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有个小水塘子,阿鱼试着抓了好几回,一条鱼也没抓到过。
男孩挽了挽裤脚,绑好袖子,就要下去。
阿鱼却突然拉住了他,一脸郑重地问道:“你衣服湿了,你爹爹会不会打你?”
男孩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光脚踏进了水中。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很快就弄上来几条小鱼,那些鱼儿中最大的才有他一只手那么大,还不够塞牙缝的,就算是没有山匪的时候,县上的人都看不上这塘子里的这点东西。
他弄了点干柴,生了火,把鱼架在火上烤熟。
阿鱼完全帮不上忙,就只好在附近捡药材,她跟着“小哑巴”捡了一天,已经认得不少种药材了,她也知道这不是野菜了,因为男孩家院子里的药架她还是认得出来的。
等鱼烤好了,两人就分了分,没几口便能吃完,但也算沾了点肉。
他们没耽搁太久,又继续捡药,两个人一起动起来,纵使耽误了一会儿功夫,捡来的药依然比昨日的多。
回去的时候阿鱼高兴地想,这下“小哑巴”的爹爹应该也会高兴吧。
谁知哪怕背篓里每天都满满当当,男孩还是会挨打。
到了第四日,阿鱼照常在巷口等着要上山的“小哑巴”,却没等到,反倒是看到“小哑巴”那个长得眉清目秀很像个人样的爹走了出去。
她琢磨男人走了,自己正好可以去看看那“小哑巴”怎么回事。
寻过去后,一眼就看到男孩那白净好看的脸上新添了几道血痕。
但似乎也只是伤在脸上,因为他此时正拎着一把斧头劈柴,那刀有他的手臂那么长,看得人胆战心惊,生怕下一刻斧头就劈到他的脚背上。
阿鱼见他这样,觉得有些可怜。
这院子在街坊邻居间算是大的了,可见这家人应该没有那么缺钱,可是男孩穿的衣服不知道打了多少层补丁,他白日要上山,回来以后还要干别的活,一整日不歇息,却还要挨打,这真是太没道理了。
她从小生在富贵窝里,哪里见过这么可怜的孩子,同情起来,便翻进了院子,霸气十足地抢过他手里的斧头:“我来,你歇着去。”
男孩怕斧头伤到她便松了手,却又去开了院子的门,请她出去。
她偏不,对着那柴劈了好几下,劈得奇形怪状。
她拿剑可以,偏偏拿起斧头就没辙,男孩见赶不动人,便回去接手,三下五除二就劈完了柴。
阿鱼意识到自己纯属添乱,有些沮丧地说:“我想帮帮你,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男孩指了指大门。
阿鱼:“……”
她怕“小哑巴”生气,就乖乖退了出去,在门槛外看着他做事。
男孩不知是忘了还是怎地,并没有把门关上。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出门的男人回来得太快。
还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折回,定定看了眼门口的小女孩。
阿鱼与他的目光对上,都难免往后退了一步,男人并不凶神恶煞,相反,还笑着,可单那一双眼睛就不似正常人有的,像是藏着什么恶兽。
男人进了院子,温柔地问男孩:“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来找你玩的?”
男孩好似才发现她般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阿鱼听见自己以为的“小哑巴”竟然开了口:“不认识。”
男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不喜欢撒谎的孩子。你不认识她,开门做什么?”
“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男人重复了一遍,“真是个孝子,爹要奖励你才是。”
大门被合上了,男孩被拖进了屋,阿鱼没能看到男人是怎么“奖励”他的。
她茫然无措地在那扇门口坐到晚上,终于等到里面的人来开了门。
是那个男孩。
他费力地扶着门框,一脑门的汗,从头到脚都在打颤,衣服上破了几道口子,里面渗出了新鲜的血迹。
阿鱼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的衣服那么破旧了,不是买不起,是烂得太快。
他只说了五个字:“你别再来了。”
那之后,阿鱼的确没再在他面前出现,可是厨房里却总会莫名多出一点吃的。
巷口那家做小贩生意,每日推着肉馍和糖饼去卖,他没尝过,但记得那个味道。
他在家里找了一圈,终于在茅房边上不起眼的角落发现被人摞了三块垫脚的石头。
他想了很久,没舍得移开。
野猫精不上他家来要饭了……呃,严格来说是以劳易物,她改去了别家。
男孩身体好些了以后,就出去跑了次腿,在坊里与她撞见,她挑着菜篮子挨家挨户地敲门送菜,一张嘴甜得不行,哄得邻居纷纷掏钱,反正晚上也是要吃的。
他默默低下头,从她身边过的时候,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他伸手一看,是块饴糖。
等他回来的时候,她的菜卖完了,吝啬的菜贩子只分给她两个铜板,她拿在手里抛着玩。
见到他,就笑着冲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他把糖还回去,她背着手不收,反倒认真地问他:“我能带你走吗?”
