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潇望着他勾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心中的震惊一时滔滔不绝,好半晌才故作镇定地开口:“你……这是怎么了?”
林今棠愣了下,把手缩回被子:“没什么,有点褶皱。”
纪潇却感到他走神走得厉害,仔细一瞧,他神色有些憔悴,问道:“你不会是生病了吧?”
说着她就将手贴上了林今棠的额头,等反应过来林今棠不喜欢别人碰他时已经晚了。
她连忙拿开想要道歉,却见林今棠什么反应都没有,还直直望着她,问了句:“烫吗?”
有、有点乖。
纪潇悄悄咽了一下,道:“倒是不烫……你可有不适?”
林今棠想了想道:“有点。”
心里不适。
纪潇:“我去叫大夫。”
林今棠拉住了她:“不用,我给自己配药就好。”
他是随身带了药箱的,梳洗完后配了副安神的方子,就自己拿去厨房煎药。
唐鸠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了,这主仆二人定还有事要商量。
这五日里,他们已经将山匪窝子控制住了。
可他们来这儿的目的并非止于此。
襄州的确是有山匪的,十年前的山匪窝子规模太大,难免就有些漏网之鱼,就算是被抓住的那些,也并非全部判了死刑,更多的是招安充军,或是归田务农,但他们中总有些人死性不改,发现近两年官府看得不严了以后,就重操旧业,继续享受不劳而获的日子。
只是规模不大,手段也很有分寸,都畏惧着十年前的往事。当年有苏润威震一方,如今好不容易等苏润老了,齐王又接了他的班。
这年头做山匪也挺难的。
听说齐王来了这,有一半的人事先闻风而逃,留下一个寒酸的破寨子,不过那些留下来的山匪也恨裹财逃跑的同伴,加上纪潇说“举报减刑”,一个个攀咬,已经把人都确定了,华飞带着几批人马去抓人,不出五日,那批人就全部落网。
而在寨子里守了五天,甚至亲自外出抓人就为了给别人方便出手的机会的纪潇,却怎么也没等来预想中的刺杀,反倒是听说林今棠这边有人来过,所以才返回了。
不过传报里只是简单一说,此时唐鸠才细细道来,那几个被抓获的刺客都还活着,至今尚未招供。
身上也没什么能辨认身份的东西,只是从他们的衣着打扮上,还有手臂上烙的印记来看,的确与纪潇在卫州遇刺的是同一波人。
纪潇锁着眉头:“他们若是一直不出现,我还能当他们是看破了我这个饵不愿意暴露,可他们既然暴露了,为何不先冲着我来?”
唐鸠道:“或许是觉得对上您没把握,提前绑了正君来要挟您呢?”
纪潇不由道:“他看起来很像我的软肋吗?”
唐鸠毫不犹豫:“像。”
纪潇默了默,又道:“还是说不通,我与咏召成亲还不足半年,外界都传我与他关系只是寻常知己,就算真有什么真情实感,也不会太深。拿他来威胁我,是个吃力未必讨得着好的事,总不可能他们绑了林咏召,我就乖乖伸出脖子给他们砍一刀吧,就算我真这么做了,回去以后圣人不把林咏召给我陪葬才怪。”
唐鸠沉吟了一下:“那么您觉得,他们本就是冲着林正君来的吗?可是林正君身上,有什么是他们所图的呢?”
纪潇也没有答案,这番推论,更多凭借直觉。
“罢了,这事需要时间去查,等华飞他们到了,咱们还是先商议,我这块肉如何引出背后的豺狼虎豹吧……”
“对了郎君,还有件事。”唐鸠把林今棠前两天的异常告诉了纪潇。
纪潇皱了皱眉:“难怪他今天问我十年前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您昨日回得太晚,奴想您得先好好歇息。”
“他哭了……”纪潇想想就觉得难过,“他为什么哭?”
“只是垂泪几滴,可能是被感动了。”
纪潇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不信林今棠是这样感性的人,可想来想去又没有别的解释。
林今棠迟迟没有回来,她忍不住下楼去寻,客栈的士兵们这才知道齐王回来了。
寻到厨房的时候,果然看见林今棠正在挽着袖子擀面皮。
她走过去:“做的什么?”
“胡饼。”林今棠说。
纪潇:“何须劳动你,跟店家点不就好了。”
“店家不会做。”
这东西很快就能做好一张,纪潇找来油纸,直接上手咬了一口,果然喷香。
她一边吃,一边去煮药的炉子上看了看,倒也看不出来好没好,只觉得那味道怪苦的。
这么一想,她又跑出了厨房。
林今棠想事情想得入神,恍然回神,才发现纪潇不见了,他以为她待腻了,望着炉中的火,轻轻叹了一声。
他现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纪潇。
那么久远的往事,如纪潇这般脑中装着天下大事的人物,肯定记不起来了吧,就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确定那许多事情中有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些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说到底,他们以前只相识了那么短的时间,怎么会被人放在心上呢?也就是自己,因为从来没有人那样锲而不舍地对他好过,才一直惦念着。
又想到前段时间为了不让纪潇对自己有隔阂,他还说过自己有个心上人。
林今棠又叹了一声……他真想收回那话。
倒也不是假话,因为他的确不会在把别的人像把小野猫精那样放在心上了。却也不算真话,因为他自己都不确定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们的交情太浅薄太短暂了,只是因为他惦记得久了,就成了执念。他偶尔觉得,自己是与梦里的阿鱼相依为命过来的,但也只是梦里的。这种寄托,又怎能归为真正的男女之情?与不知情的人说说倒也罢,可谁能想到“不知情者”忽然变成了“其本人”。
最关键的是,现在连男女之情都不配了。林今棠神色复杂地想。
两个男人之间……或是挚友,或是主随,他要二择一吗?
