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秋简直铁石心肠。
姜音把眉头锁很紧:“我真心把你当朋友,我替你找书费尽心思,我特意买来蛋糕和你分享,现在我连鸡蛋还没吃完你又要撵我走?”
晏秋自衣架取过大衣,听到她这样说有些茫然:“你在说什么。”
“啊?”
姜音这才反应过来,许是她会错了意,于是忙问:“你不是要撵我走?”
“当然不。”晏秋道:“今天是你生日,你应该快乐快乐,去见见父母会让你觉得快乐吗?”
原来是这样。
她是真的好多年没见过父母了。
如果能见到恩爱的父母和无忧无虑的自己,快乐是必然的。
“可是……”姜音不确定道:“真的能见到她们吗?平行宇宙不是不一定按原先的事情发展吗?她们或许没遇见彼此,也或许没有结婚……”
晏秋打断她道:“一百个或许,都不如我们去看看。”
是,是的。
晏秋说的对。
姜音突然紧张起来:“那,那我就这样去见她们吗?会不会吓着她们?”
姜音的话提醒了晏秋。
“我一时情急了,我们只能以陌生人的身份去见她们,现在天晚了,我们不好敲门,也不知道在哪里遇见她们,今天怕是不行了。”
可黑夜令人感性,明日一早,太阳升起,人们回归理性,她还有勇气去见一见她们吗?
姜音脑子一热,脱口道:“不晚,现在才不到八点,我们直接去我家,我家在一楼,可以直接从窗户看见客厅。”
一拍即合,两人匆匆拿了钥匙和钱,隐于夜色中。
她们打车过去,两人一起坐在后排,姜音不知是冷还是紧张,全身发起抖来。
直到晏秋轻轻握上她的手。
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寒冬腊月的八点,即使月色撩人,也难有人懂得欣赏,街上三两路人匆匆而过,无不像是踩着风火轮般。
但寒风并未吹熄姜音的热情。
她一下车便看见熟悉的场景,那是她家小区大门,她这辈子忘不掉。
于是小小的希望变做大大的希望。
小区都尚在,她爸妈也许也在呢。
姜音站在小区门口,深呼吸做了三五次,仍抬不起铅重的脚。
“我陪着你呢。”晏秋道。
“好,好。”姜音自我安慰:“刀山火海,都你陪着我呢。”
说完又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并肩和晏秋走了进去。
小区很大,路灯却没开,姜音摸黑中带着晏秋左拐右拐,最终在一栋棕红色楼房停下来。
“是这里?”晏秋问。
“是。”
姜音看着眼前的高楼,有说不出的情绪。
她们家在二单元的一楼,客厅的窗户在最西边。
西边的窗户此时正亮着微弱的光,光闪来闪去,是电视机的光亮。
谁在看电视呢。
姜音凝神去想四岁时的今天,一无所获。
“不去看看吗?”晏秋又问她。
姜音终于忍不住了:“我,我害怕,我紧张。”
“没出息。”晏秋瞥她一眼,便只身走开,弓腰,不知在找什么。
“你干嘛?”姜音追过去问。
“找几块砖,窗户那么高,垫折了脚也看不见。”
“哦哦哦。”姜音忙点头:“前面有个花坛,我记着那里有好些砖。”
于是两人又跑到花坛,寻来四块砖,将它们悄悄放在窗户下。
晏秋先踩上去,她一手扶着窗台的防盗网,一面又去看姜音。
姜音与她对视,过两秒,终是受不住晏秋的目光和心里的隐期,也一脚踩了上去。
客厅里很暗,电视里正在放着什么电影,大致是爱情片。
而沙发上,此时正坐着一男一女,他们紧紧贴在一起,男人搂着女人的肩膀,女人懒懒的靠在男人颈窝。
是她的父母,他们这会儿尚自恩爱两不疑。
这时电视里不知在讲些什么,女人和男人又开始咬起耳朵,讲完之后两人都笑了,男人宠溺的揉了揉女人的发。
“他们感情很好。”晏秋小声道。
“是啊。”姜音也很小声:“他们在没离婚前,感情一直都很好。”
“那为什么会离婚?”
