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今棠下楼前,纪潇同他说:“输了也没事,就当检验功课了。”
林今棠不置可否地笑笑,下楼去了。
就在方才,宾客们议论纷纷、魏国公替林今棠开口驳回邀战的时候,林今棠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也不是不能应。”
纪潇便让荆雀下楼,先试一个深浅。
她与林今棠不同,林今棠赌人比试,靠猜的成分居多,而她却能从身材站姿、一招一式里分析出胜率。
若那人是个高手,自然就要让荆雀教训他一番,否则他以为齐王正君的名是那么好点的吗?
若那人是个草包,那就让林今棠自己去教训他。
方才荆雀那几招看似简单,却没留手,那人须得拿出真实实力应对,纪潇一看便知可以应下试试,最起码以对方的水平,林今棠就算输,也不会输得太狼狈。
这一战无论输赢,都能成林今棠的垫脚石。
知道归知道,可看到他站在比武台上,仍是忍不住有些替他紧张。
旁边是唐鸠察觉了,便道:“郎君不必忧心,正君这些日子随奴习武,颇有精进,倒是那人看着招式花哨,实则本事不精,正君应付得来。”
纪潇:“还用你说,我自然知道。”
唐鸠却敢反驳:“郎君虽是见过正君的招式,却是未见其过程,正君真正可贵的,在于他的坚持。”
这回纪潇倒没说话了。
是那日巫医混入府中后,或许是林今棠觉得自己也该有点防身的本领,便向唐鸠求教,唐鸠自然要向纪潇请示,纪潇也自然是答应了。
那次是林今棠运气好,那巫医对他没有防备,背对着他,才叫他得了手。
然而若有下次呢?若下次接近林今棠的人并非抱着谈判的心思,而是直接想要了他的命呢?若下次司雁也倒下了呢?
因此纪潇不仅同意唐鸠教他,还专门让他教打架实用的招数。
等忙过那段时间,某日心血来潮观了一场唐鸠的陪练,才知林今棠竟进步神速。
纪潇知道他是有些底子的,否则那巫医再怎么不警惕,也不可能轻易让林今棠得手。
可是长到这么大再开始正儿八经地练武,便是有底子,也依然会阻碍重重,寻常人碰过几次壁,大抵就不愿意再尝试了,只要林今棠肯像个小少年一样一遍一遍地磨。
当然,他也不是一整日全在练武上,偶尔还要顾及使臣与祭神节的采买之事,又一定要在纪潇回来之前把自己洗得白白净净好见人。
两个来月功夫,时日太浅,他的武艺在纪潇这些真正的武将看来,依然很浅。
只不过对付眼前的人足够了。
魏国公设的擂台除了他说的那点规矩以外,其余不限,善矛者对善剑者亦可打得起来,楼下架子上便挂了许多木制的武器,毕竟只是个助兴的比赛,若是真见了红反倒不美了。
林今棠路过架子,顺手挑了把短刀,他也只会用这个。
与他比试之人目光紧紧跟随着他,似乎没有想到他会主动提出对战,分明就在不久前,这宴会的主人还亲口说正君不习武。
甚至有那么一刻怀疑,是不是齐王跟齐王正君关系不好,故意把人丢下来出丑的。
就连魏国公都开始这么想了,望向纪潇的眼神里带着一点“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齐王”的控诉:“殿下,这……”
他猜到纪潇要让自己身边的人上台约战那没礼数的莽汉,却没想到是让林咏召去!
纪潇用下巴示意他看台上,并未接话。
那陌生武夫让招,林今棠也没客气,先一步攻了上去。
他转眼已经逼近了对手,那武夫自然也能招架,他是行拳脚功夫的,伸手一挡便架住了林今棠的手腕,但后者早就准备,没给他施力的机会,侧开身转了个方向又是一招,动作干净利落。
林今棠最大的优势是灵活,他虽然没有正经习过武招,但是年少时的肢体活动可不比真正的习武之人少。他要采药,自然要学会躲山上的野兽,第一步是学会打蛇,后来因为时常受饿,便试着自己打猎,他小小年纪,能追的无非是些野兔什么的,也没什么正经工具,就一把刀,久而久之,练出了比兔子还灵活的身手,以及一手精准无比的野路子刀法。
眼前这人,比起兔子显然差远了。
那人明显有些跟不上林今棠的速度,心惊之余,全部注意都放在了林今棠还未出的下一招上,此人还是有些本领的,如此分神的情况下也能接住自己预测不到的快招。
武夫渐渐不敢再轻敌,更用心地盯着林今棠的一举一动,边打边分析他的招式……也就来回那么三招罢了,这三招都毫无章法可言,很是好拆。
林今棠再重复出一招时,便觉自己直接落空了,那武夫一转一挡,便将他推出了一尺。
但林今棠依然很稳,丝毫没受影响,第二招同样被轻巧拆招,武夫暗暗松了口气,理所当然地想就差一招了。
却见林今棠不知做了什么,转眼就到了他的跟前,接连几个招式皆是新招,打得他措手不及。
武夫还没反应过来,那木刀的刀柄就已经抵在了他喉咙上。
胜负已分,始终屏息凝神的场中终于有了一点声音。
“赢……赢了?”
