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潇虽然随军而来,却并未亲战,这也是她头一次在士兵们冲锋之际,自己留在了大军最末。
敌人的将领自然一直关注着纪潇,见状,还以为这是齐王真正的路数,表面英勇无畏,实际上也只是龟缩在大军背后。
一边心中鄙夷,一边对着身后人吩咐:“慢慢撤回去。”
纪潇也发现前方的敌军应战应得很不积极,且隐隐有后退之势。纪潇抬头望向四周山顶上,隐约有人忙来忙去,显然是在准备石头。
这些人行动其实颇为隐秘,如果不是纪潇早就探出了他们有可能在此处布防,还真注意不到山上的那些人,至于运石头的声音,也被厮杀声掩盖了。
他们的人若是被引进了那窄道里,若巨石滚落下来,不说全军覆没,也起码会折损一半的人手,剩下的人也未必能逃出去。
敌军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眼见着纪潇的人快要落进圈套了,那将领正有些激动。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号角,那将领眼睁睁见马上就要被引进窄谷的齐王军们停了下来,说什么也不往前踏一步了。
紧接着,号角声又长长地响了三声,每响一声,敌方就会后退一段距离,三声过后,俨然已经回到了绝对安全的地方。
与此同时,最前方的一列骑兵忽然齐齐搭弓,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飞快地收割人头。
陈王军的守谷将领立即让人往后撤,然而那么狭小的通道,稍稍一乱,便会耽误更多的功夫,这一瞬一息之间,便又是几条人命的逝去。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退到箭矢所不能及的地方,齐王军也没有丝毫恋战地已经开始往回撤了。
姜喆一面指挥殿后的几支小队救助倒在地上的伤兵,一面满是敬佩地回想起了来之前纪潇同他们讲解过的战术。
她说:“陈樾布防,最前面要布下哨岗,大家都明白,哨岗值守的人不必多,甚至借着山林的遮掩,可以设得很远,因此这不算第一层,第一层乃是设在山谷宽窄交界处的。他要利用地势,自然不可能把兵集中在一个山头,但是分散兵力,又会怕我们逐个急迫,因此必须有人守在两侧山的上山道路前方的位置,一旦交战,也可以为后面的人各就各位准备时间。”
“我每日都派几个人去送信,其中一人射箭吸引视线与兵力,其他人便趁机探一探敌人的第一层兵线。只要不越过这条兵线,我们便不会落入第二层。这第二层,便应当是陷阱了,落石,投石机,弓箭手,都有可能设在此处,且呈包围之势。我们进攻时,敌人很可能会假装败退引诱我们进入这一片区,但我们绝不能上当。”
“当然,敌人也有可能不设第一层兵,直接设第二层,也就是陷阱,这样是为了诱我们放松警惕,让我们以为还没到他们埋伏兵力的地方。但若我们不知道这里是平凉王驻兵的地方,或许会上这种当,可我们知道,自然便会小心谨慎。所以第一层就设成陷阱并不保险。”
“再者,从我们得知的情报和前两日送完信回来禀告的人说的话来看,可以确定他们的第一层兵线设在地图上的此处,以此处为界,再往外山谷呈开阔之势,两侧山体之间离得较远,在这里埋伏很难成功。所以在陷阱肯定是在第一层兵线后。”
“如此一来,只要我们始终控制着兵线的位置,不落入他们的陷阱,便可随时全身而退,他们人虽多,但山谷下能容下的人就那么多,再多了只会碍手碍脚,因此我带少量士兵攻过去,并不会在人数上吃亏太多。届时他们便会发现,原以为胜券在握,我们却全身而退,反倒是在刀剑相向时他们落了下风……”
“便会士气大跌,军心散乱。这般长期地骚扰下去,必然是他们先坚持不住,从而不得不放过这峡谷。”
如今亲眼一见,竟与她说得不差分毫。
敌方守将见纪潇就这么撤了,心中暗道一声“完了”。
完了,齐王俨然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布兵,连陷阱设在哪里都一清二楚,所以也必然不会再上当。
那么,他们还有机会胜过对方吗?这条峡谷真的还有用处吗?除非他们永远守在这里,可是……粮草还能坚持多久?
