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所有的缱绻缠绵都不是梦...)

无尽墟的幽幽星光从无变化,时间像静止一般,缭绕白雾内的两道人影偃旗息鼓,结束这场碍于情势无法持续太久,却战况激烈的纠缠。

“你下手也太狠了。”夜烛喑哑的抱怨声响起,说着让人浮想联翩的内容。

南棠窝在天禄兽的怀中,蜷起的脚趾渐渐放松,她身上只缠着天禄兽毛茸茸的兽尾,满肩满背的发凌乱垂落,散在天禄油亮漂亮的鬃毛之间,桃腮玉面,双眸半眯,眼尾微微挑起,盯着夜烛,像只漂亮又危险的妖兽,异常红润的唇轻动,出口的声音与平日大厢庭,仿佛沾染了夜烛的喑哑,羽纱般撩人。

“怎能怨我?明明是你们……”她的反驳在遇到夜烛的挑眉时改了口,“是你的过错。”

魂神与躯窍同时狂风暴雨,她哪里经受得住,夜烛这人面上正儿八经像个老和尚,每回闹起来都是折腾得最凶的那个,回头还把她衬得像个不知餍足的妖女,怪可恶的。

今日将她逼得急了,自也顾不上什么温柔,像露出细齿的小蛇,恶狠狠与他斗法。

但……不得不说,夜烛现下这模样,真叫人心疼。

他衣衫不整地半倚鸾鸟之下,正歪着头摸着颈间红印子,被她拨乱的长发从一侧落下,叫他沾了几分女子的妩媚,外露的肌肤上散落着不少印痕,几道细长抓痕更是从后背攀到肩头。

听了南棠的话,他用力搓搓颈上红印,一阵刺疼泛起,他“嘶”了声,道:“我连一指甲盖都没舍得弹你,你倒好,看看你干的?”

这番恩爱,他已经极尽温柔,反而是她,又是咬,又是挠……他感觉自己都快变成她的食物。

南棠抱着兽尾直起身,道:“要不是你同我耍花样,我能……”

她说着说着看到夜烛唇边泛起的意有所指的坏笑,脸上一烫,倏地住嘴,那边人影却是一闪,夜烛已欺身而来,搂住她的腰。

“怎么不继续说?”他低声道,“你能怎样?”

肌肤微触,一阵战/栗。

有些词在脑中闪过,水到渠成的,势均力敌的,从魂魄到身体的痛快,短暂地忘乎所有。

目光交错,温度陡然大炽,意犹未尽的二人,不约而同再度被勾起……

蓦地,一道红光从散落地面的南棠的裳裙间突兀闪起。

南棠定神,推开夜烛,身形一动,起身之时身上衣裳已换妥,除了垂散的发与未褪的红晕,什么异常也看不出。夜烛随之掠起,走到她身畔,一身齐整,便连天禄兽,也一振睡色,精神抖擞地站起。

红光乃是叶司韶所传之音。

“他们准备妥当,到我了。”南棠听完叶司韶的传音,转头望向夜烛。

夜烛点点头,神色间的靡丽已散,只淡道:“我给你护法。”

南棠定定地看着他,沉默了许久后才低声回他:“多谢。”语毕,她在鸾鸟下盘膝坐定,闭上双眸。

句芒春种让她的肌肤透出淡淡青光,磅礴浩大的星力由四面八方涌来,宛如漩涡般旋入她体内。拜夜烛所赠,她这一身皮肉筋骨已起变化,不再像从前那样脆弱易折,她也不需要再像三十多年前那样,需要靠着皮囊才能从土壤之中感受到灵源。

身体仿佛化成浩瀚大海,这磅礴星力便是汹涌海水,受她神识所引,缓缓运转,最终归入无尽墟的星穹之间。

星光乍亮,一张庞大星阵图出现在天际。

整个星罗界的星力,随之起了变化。

南棠却在此时感受到一阵无与伦比的痛苦——来自星罗界的一沙一砾,一草一木。

耳畔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痛苦咆哮,低沉嘶哑,像风吹过荒芜城池发出的哭泣……整个星罗界,都在痛苦。

既有漂流星域数万载的流离之苦,也有荒芜沉寂的孤独,还有源自被星域黑魇蚕食的痛苦,星罗界像一只流浪于荒野的孱弱孤兽,在经历漫长的苦难之后,又被可怕的恶兽一点点地吞噬。

这样的痛苦,经由十方古阵传到南棠身上,她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南棠?!”夜烛从没见过表情如此痛苦的南棠,不由自主蹙紧眉头走到她身边。

