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长公主意识到纪潇不是说笑的,她坐在那里,依然像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但她确实在认认真真地遗憾着。
临安长公主怔愣了一会儿,忽然发起疯来,扑上去就扯纪潇的衣服。
纪潇吓了一跳,提高了声音:“哎你做什么,放手!”
侯在外面的人听了这一声,生怕齐王殿下出什么事,匆匆赶来。
只见纪潇一边压紧腰侧的缝隙,一边拽住自己的腰带跟长公主拉锯,倘若她随便松一只手,今日怕是就要被当众拔衣。
赶来的卫兵和狱卒心中都不由惊叹了一声。
这这这……这皇家的姑侄关系,可真不简单啊。
卫兵将长公主制服住,纪潇才得以抽出自己的腰带,松了口气。
她吩咐两句,便先退出了众人的视野,给自己把衣服整理好,正要重新系上腰带,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她顿了顿,已认出来人是谁,没有回头。
林今棠的步子一直是不徐不疾,不轻不重,带着独特的节奏,叫人一听就能认出来。
他伸出手替她拢住了衣裳,纪潇便自然而然地放了手,任夫君帮自己整理好。
林今棠随口问道:“要怎么处置长公主?”
纪潇总觉得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处置长公主让我来。
纪潇道:“要先审清楚,不过也不急着审,先晾她几天。还要查清楚她的驸马和儿女有没有掺和进去……若是帮凶必然要处死,不知情的话再听听臣子们如何说,至于临安……她若是害我尚有几分余地,害到阿爹头上,那就是必死无疑。”
林今棠听着很不乐意,低声道:“你也是尊贵无比的,凭什么害你就能行?”
纪潇:“我意思是……历朝历代难免有帝王偏敬姊妹而委屈儿女的先例,但我阿爹宠信我,自然是不会容任何人伤害我的。”
说着顿了顿,放低声音,悄悄同林今棠说:“晾着归晾着,但她一个胆敢谋害皇帝的阶下囚,受到什么待遇都不为过。”
林今棠嘴角噙着淡淡一抹笑:“你同我说这个干嘛?我难不成是那种锱铢必较的人?”
纪潇“哦”了一声,暗道大概真是自己多想了。
结果刚回了王府,就听人附在耳边说,林正君托人将长公主的牢餐换成了“营养丰富多汁多味”的全虫宴。
贫困年头里饥不择食的可不少,据说剑南甚至还有这类习俗,但对于娇养大的长公主来说,那可真是比任何刑法都残酷的事。
纪潇缓缓转头,看向不久前还一脸正直地反问她“我是锱铢必较的人吗”的林今棠。
林今棠冲她投来无辜的一瞥。
纪潇默默转过来。
呵呵,他是。
长公主下狱,紧接着便抓了驸马与其子孙。
最后一个留在京中的宗室女也落入牢狱,让大臣们心中不安的同时,又无法辩驳。
那可是谋害帝王的大罪!
朝臣们议论纷纷之际,忽然有一道流言在西京悄然流传了起来。
说齐王其实是女扮男装。
大臣们听了,“哈哈”一笑:怎么可能!
这流言传的倒是广,然而到了后面,无论是传的还是被传的,都只是当笑话讲一讲听一听,根本没人当真。
纪潇听闻,连忙问:“这是我们放出去的消息?”
唐鸠道:“倒不是……奴还没来得及散播出去,坊间就有了这传言,正是从长公主入狱那天流传出来的,恰好长公主身边有个婢女出逃,一直没抓住。”
纪潇道:“看来她也并非完全不信……亦或是哪怕不信,也想借着这事搅搅浑水,唔,倒要谢谢她了。”
唐鸠脸上充斥着一言难尽的神色。
纪潇:“怎么?”
“传是传出去了。”唐鸠说,“但是没人信……”
纪潇:“……”
纪潇抱着点希望:“一个信的都没有?”
唐鸠道:“西京那么多人,奴也不敢保证没有,只是……坊间更流传的说法,是觉得这是有人故意说笑博人开心的。”
纪潇:“……”
次日纪潇上了朝堂,甚至有大臣启奏,提起近日在民间盛行的传言。
大臣义正言辞:“齐王之事关乎大晏社稷,此等谣言即便是戏闹,也理应制止。”
成康帝一眼瞅见纪潇顿时黑了的脸色,“咳”了两声掩过笑意,道:“那依你看,要如何制止呀?”
大臣道:“民众之事,不可硬来,臣建议写一封告百姓书,写明此事要害,四处张贴,百姓看了,必不忍再让齐王受此之辱。”
纪潇终于忍不住站出来:“这怎就是辱了?”
大臣一愣,道:“齐王殿下本是男子,怎能让人妄议成女子,这岂不是……有轻视之意。”
纪潇:“哪来的道理,分明上梁不正下梁歪,士人轻视女子,百姓才学着轻视女子。男女虽不同,却皆是为家国延续,世事轮回而生,你若觉得女子便生来低人一等,何必费心托生到你母亲肚子里?她生你下来,就为了受你冷眼轻看不成?”