他们真的有必要继续守在这峡谷之中吗?
两日后,纪潇正打算发动第二次奇袭时,陈樾忽然撤兵了。
纪潇却未放松警惕,按理来说,陈樾撤兵,他们就会立刻追上去了。
但倘若陈樾牺牲一部分人留在此地,想通过陷阱守住他们呢?
到时候一穿过窄谷遭了埋伏,那他们可就损失太大了。
因此纪潇没有急着追,反而派人上山,登上山顶搜查伏兵。
却是什么也没有查到。
陈樾真的带走了所有的兵,似乎孤注一掷,打算与纪潇比比谁跑得快。
纪潇这才派人追上去,她自己则不便远行,回了阆州。
刚回阆州,便得到了两份情报,忽而明白了陈樾撤兵的缘由——吐蕃发兵了。
吐蕃一发兵,剑南的局势愈发紧张起来。
若说陈樾的士兵只是剑南随处可见的不起眼小草,南蛮的兵则是毒草,那么吐蕃,就是吞噬所有草地的沼泽。
大晏连纠缠多年的突厥都已经拿下,却拿吐蕃没有办法,足以见吐蕃之强大。
无论吐蕃是因为什么而出兵,剑南关的边军都十分紧张,统帅当即便就近调了一部分人去西南迎战,这样一来,守军自然就会松了,而陈樾趁这个时机入剑南着实是再好不过。
华飞气得险些揉烂了信纸:“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明明去年才跟他们和亲……”
华飞及时止住话音,因为这话显然有点容易戳他们齐王的心窝子。
林今棠边琢磨边道:“往好处想,没准吐蕃是来帮我们的?”
华飞见纪潇神色沉沉默默不语,便坐到林今棠身边:“我也希望是,可是你不知道,如今的吐蕃王是个极有野心之人,先前表面和派使臣往来,是因为剑南守军强势,他们攻不过来。可如今剑南这种局势,有太多空子可钻了,他们怎可能不趁机横插一脚?”
心中还有未尽之言。
比如,一旦吐蕃也掺和进来,那大晏三面受敌,本来剑南就难攻,先祖打下剑南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然而经由这么一遭……很可能剑南就拿不回来了。
还有吐蕃与大晏开战,远嫁的和亲公主处境又当如何?
不怪他悲观,华飞着实不认为赵长芷能改变什么,一来,这小娘子对纪潇的感情他可是有所耳闻的,她既然心里有纪潇,那对吐蕃王保不准多么冷淡呢,哪会争到什么话语权。
就算她有办法一两句话让吐蕃王改变主意,那吐蕃的臣子呢?那些等待这种好机会等待了不止十年的将士们呢?
纪潇良久后,微微一叹:“局势未明之前,暂且休整待命,绝不能再让别人有机会钻我的空子了。往好处想,这次陈樾来这么一招,什么也没捞到,反倒折损了近万兵力,怎么看都是他亏了。”
然而仅仅过了一日,便有另一战报送来。
报讯的士兵八百里加急,在阆州稍停,见到纪潇时脸上的喜色都未收:“吐蕃军分两支援助大晏,一支将陈王大军堵在了剑南外,几乎令陈王军全军覆没,只留下陈王一部分亲信带着陈王走深山沼地逃走,另一支则将南蛮逼退,重驻南蛮边境防线,南蛮收兵指日可待。”
华飞就站在一旁,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纪潇,越听越脸疼。
纪潇微微吐出一口气:“可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那士兵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恭敬地递到纪潇手上:“这是吐蕃出兵的将领托我们大将军转交给您的,说是故人来信。”
不消他说,纪潇也已经展开信纸了,那信里没有落款,字迹却能一眼认出写信之人。
纪潇嘴唇微微颤了颤,似是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鼻间的酸涩之意。
良久,她出声道:“拿笔来,我要回信。”
这封回信寄出去的时候,纪潇这兵荒马乱的月子已经坐完,准备启程回京了。
赵长芷在信里写,她这一年为吐蕃费心费力,已经颇有威望,所以吐蕃王及朝臣颇信赖她,也明白与大晏结长久之好才是长存之计,故而此次出兵诚心诚意,必会倾力相助大晏,但同样,吐蕃王也希望能因此获得更多的好处。
