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歌(不伤人的歌鲛人一生只...)

因着夏淮的请求,南棠将动身前往长渊的往后推迟了两日,江止也将原定回浮凌山的时间做了推迟,留在悲雪城参加夏淮的结修礼。

时间仓促,这场结修礼只能简单操办,倒是南棠觉得毕竟是结修礼,简单归简单,也不能太寒酸,便让叶歌去城中采买了一些东西,将紫薇三师府中风景最好的一处楼阁装饰一新,又把全府上下装点得喜气洋洋,这才勉强满意。

不想这结修礼的消息不知怎地传了出去,叫人误会成是南棠的结修礼,还逗留在悲雪城的众多修士,连同沈谜在内,纷纷前来道贺送礼,闹了场乌龙笑话。来者是客,南棠便都将他们留在紫薇三师府内,一同见证。

只是如此一来,本来只是简单请紫薇三师府的人吃杯水酒的结修礼,突然间就热闹起来,把紫薇三师府的弟子们忙得脚不沾地。

夏淮和苏迩的结修,在离开悲雪城前往长渊的前一日。

南棠为了主持他们的结修礼,特地挑了套新衣,在后殿仔仔细细地打扮。她有一点点紧张,比自己在悲雪宗寂生峰上面对一众强修时还要紧张。

“阿渊,帮我瞧瞧,这身行头可还成。”

夜烛百无聊赖地站在垂帘之外等她,待听到她清脆的声音响起,方抬眼漫不经心地望去。

只一眼,他眼中的漫不经心就彻底消散。

他渐渐凝眸,目光落在南棠身上,慢慢变得灼烫专注。南棠低头看了看自己,道:“怎么?我这打扮可有不妥?”

夜烛摇了头,起身迎上前去,伸手牵她。

她今日穿的是条合欢襕裙,八宝团花的纹,外罩石青大袖,腰悬珠玉,手挽长帛,鸦青的长发高高挽起,一侧鬓边簪着只六尾衔珠凤步摇,一侧戴了簇压鬓的缈仙花,细眉弯如月,眉间绘着红色花钿,款款而出,如古卷仙人跃出画面。

浓墨重彩的颜色,有别于她从前素净爽利的打扮。

曾经夜烛觉得她最适合那样的打扮,显得英姿飒爽格外洒脱,但今日,他想收回自己曾经的想法——盛装的南棠,同样让他惊艳。

“那你不说话?”南棠将手放到他掌中,又问道。

“我以为我的表情可以证明一切。”夜烛带着几分虔诚扶着她慢慢往外走,认命地尽一个裙下之臣的职责。

“可我想听你说。”南棠笑道。

“星辰为眸,明月为容,朝阳为笑。”夜烛想了许久,才道,“在我心里,天地万物,独你为最。”

南棠的唇角越翘越高,露出一小排贝齿——这个情话,满分。

“会不会太隆重了,抢去苏迩的风头?”她又问道。

主持结修礼,穿得太隆重怕抢人风头,穿得不够隆重又有失体面,挑的时候真真愁坏了她。

“不会。”夜烛一边道,一边将她扶上大殿正中的宝座,“这样正好。”

美丽不可方物,却也端方自持,既有天姿国色,亦有身为脉尊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要偷偷打量。

南棠信了他的话,冲他又是一笑,点了点头。夜烛站到她左手处,扬手挥落,大殿的门敞开,门外已经站满了人,目光齐刷刷望来时,皆是惊艳。

“南棠,想穿嫁衣吗?”夜烛的声音轻轻飘来,传入她耳中。

南棠望向他,有些恍惚。

她穿过嫁衣的,但当时是什么模样,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和江止结修时的情景,她也记不清了,曾经期盼了十多年的少女心愿,到头来也不过在时光洪流里化作尘埃。

“我已在巫岭命人为你织就嫁衣,下次见面时,送你为礼。”

南棠又转回头,看着殿外缓步而入的新人,悄声道:“那下次,我穿给你看。”

银魄仙鹿的小鹿角,又不争气地红了。

————

一场简单的结修礼让宾主尽欢,修士们喝得酩酊大醉,紫薇三师府的华灯,彻夜通明。

肆意纵情的夜,过得最快,不知不觉天已微明,宾客渐散。

江止帮着招呼来客,喝了不少酒,席散之后脸颊还有些发红,站在紫薇三师府最高的峰峦上,与南棠道别。

“师妹,此去长渊,多多珍重,若遇难处记得传音于我,师兄虽然不济,但天涯海角也会赶来相助。”

要说的话,前几天已经都说尽了,真到分别的时刻,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句简单道别。

“多谢师兄,你也一样。”南棠抱拳道,“重虚宫乃我师门,你是我大师兄,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保重!”江止没再多言,浮身而起,朝她回礼。

“师兄!”南棠却又忽然叫住了他,“如果你改变心意,随时找我。”

江止闻言却只是抚了抚眉间红纹,道:“多谢。”

语毕,他转身飞下峰峦,朝着洞门处疾速掠离,没再回过头。洞门处,所有重虚宫的弟子已经集中于此,看到他齐刷刷道了句:“掌门。”

江止只道:“动身吧!”