“是,的确是赢了……”
“虽然没看懂,却感觉正君好像一直占着上风。”
“那你是真没看懂,真要占上风便不会拖这么久了,这场比试险得很,正君是巧胜……”
武夫走出怔愣时,林今棠已经淡定地走下台阶,朝着二楼去了。
“林正君不习武?”武夫抬头,望向魏国公的眼神里满满的质疑,当下便有人呵斥他无礼,魏国公却摆摆手制止了手下,望向纪潇。
他也好奇这是怎么回事,他虽与齐王府来往不密,但是许多消息却是能知道的。
纪潇本就想显摆自己正君,当然不会藏着:“本不习武,然而两个月前王府遭贼,差点害了他,便想让他学点防身的本领。”
这时林今棠也回了她身边,闻言点头一下,温声道:“学艺不精,献丑了。”
在场又是一片寂静,这回连说林今棠“只是险胜”的声音也没有了。
无论他的招式再怎么简单,他是否用了巧计诱对手掉以轻心,都显得不重要了。
独那武夫不甘:“两个月?这怎么可能?”
那些原本投在林今棠身上的视线顿时给了他,有鄙夷不屑,有同情,也有纯看笑话的。
若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他们准以为是在胡诌,可是从纪潇口中说出,便格外有说服力。
当然,最主要的是,在座多半是世家子,私底下对这位林正君的情况都是心照不宣的。
武夫像是受不住打击般,落寞出门,纪潇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手势,便有护卫跟了上去。
比武仍在继续,看客们却没了起初的心情,都想好好讨论一下这林正君的事,然而齐王在场,不敢太放肆,只好心不在焉地看下去。
纪潇没待多久,便先一步告辞,离开酒楼,她便吩咐道:“我不信有这么巧的事,这几日盯着那个人。”
唐鸠应“是”。
那武夫话里满是漏洞,一说是慕齐王之名,然而他又如何知道纪潇与林今棠来赴宴了?
且他这个人便已是疑点,敢来凑这种比武的热闹的,都是武艺拔尖的,然而那个人虽然有点功夫,却绝算不上拔尖,在场那些武者随便拎出一个他都胜不了。
就好像他的目的并不是比武,是刻意找上林今棠的,所以这个武夫功夫不能太好,否则万一林正君真的应战,失手伤了人家,那就坏了事了。
不想伤到林今棠,又想让林今棠出丑……不,或者说,是想试探他究竟会不会动武。
是和那南蛮巫医一边的人?
纪潇暂且把这些押到脑后,望向河畔。
今日停在此处的画舫比以往多了一倍,雕栏玉砌,画栋珠帘,衬得江面都多了几分颜色。
纪潇道:“我也备了艘船,咱们游湖去吧?”
林今棠自然同意,然而等看到纪潇口中的那艘船,不禁陷入了沉默。
他问:“我们家……最近有这么艰难吗?”
那不是画舫,是一艘小船,它只有一个矮小的舱,最多能容纳下四五个人,从掀开的帘子望去,能看见里面有个简陋的茶几和两个蒲团。
纪潇指向某处,那是湖边的六角亭,有一帮人似在作画。
她说:“画舫自然好,却是人太多了,身在其中,难免成了许多人中的一个。然而我想做画师笔下的一叶扁舟,独我一个。”
林今棠被她说得心动,登上了船,主动拿起桨,笑着看她。
纪潇见状,示意唐鸠与荆雀止步,她独自登上船,坐进舱中。
林今棠见她坐稳,便划动起来。他的技术竟还不错,虽不如真正的渔夫那样得心应手,却也没出现原地打转的尴尬局面。
划出一段距离,他问纪潇:“这日子人多眼杂,最容易出乱子,不让他们跟着吗?”
纪潇便指向他身后,林今棠回头一看,才看到原来唐鸠带着人登上了另外两艘小船,但只是远远缀着,不打扰二人的清净。
小船游出近岸,深入河水间时,林今棠又忽然明白了,恐怕“扁舟入画”非纪潇的真实目的,而是为了此时此刻——哪怕身在尘嚣中,也觉天地独我二人。
远处画舫飘来琵琶音,街市的喧扰似是隔了一重天,如从天下听凡间音,缥缈而动人。
有风吹过,勾起了心中的涟漪。
而纪潇冲着他笑,启唇问道:“林三郎,你想亲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小瞧外科医生的战斗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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