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樱心里有句脏脏的话,想跳起来用大喇叭喊。
这是嫌她还不够有难度,刻意来给她增添障碍吗?如果片刻前她知道林唯司偶尔会夜跑,她绝对不会给周渡说这个地址,但现在后悔也晚了。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的都塞牙,她唯一欣慰的是不在状况的林唯司没有反应过来,诡异地保持着安静。
覃樱看不清车里周律师的表情。
夏季的夜晚明明带着暖意,却吹得她寒毛直竖。她总觉得周渡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好半晌,在她几乎以为周律师会做出什么的时候,白色保时捷绝尘而去。
周渡走了,身边的林唯司终于从爆炸信息量中缓冲过来,看向覃樱咬牙说:“周先生?你别告诉我,他就是那个‘周渡’!”
覃樱说:“当然不是,你听错了林总监,我喊的是甄先生。”
“你当老子傻子呢!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你刚刚叫我……”林唯司瞪着她,想起那声老公,脸又止不住发热,她一个女孩子能不能矜持一点啊,“总之你给我解释清楚!”
覃樱懒懒打了个呵欠:“……很晚了,我想回去睡觉,不如我明天解释给你听吧。”
“就现在。”林唯司一想到她暗地里和周渡有联系,气得心肝脾肺肾都要裂开了,“你不说的话,我去问周律师。”
覃樱站得笔直,没了面上的笑意,带上几分疏淡:“你确定要听?”
若是她笑语盈盈,林唯司还不至于心下一沉,覃樱鲜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你,你说。”林唯司被她感染,紧张起来。
“那好,去你家。”
覃樱第一次去林唯司家,她一路不说话垂着眸,林唯司也没什么旖旎的心思,不停揣测覃樱要说什么。
他给覃樱倒了杯水,覃樱把前因后果和他说了一遍。从自己为什么回来,到如今的计划。
越听林唯司的眉毛皱得越紧:“你竟然是为了关姐回来的。”
覃樱点头。
任林唯司想破头,也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理由。导致覃樱六年杳无音信的人是关夜雪,让覃樱归来的人也是关夜雪。
关夜雪比他们大三岁,林唯司印象里,邻家的关夜雪是个极其温柔的女人,她美丽优雅,十分关爱他们。
林唯司小时候调皮捣蛋,但从不敢在关夜雪面前造次。
“你不能掺和这件事。”林唯司沉沉开口,一张娃娃脸阴云密布,“你想过后果吗?金在睿那个人心狠手黑,即便关姐需要帮助,你也拿他没办法。假如她已经遭遇不测,你更不能去,难道你的境况会比关姐好吗,她都摆脱不了的困境,你能摆脱?”
覃樱看着杯中水纹,没有说话。她鲜少见林唯司如此成熟冷静地分析一件事。
“覃樱,别说和整个金家对抗,你也惹不起周渡。周渡早就不是你大学时认识的那个人,能在各层圈子辗转,这个男人不容小觑。如果他知道你骗他去要挟楚安宓,他会怎么对你!你还有孙姨要照顾,你想想你妈妈!”
“林唯司,我认真的,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妈就拜托你多多看顾了。”
提起孙雅秀,覃樱眸中染上暖色,低声说:“我妈不会花你任何钱,这些年我给她攒了一笔养老金,够她安稳无忧地生活,你只需要偶尔去看看她,让她不要那么孤单。”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他手臂上青筋鼓起,怒不可遏,“我不会答应你这样的要求,你真的孝顺就自己留下来陪伴孙姨。”
覃樱说:“你不明白的,我其实也怕死呢,谁不怕死啊,可那是关姐姐,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和我妈,我们欠她两条人命。林唯司,你知道在地狱里徘徊是怎样一种感觉吗?恐惧,无边的恐惧,你会期待黑夜破开露出白昼,有一只手握住你,拉你上去。六年前,我等来了关姐姐,六年后,如果她谁也等不到,她多么绝望啊。”
林唯司见她垂着头,怒气消失无踪,抓抓头发无措道:“哎草,你不会要哭吧。对不起,对不起成不?都怪我,如果我当时也在就好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
“不怪你。”她看着他鸡窝一样的头发,忍不住想笑。
林唯司这些年总是责怪自己,如果当初覃家出事,他在坞城而不是出国留学,那么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覃樱却知道,即便林唯司在坞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十九岁的他们啊,太微不足道了,这个世界有时候对少年人是很残忍的。他们有太多有心无力去做的事,深深的遗憾最后变成不可跨越的沟渠。
林唯司在又能怎样呢?一亿两千万的资金,他能给覃樱吗,看林叔叔不敢插手的态度就明白了。林唯司真在坞城,林叔叔就算打断他的腿也不会放他出来,更何况林家根本没有一亿多的资金。
没有谁注定该帮助谁,覃樱看得开,人家帮助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她倒是庆幸林唯司能生活无忧地长成如今这幅模样,没道理自己人生毁了,还要连带着别人一起毁灭。
“那我帮你。”林唯司说,“不就是金家,小爷跟你一起去找关姐。”
“你可帮不上什么忙,别拖我后腿呀。”覃樱摇头,看见他脸色漆黑,她连忙补充道,“不过有一点你可以帮我。”
反正已经误解了,一起在周渡面前演完这出戏了解一下?