他烤完了饼,又把药汤倒出来放凉,纪潇就在这时候回来了。
林今棠看了她一眼,继续喝药,刚喝完,他的嘴里忽然被塞了一个什么东西。
甜滋滋的。
回过头,纪潇托着包蜜饯的油纸,笑着问他:“还要吗?”
林今棠有点嫌太过甜腻,但他“嗯”了一声,立刻把嘴里的东西嚼完。
两人安安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
一个等着人拿,一个等着人喂。
林今棠忽而反应过来这样怪幼稚的,伸手去拿,偏偏纪潇又与他同步了,两人的手在半空中撞在一起,纪潇先得了手,挑出两块放在他手上,把其他的包起来。
“吃多了药效就不好了,最多三块。”纪潇认真地数,“这里还剩下九块,正好还能再管三天的量,你这药吃几天?”
林今棠:“……”
装病总是得付出低价的。
他面不改色地扯谎:“刚好四天。”
纪潇靠着胡饼填撑了肚子,剩下的饼只好便宜了属下。
姜喆有幸尝到半个,直赞“爽快”,问道:“老板,你们从哪儿学来的手艺?”
客栈老板这几天跟他们都熟了,笑着说:“不是我做的,是你们那位林郎君做的。”
堂里几十双眼睛同时射向正在上楼的林今棠,像是在看一个奇迹。
有人不禁感叹:“贵公子也下厨啊,这不都是下人的活计么。”
纪潇闻言脚步一顿,居高临下地锁定了说话的那个人,一块细小的碎银被她砸出了石块的力量,叫那人差点从凳子上翻下去。
“怎么不能。”她说,“管得着么你?”
小兵一时间噤若寒蝉,等纪潇走了,才小心翼翼地问唐鸠:“唐中贵,殿下这可是生气了?”
唐鸠笑道:“不曾,她与你开开玩笑罢了,莫在意。”
纪潇护完了犊子,便开始闲逛,实则也没什么好逛的,客栈就这么大点,要啥没啥,她巡视完地盘,就琢磨着反正还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不如找个宽敞的院子租下,再者,柴房里的那几个刺客也不好一直关在那,别人家的地盘,连审问都不敢上刑。
一转头,发现“犊子”还跟在她背后。
等她进了屋,林今棠也才神游似地进了屋。
她对这个发现有些好笑,心疑是他生病了的缘故,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
她探过身去,再一次探了探林今棠的体温,还是没发热。
忽然林今棠抓住了她要抽回的手,那手随着力道微微滑落,停留在他无暇的侧脸上,就像是他在邀请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脸一样。
但他眼神里是一片茫然:“你做什么。”
纪潇:“……”
她的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心想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难道不知道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引诱我这种衣冠禽兽的举动,很容易出事吗?
林今棠反应过来,连忙甩开,那一下力道有些没控制住,敲在纪潇手背上有点疼,但纪潇心想看在你脸好摸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林今棠:“对不起。”
纪潇托着脑袋:“你今天的魂儿丢哪儿去了?”
林今棠看着她。
纪潇:?
“可能是……没睡好吧。”林今棠为自己找了个合理的解释。
纪潇把他强行塞回被窝的时候,华飞、曹共舒和荆雀也到了。
林今棠问:“你们商议事情,我能旁听吗?”
纪潇:“睡觉。”
林今棠:“我不出声,更不会外传,你可以信我。”
简直像个半夜不肯睡觉的孩子。
但这个孩子比较乖,见纪潇默默不做声,便知道行不通,闭上了眼睛。
纪潇想了想,轻声说:“你睡着,我陪你,但是你不要听,你要是想知道,等你醒了我再同你说一遍。”
她搬来了两道屏风,把床前遮得严严实实,让唐鸠在屋中备好纸笔和桌凳,将人请了进来。
“礼就免了,都坐,咱们直说。”纪潇声音压得略低。
华飞无知无觉,甚至完全没觉出屋里有两道屏风有什么不对,中气十足地问道:“殿下可是染风寒了,怎地声音那么虚。”
纪潇一脸严肃地冲他比了个“嘘”。
“嗯?”华飞茫然,“什么意思?隔墙有耳?”
纪潇:“……别管那么多,小声点,这是命令。”
这是一场静得不行的商议,纪潇以勉强能让四人听到的声音起了个头:“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有刺客潜入客栈的事,目前虽不知其来历,但我确定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今日在此商议,便是因我想要趁这次机会把他们揪出来……”
一层屏风之隔,林今棠任由自己的意识下沉,那压低的声音如同一道轻语,喃喃地响在耳边,一点也不吵闹,那人就仿佛是在讲一个哄人入睡的故事。
送人魂儿至温柔乡。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纪潇:美色误事,所以我认为,某些人应该停止这种无故撒娇这种行为,否则将以重罚。
林今棠:你想怎么罚?
纪潇:罚睡觉。
林今棠:好的zzZ
纪潇:我是说跟我睡觉,你给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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