针会变黑。”

苏霜惊讶一瞬,立刻想到了那变黑的银针。

然后,又猜想到那婆子打的什么主意。

她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不过,也不意外。

那婆子,或者说是那婆子背后的王氏,这么些年一直在相府后院打转,能想到的害人方法,也就这些后宅的阴私手段了。

可是,若饭食里的毒物只是硫磺的话,那前四次让她致死的毒是什么?是谁下的?下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