覃樱把想法和林唯司说了一遍,见林唯司支支吾吾:“你不会怕他,所以不敢吧?”
林唯司跳脚:“谁不敢,谁不敢了!小爷在国外搞事的时候,他还是个可怜的自闭症呢。”只是扮老公什么的,太让人难为情了吧。
“奶黄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正经点。”要不是不能换人,她也不想让林总监来配合。
“……!”
上午九点整,周渡的助理石磊收到一封邮件,石磊查看了邮件内容,是一名女子发过来的照片,皮肤上有大片淤青。
她的脸很漂亮,镜头前,那双眼睛如三月春风明媚。再看她身上的淤青,这伤痕就显得十分可恨了。
石磊往周ar办公室处看了一眼。
渡衡律所一般朝九晚六,中午休息一个小时,实行八个小时工作制度。周ar往往每天八点就来律所,老板这么积极,搞得员工们也诚惶诚恐尽量提前上班,内心相当苦逼。
石磊知道周ar这个时候在处理蔚桃桃的案子,犹豫片刻,压下了邮件。依据周ar的习惯,工作分先后,显然照片邮件得往后排。
上午十点,周渡出来:“小石。”
“周ar,有什么事吗?”石磊起身,“是不是要喝咖啡,我帮你叫。”
“没事,不用。”周渡没多说什么,带上门回去了。
石磊疑惑地想,周ar这是出来透个气?结果十一点,周渡再次出来,路过石磊的办公桌停下脚步。
石磊看向他,用眼神询问到底怎么了。
周渡面无表情说:“你好好工作。”
石磊忙不迭点头,周渡脚步一转去卫生间上厕所。
周渡回来见石磊在核查文件,他停留片刻,开口问石磊:“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难得周ar过来问他工作上的进度,石磊恪尽职守地问:“蔚桃桃那个案子的新证据,我打印好了,周ar你要看看吗?”
周渡接过来,唇抿成一条直线。
到了十二点,渡衡律所该下班了,殷之衡转着钥匙扣风流倜傥地推开周渡办公室:“渡哥,吃饭去。”
石磊一看时间,依照习惯往往可以汇报其他杂事了:“周ar,早上我收到一份邮件,是一名姓覃的女士发来的照片证据。”
周渡抬眸看他一眼,倒是挑了个好时间。
石磊不明就里,这,这是他说错什么了吗?下一刻,殷之衡跟一只花蝴蝶似的凑过去:“什么照片?来小石,让我看看。”
周渡看着他们,淡淡提醒道:“律师的基本准则,不得泄露任何客户隐私,殷之衡,这个case你并非被委托律师,管好你的好奇心。”
殷之衡:“……”
哟,这么严肃!小气,他不就是想看一眼。听见覃小姐,他想起那天让小梁心甘情愿挨骂的那位小仙女儿,听说好看得很。不会就是这位吧,让他们周ar脸色都变了那个?
周渡没理会殷之衡兴味的表情,拿起椅子上的西装外套起身,对石磊说:“发我邮箱。”
“好的周ar。”石磊说,“我需要草拟出覃小姐和渡衡的代理协议吗?”
按照现代委托程序,通常是委托人网络或电话询问法律问题,约定好时间来一趟律所,律师和律师助理了解并记录相关情况,双方达成意思一致后可以签订代理协议。
渡衡律所的代理协议通常是三种:一般代理,半风险代理,全风险代理。
风险越高,案情越复杂,律师能分到的比例和金额就越大。
石磊也负责拟定当事人相关的协议。
“暂时不用。”周渡说,他回眸问殷之衡,“杵着做什么,不是要吃饭?”
殷之衡与他一同走向电梯:“我就随口招呼一句,你还真和我一起吃?拜托周ar,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清心寡欲好吧,对着个男人哪有对着软乎乎的妹子吃得香。话说回来,你怎么不和楚安宓一起吃饭?她上次来还给咱们律所的员工买吃的,对你志在必得啊。”
“你如果闲得很,下周去上海出差的人还差几个,我可以破格带上你。”
殷之衡在心里直呼渡哥好狠毒的心:“别啊,我就开个玩笑,那种场合我去有什么用?你真的不喜欢楚安宓?”
周渡抬手按下电梯:“不喜欢。”
“那你喜欢谁?”楚医生身材好颜值高,明明挺不错的。
周渡沉默着,他视线落在阳光下,七月的好天气,夏花烂漫。
两人坐在餐厅等服务员上餐的时间,周渡无意点开了石磊发过来的照片。覃樱坐在他车里拍的,一双杏眸看着镜头,看上去很认真。其实这样拍大多照片都没用,完全没验伤报告有公信力。
这样的证据只能证明一件事——
周渡手指拂过图片,照片里,她伤痕累累,好的坏的,都是她这些年她完全属于别人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