姜音想了想道:“也许为钱,也许没了爱,也许他们疲倦,世上有一万种分开他们的理由,感情原也就是这么虚幻飘渺。”
晏秋深深看她一眼:“你懂很多。”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姜音道:“我们这代人,开放的死,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六年级就没了初吻。”
“那你呢。”晏秋问她。
“我?”姜音眨眨眼道:“我是那百分之一的人呀。”
晏秋嗤了声,换了话题:“你长的像你爸爸。”
“嗯,从小家里家外总这么说,跟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姜音望着屋子里的男人,眼里有无限怫然:“可我这辈子也不愿像他,不论里外,他这人简直没心。”
晏秋问:“他从不管你?”
姜音道:“你也太小看他,他不仅管我,而且对我十分好。”
屋里的男人将头抵在女人的额角,是一脸幸福的模样。
此情此景和她记忆中得两人,简直是霄壤之别。
姜音觉得好笑:“他爱我妈时,我是他们爱情中的锦上添花,后面不爱了,我就成雪上加霜了。”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小声笑起来。
笑完她又道:“像他还不如像我妈,我妈尚且托人管我,他自离婚后简直与消失无异,这种人,你说可怕不可怕。”
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她自己住都已近三年,想来发生那次世界大战时,她正值叛逆期,什么虚荣不虚荣,她不过是渴望父母疼爱,外人艳羡家庭美满的小孩子。
晏秋不知怎么安慰她。
不想姜音竟先安慰起她来:“嗳呀,我好的很,你千万别同情我。我烧的一手好菜,自此我再也饿不死,老天夺我一样,立即赠我另一样,我看开了。”
言辞间俨然一副大人模样。
不知不觉话题又变得沉重,晏秋看看客厅,再次选择换话题:“你呢,你去哪里了。”
“对呀,我呢?”姜音也奇怪:“今天我生日,我去哪儿了?”
她想了想:“是不是这个时代没有我呀,我倒情愿这样,在这种父母面前,我希望她们不孕不育。”
晏秋:“……”
话音刚落,立即自客厅传来一声声微不可闻的抽泣。
客厅的二人从暧昧氛围中醒来,她们安坐在沙发,目光齐齐望向卧室,只听女人道:“阿音,怎么啦你?”声音是爱怜的。
很快,卧室门口出现小小姜音的身影,她穿纯白色小衣裳,稀疏的头发扎着冲天揪揪,她仍哭,且愈发撕心。
“怎么啦阿音?”女人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轻柔道:“是做噩梦了么?”
“哼哼…”小小姜音抽泣着:“妈妈,哼哼,我,哼哼,我尿床了。”
“噗……”晏秋没忍住,直接失笑出声。
姜音吓的险些飞了魂,立即一把捂上她的嘴,箍着她的身子就往外拖。
两个人歪七扭八的飞奔了二三十步,才停了脚。
晏秋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松开。
一松开,一串欢快的笑声又忍不住溢了出来。
姜音又羞又恼,脸烧的厉害:“笑笑笑,有什么好笑,我才四岁,你四岁时难道不尿床吗!”
晏秋忍的辛苦:“这个,我不清楚,我没有机会去见四岁的我。”
姜音哼一声,自言自语道:“小小姜音忒没出息,害我丢脸丢到姥姥家。”
晏秋又忍不住一阵笑。
“没完了是不是。”姜音略带气道:“平日也不见你笑的这么放肆,整天冷着脸,今天可算发掘出了笑点是不是。”
晏秋学着那女人的语气,爱怜道:“我也纳闷呢,许是因为我和大阿音一起看到小阿音尿床的缘故?”
这……
姜音也无奈的笑起来。
笑一会儿,忽而又有些感叹:“好些年没听到有人叫我阿音了。”
晏秋看着她。
大阿音也不大,为何连个生日也过的这么凄苦。
到底是谁的错。
晏秋轻轻叹口气,温声道:“生日快乐,阿音。”
姜音听见,眼眶即时红了,幸好现在月光昏暗,瞧不真切,不然脸面再一次丢到姥姥家去。
她吸吸鼻子:“谢谢你晏秋。”鼻音重重的。
“又要哭?”晏秋揶揄她:“一晚上两个鸡蛋,一句话,就让你哭两次,这么多愁善感,一个人怎么坚强生活?”
“你陪着我呢啊。”姜音脱口,又觉得暧昧,急推诿道:“这,这可是你说的。”
晏秋道:“我说的是刚才,不是明天,以后。”她抬步朝小区外走:“而且,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虽是痛并快乐着,但你也是快乐过的。”
姜音没动。
她在原地看着晏秋的背影,不知为何,突然生了股勇气。
她追上她,拉着她:“不能一直陪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