一语落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洞门。

南棠站在峰上,目送江止与重虚宫的众弟子一一离去。紫薇三师府空落起来,忽然之间冷清了许多。

昨日盛宴,今朝离别,聚散离合原是常态,虽有怅惘,也只须臾过心。

片刻之后,她亦飞下山峰。

今日也是她启程前往长渊脉的日子。

————

天刚正午,阳光最盛,一行数人掠过悲雪上空,朝城外掠去,及至城外的观雪亭时方落下云头。

观雪亭内已经站了两人,其中一人见到天际落下的众修时小跑出了观雪亭,满脸堆欢道:“南棠。”

清脆的声音如冰珠落盘,十分动听,正是与南棠约定在此相会的林清沅。

南棠已换回自己惯常的打扮,一身的惬意爽利,笑脸迎向前去,才刚唤了声“沅沅”便看到从亭中出来的另一人。

“月枭仙君?”她有些诧异。

这趟动身前往长渊,知道的人并不多,月枭如何得知的?

“顾衡说你今日动身,我来送送。”月枭温声道。

南棠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月枭将她带到悲雪城的,她这厢却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没打,未免有些无情。

“抱歉,我……”

她的道歉起了个头,就被月枭打断:“没事,我明白。”他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地浅笑着,一如既往的温柔迷人,又道,“我除了来送你以外,也有些事情找你。”

其余人见他二人有话要叙,便都退到远处等着,只有银魄仙鹿,倚在观雪亭外的雪松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守着,看二人进了观雪亭。

“仙君可是为了令堂之事?”南棠问道。

“正是。”月枭点头道。

“夏师兄的境界恐怕一时半会提升不了,令堂的情况目前还算稳定,仙君或可再寻一位精通经脉的高人……”

“不是这件事。”月枭再度打断她,神情渐凝,迟疑片刻才道,“南棠,浮鲸海出事了,我需得立刻赶回,此去并不太平,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我不想让母亲再陷危险,所以想将母亲托付予你。”

他说话之间抱拳朝她躬身。

南棠大惊,忙要托他起来,但月枭很坚持,仍是施了一个大礼,才道:“南棠,我知道这个请求强人所难,但除你之外,我想不出还能托付给谁。”

她的生气对他母亲来说是最好的灵丹妙药,即便不能让他母亲复苏,也能保持原状,再加上南棠身为女子,体察入微,脾气性格无可挑剔,为人又有肝胆义气,他不能将母亲交给外男,想来想去,只想到了南棠。

“浮鲸海很危险吗?”南棠正色问道。能让他连母亲都要交托给他人的情势,想必危险至极。

月枭沉默地点下了头。

南棠深吸口气,又道:“可是因为星罗界的影响?”

“不清楚,要回去察看以后才能知道。”月枭回道。

“承蒙仙君信任,南棠愿意为仙君分忧,一定会照顾好令堂,等仙君归来。”南棠也不再多问,只抱拳回他一礼,“仙君定会安然归来。”

月枭眉间一松,目露感激,怔怔看了她许久,方道:“承你吉言!南棠,多谢!”

语毕,他小心翼翼地以双手捧出枚透明宝珠,宝珠中一片湛蓝海面,正中央有座小小的宫殿,浓郁的灵气由其上倾泄而出。他轻抚了一下宝珠,将宝珠郑重地递到南棠面前,道:“我母亲安睡其中,拜托你了。”

待南棠收下宝珠,妥善收好后,他方又取出一枚镶着蓝宝的戒指,递予南棠。

“我还没送你荣升脉尊的贺礼,你又帮了我如此大忙,这小小心意,务必收下。”

南棠待要推拒,又恐自己不收他心有不安,便接过戒指,道:“多谢仙君,你太客气了。”

戒指乃是件上好的储物戒指,也不里面装了什么。

“现在别看,等到长渊,择定落脚地后再打开。”月枭知道她的性格,又道,“不是什么很贵重的礼物,但你的长渊脉应该会非常需要,收好吧。”

南棠便作罢,道:“此行危险重重,仙君多保重啊。若有什么南棠帮得上忙之处,但请直言。”

月枭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只催促道:“你也保重。天色不早了,你们启程吧。”

南棠抱抱拳,在他的目光下朝观雪亭外走去,及至夜烛身边时,身后传来一段悠扬的箜篌乐声。

不用转头,她也知道是月枭在奏琴送她,面前的夜烛已经微微沉脸,她笑了笑,刚要取笑他,忽然间,一声动听至极的歌声响起,伴着悠扬的箜篌,天籁般传到每个人耳中。

南棠的笑容顿时凝滞,她猛地回头,遇上月枭遥遥望来的目光,那歌声便愈显缠绵,时而如丝线般轻扯心弦,时而又如羽毛落在心头,仿似有人在耳畔喁喁私语,倾诉一段无人可知的心事。

她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美妙的歌声。

依稀间,她想起初见时月枭说过的话。

鲛人引吭,只有两种可能,一为御敌,二为求偶。

不伤人的歌,鲛人一生,只唱予心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