更年少一些的时候,他无比期待着有什么人对他说一句这种话,哪怕是人牙子,他都会义无反顾地跟人家走。
可长到这么大,便只会顶着一副木然的面孔,逃避开每一个可能会为他招来祸事的笑容。
我能走吗?他问了自己一个晚上,那颗糖也被他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含化在舌尖。
化了就没了,他后来才想通。
他没有回答过能与否,但他从那一天起,便开始等待了。
没多久,野猫精就走了,临走前她给他捎信,说“你等等我”。
他每日在院里那口井上留下一道划痕,划足了一百八十道。
从宋州来的马车停在了院外。
他盯着第一百八十道刻痕,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跟他爹一样。
原来他也是个疯子。
那仙童一般从天而降的小野猫精,大概只是他的幻觉吧。
**
林今棠醒来后,有些温柔地想:我已经好久都没有梦到你了。
但旋即他想起了什么,木然地躺了一会儿,才发觉身边有人。
支起身子,借着那点微末的月光,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真是一点也不像小野猫精。
他定定看着她的脸,想跟记忆里的人找出相似的地方,又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找不出来。
就让他以为那一切只是他幻想出来的,而不是她食言了吧……
可纵然这么想,他还是忍不住探寻一个答案,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混乱复杂过。
可能是他的动静太大,也可能是姿势不舒服,纪潇没一会儿就醒来了。
她迷迷糊糊中听见身边人过重的喘息与心跳,以为他做了噩梦,下意识伸手拍了拍被角。
然后才发现林今棠醒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的声音哑得不似平常,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发颤。
纪潇道:“半个时辰前。”
其他人都在野地扎营安歇,只有她很想亲眼看一看她家美人睡得好不好。
回来以后发现林今棠正正躺在床中间,里也不是外也不是的,她怕吵醒他,干脆倚着床柱眯了一会儿。
林今棠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往里侧挪了挪,纪潇就势在外侧躺下,说:“我就睡一小会儿。”
她是真困了,连枕边人的异状都没察觉出来,很快呼吸重归悠长。
林今棠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睡着了,他挺了一个时辰挺到天亮,纪潇终于凭着强大的卯时起床的习惯悠悠转醒。
她起身时,林今棠忽然唤了一声:“阿鱼。”
纪潇疑惑地回过头,愣了下:“怎么突然这么叫我?”
林今棠没答,搬出这一个时辰里反复酝酿好的话:“前天从唐鸠那听说,你以前来过襄州。”
“嗯,是啊。”纪潇说,“他怎么说起了这个?”
“无意间聊到罢了……”林今棠不动声色,“听说你为了躲山匪,还换了女装,有点好奇齐王穿女装是什么模样。”
“咳咳,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小孩,那个,不都是,穿什么衣服像什么……”
“你一个人,是怎么逃出来的?”
纪潇不由奇怪了:“你真想知道?”她感觉林今棠不是会对别人的往事感兴趣的人。
林今棠道:“民间传的传书上说,齐王九岁立下剿匪之功,却未详说,你参与过的战事我都知晓一二,唯独不知道这个,故而有些好奇。”
纪潇心想:原来他这么关注我……朝的历史。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所谓剿匪之功,只是我祖父给我贴的金罢了……”她简单说了些,详细处一概略过,却提到了她藏身的那个县城的名字。
她还笑说:“那天咱们吃的夜壶油茶,我以前在别人家尝过,分明不是那个味道的。”
打破了他最后的侥幸。
你为什么没来呢。
既然没来,为什么现在又要出现呢。
你堂堂皇家子,怎能说话不算话呢?
你……还记得我吗?
他想,应该不会记得吧。
他只是她落难途中碰到的一朵尘埃,微不足道,他跟所有在泥里挣扎的人一样,都只是天人口中的“众生”。
那一时半会儿的同情,就是她给予的恩赐了。
偏偏他奉为圭臬,搅乱了他那么多年的心神儿,即便觉得那只是一抹幻象,也想在梦里见她。想着她,他就能挺过从今往后的日子。
真是……可恨。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涌起了杀意,但他忽然间想起,他现在是齐王正君。
兜兜转转十年,他还是在她身边了,名正言顺的。
他望着纪潇,无意识地勾了勾她的袖子。
心想:只要你别再弃我而去,我命都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红:让我们一起来谴责纪阿鱼这个始乱终弃的渣女!
纪:等等,我可以解释。
红: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纪:再等等,我们难道不是该先谴责作者这个后妈?
红:呃……这个……我可以解释……(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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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起就恢复日更三千啦,作者也很想多更点,但是这本剧情线感情线都有点曲折,写一章就得斟酌很久,存稿也追平了……为了保证剧情不水就只好慢慢来。有余力的时候会尽量双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