所以南边战场的局势已经算稳定了,无需纪潇守在这里。何况成康帝已经来了信,催她赶紧把漾儿带回京。
乳娘自然也要跟去京城,她倒是没有什么惋惜的,因为纪潇承诺,不出一年,县令只要政事上无大过错,便可升迁去京城,这对于一家人来说都是天大的机遇,高兴还来不及呢。
临行前一日,县令带着一家人登门来,让乳娘能同家人道别。
乳娘以为自己带着小郎君,会同林夫人同坐一辆马车,这样母子二人也正好亲近,哪里想到启程后,纪潇一直骑在马上。
她一身男装,束男子冠,与林郎并肩策马。
二人亲密无间,小郎君……没准是个意外。
乳娘无言之际,竟还有些自己都难察觉到的羡慕。
这一路勉强称得上顺,途中难免有些拦路的宵小,也被先行三四里的探路骑兵解决,到了纪潇面前,连个影子都没看着。
马车畅通无阻地进了京城,从南至北几乎横跨一城。
乳娘不熟悉西京,正在纳闷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到地方,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她微微惊喜,一撩开帘子,“齐王府”三个字便撞入了眼帘。
乳娘默默放下帘子,独自消化。
短暂的惊诧过后,便被惊喜替代。
竟是齐王府!传说中的齐王的府邸!
不怪乳娘震惊,她本就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内宅妇人,给别人家当乳娘,就更不敢打听什么了。
林宅府里兵来兵往的那几日,乳娘也只知道这位林夫人是个大人物,手下竟有一整支军队,是个了不起的巾帼英雄。
哪怕陈樾挟持阆州的乡亲时大声宣扬什么“齐王不放人,他们就得死”的话,她也根本没往这处想,只以为林夫人保不准是齐王的属下。
毕竟她是清楚纪潇的性别的,也实在不敢往这处想。
直到此时,她都以为林夫人是先带着孩子来拜见齐王什么的。
正这时,前来相迎的内官匆匆跪下,对着纪潇行了大礼,道:“官家命奴在这儿等候郎君,说若郎君回来,便带小郡王进宫一见。”
纪潇“嗯”了一声,说:“待我梳整一番。”
内官躬身道:“那奴便在这里等等郎君。”
乳娘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
方才她还觉得祖坟冒青烟,现在便觉得是大祸当头。
这是……这是齐王府,而林郎君姓林,自然不可能是齐王,那便只有……对,小郎君姓纪,这是随母姓。
齐王……是个女子?
乳娘腿一软摔倒在地,觉得自己离被灭口不远了。
同一时间,京中各大家族纷纷得了消息。
“纪晴渊带了个孩子回来?”临安长公主吃惊地望着回来报信的下人。
纪潇要回来的事不难打听,但是她因为不敢轻举妄动惹人怀疑,自然也不可能派人去打探纪潇的归京的路线,那小孩的事当然也是第一回听说。
下人道:“千真万确,奴在王府门口守着的,亲眼见那马车上被人抱下来一个婴孩,齐王进府以后,没过多久,便又带着那孩子出来,随宫里的公公一同进宫去了。”
“何人抱下来的?”
“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下人迟疑了一下,补充道,“相貌不佳。”
临安长公主会意:“看来应是乳娘了。那孩子是生母不知道是谁……官家召见,那便不会是捡来的,应该是纪晴渊亲生的,莫不是荆雀的?或是什么无名无姓的乡野女子,也保不准是哪个婢女的,人若是没带回来,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为了林咏召……”
她后面这些乃是自言自语,下人听出来了,噤声站在一旁。
临安长公主轻轻“呵”了一声:“晴渊真会出人意料啊。”
作者有话要说:大修完毕~之后的章节就只是按照改完的剧情轻微调整bug了,不影响大致剧情,后面章节如果已经看过了就不用重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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