大臣:“……”
他不知自己怎就惹了齐王不快,明明是帮着齐王说话,却还要被齐王怼。
大臣委屈:“臣……并无这个意思,只是……您为皇嗣,身系吾朝大业,不可……不可容人儿戏。”
纪潇轻笑了一声,抬眼时先望了成康帝一眼。
帝王身居高位,惯常是静观一切争执而心中自有决断,他朝纪潇微微一颔首,纪潇便知今日无论如何,她身后都是牢靠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纪潇既然开了这个口,便要一鼓作气。
何况若真等那所谓的“谣言”澄清于百姓,此后纪潇再坦白,便有欺众之嫌,加上她本就隐瞒性别这么多年,那便是罪加一等。
她并非一个惧事之人,虽然觉得尴尬,但不是担不起后果。
若朝臣们无法接受她上位,那就硬来好了,反正到最后人总是懂得趋利避害的。
众人见齐王不再接话,以为齐王这是默认了,有与那大臣关系好的,自然站出来打个圆场。
“齐王殿下能对体恤女子,是有海纳百川、包容万物的大胸襟。”
“臣以为,这才是皇室子弟应奉行之道,臣请陛下立齐王为储君。”
话说到这,又是止不住地“附议”。
纪潇忽然出声:“谢诸位抬爱,只是我不敢说有大胸襟,我也是出于私心罢了。”
“私……私心?”众臣皆是不解。
“如那传言所说。”纪潇笔直地站在那儿,语气没有半分犹豫,“我就是女子。”
堂中静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落针可闻。
震惊的大臣们匆忙去看圣人的神色,见圣人神色平静,显然是知道一切。
此时再没有人想这是不是玩笑了,便是再没有分寸的人,也不可能在朝堂之上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信口开河,何况是齐王。
尽管他们更希望齐王就是信口开河。
一炷香后,竟又是纪潇先开了口打破沉默:“怎么,诸位不信?”
“这……这……”最初那位大臣惊得话都说不出来,“那……小皇孙是……”
纪潇淡定地指指自己的肚子:“我亲自生的,保证亲生的。”
又是一片死寂。
片刻后,众大臣纷纷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成康帝……身边的卢公公。
这人怎么还不快说“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这时,成康帝才嘱咐卢公公两句,只见卢公公呈上一张纸,清了清嗓子,念道:“罪己诏——”
一出口便惊诧全场。
诏书从二十年前写起,将纪潇的出身经历一一叙来,再反省己过。
末了,又写道:“此书告先祖与万民,然朕无悔,盖因吾女胜男儿,不负天下人。”
反正是个很霸道的罪己诏。
没有天灾,也没有扛不住的人祸,陛下却连罪己诏都写了,满堂跪了一片,却一时反驳不出。今日这冲击实在太大,哪还能分出心思去想其他?全是被这父子……父女二人牵着鼻子走。
还是御史大夫说了一句:“今日这事着实……突然,还请陛下容臣等……回去……回去捋捋。”
新相连忙又接上一句:“臣认为此事暂不可声张。”
他这一句倒是将众朝臣都拉回了神,纷纷附议。
的确,当务之急就是这事绝对不能传出去!
散朝时,这帮臣子跑得一个比一个快,像是生怕成康帝又回来似的。
唯有纪潇悠悠闲闲,想着去拜访皇后,顺便蹭一顿饭。
唐鸠和荆雀来寻纪潇的路上便感到那帮大神神色不对,回去找纪潇简单一问,便是唐鸠也不由有些惊讶。
唐鸠:“官家怎么还未卜先知,竟连罪己诏都随身带着?”
荆雀:“……”等等,应该惊讶这个吗?
纪潇这才发现这个盲点,想了想道:“没准是阿爹日日带着。”
荆雀忍不住问道:“我看大臣们纷纷私下约见,许是要谈您今日这事,万一他们达成共识,以死相逼……到时候您不会做不成储君了吧……”
纪潇悠悠道:“那就不做呗。”
荆雀:“可是……”这么多年的心血难道就付诸东流吗?
却听纪潇又道:“我手里千军万马,更有父皇在背后,莫说天时地利皆在我,就是不在,我自己还不能夺了?”
荆雀听得一愣:“是……是哦……”
纪潇又道:“我虽然被当成男儿养大,有时也受女子体征所扰,但我从未觉得自己是女儿身有什么不好。朝臣们若不容我,那是他们的损失,不是我的,何况他们容不容,也不能让他们说了算,我与阿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一切全押在以德服人上。”
荆雀听完,若有所思,唐鸠略等了她几步,笑着问道:“怎么还回不过神了?”
“没有……主上的性格我也不是不了解,这话就是她会说出来的,我只是在想……”
唐鸠好奇:“嗯?”
荆雀小声嘀咕:“她跟正君夜夜快活,可不是没什么不好吗?”
唐鸠猛地咳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