她的眼中,难以自抑地流出眼泪,看得夜烛得心内阵阵惊急痛怒。

他不知道出了何事,只能伸手揽住双眼紧闭的南棠,不断以自己的灵力注入她的体内,尝试安抚她的情绪。

南棠的神识已经深陷十方古阵,化作星罗界山川河流,草木沙砾……荒芜的星辰一寸寸出现在她的神识之中,最后与她融为一体。

她看到无量天处可怕的黑暗,也看到大净土处严阵以待的修士,还有萧瑟寂静的小幽都……

星罗界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它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像个垂死的人,竭尽全力留给她一些只言片语,那些关于过往的故事。

南棠看到支离破碎的画面,繁盛的城池,来来往往的修士与欢脱热闹的灵兽,一片广袤浩大的土地……曾经的星罗界也是这万里山海的一部分,充满勃勃生机,却被迫从这片土地割离,漂入星海。

而今,它还要再经历一次,而这一次,它很可能就此成为回忆。

南棠的眼泪越流越厉害,来自天地的痛苦,她无从克制。

地面的颤动,从最初的轻微渐渐变强烈,一道青光自星穹而起,直冲向地面。

————

大净土处的修士都严阵以待,以叶司韶为首,小九、顾衡、月枭乃自各山各脉的强修们齐聚此地,各自掐诀,守着星罗界的出口。

悲雪山上,也聚集了无数修士,一道巨大的光网浮在悲雪山的正上方,似要将天空彻底包裹一般。

劈星之举,前所未有,谁也不知道会成功还是失败,也没人知道若是成功或失败,还将遭遇什么,他们能做的,只有倾尽全力,保住悲雪城和玉昆。

地面的震动一次比一次强烈,这震动甚至影响到悲雪山,悲雪山的积雪轰然而落,仿佛哀鸣般附和着星罗界。

突然间,一束青光从小幽都的正中间冲向天际,星罗界的震动突然间一停。

众人不知出了何事,面面相觑一番却又不知该问什么,叶司韶也不发话,只敛眸看着远处,局面呈现出诡异的沉默,但这沉默并没持续多久,远处那束青光陡然间绽开,迅速蔓延整个星罗界,地面的震动再起,而这一次,远处随之传来巨大的轰声。

深邃的裂壑出现在小幽都的地面上,星罗界东头的地面开始下沉,断裂。

整个星罗界一分为二。

风仿如星宙之间刮来,摧枯拉朽般让这里本就荒芜的城池,连同古祈族的历史,一起湮灭成灰。站在大净土处的修士都不约而同施术抵御这股庞大风力,地面的震动加剧,碎石折木的声音响彻四野。

异象从星罗界蔓延到悲雪城,再从悲雪蔓延而出,玉昆的地面随之颤动,三海翻起巨浪,北境冰川寸寸消融,浮鲸海海底出现巨大漩涡……散布于各处的修士,都发现了玉昆的异常。

仿佛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般,来自天地万物的震颤,非人力可破,让人惶惑。

可就在此时,悲雪城的回龙塔塔底一道青光突然间冲天而起,紧接着,无数道青光从玉昆修仙界各个角落亮起,直冲入天,仿佛在同时间被点燃一般。

所有的十方古阵,同时回应了这阵召唤。

————

星罗界以极快的速度崩塌溃陷,带着那只黑魇溃落进无尽的星海之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塌声,无量天彻底崩塌,星罗界却也受到剧烈的后坐力。

整个小幽都化为灰烬,星辰分崩离析。

夜烛不得不打断南棠:“不能再留在这里,快点离开!”

再迟一些,他怕南棠会跟着星罗界陷入星域之间。

南棠很想在这里多留片刻,她的神识因为星罗界的十方古阵感受到了非常遥远的回应,那并非来自玉昆的声音,它穿透了幽深无垠的星海,传到她的耳畔。

她懵懵懂懂,急需求证,如果能再多一些时间就好了。

“南棠!”夜烛厉喝一声。

地宫已经不何,时间真的所剩无几。

南棠霍地睁眼,眸中泪水还未停止,目光从夜烛沉静的面容掠过,最终停在了鸾鸟烽燧之上。

地面一片幽光,鸾鸟烽燧正渐渐崩裂。

这个由古祈族人所建的鸾鸟烽燧,所倚借的力量,正是十方古阵蕴藏的山海之力,然而今日这个十方古阵所召聚的力量过于强大,鸾鸟烽燧无法承受,正随着小幽都一起崩溃。

夜烛的袖中青光交错,他那枚宝珠频频闪动,像在警示着什么。

“夜烛!”南棠用力攥住他的手臂,“我先送你回去。”

夜烛却是一震——他是要回去的,宝珠的力量已经告罄,鸾鸟烽燧也将毁于一旦,如果此时不走,也不知何时能回到赤冕,那么他在赤冕未完之事,都将付诸东流,但这个瞬间,他忽然又希望南棠和自己都可以自私一点。

只要她开口挽留,他想,他不会再回去。

但是她没有。

南棠没有留他,哪怕她很想,她依旧没有开口。

他们都各自的事要做,彼此陪伴也彼此独立,她不愿意牵绊他,就像他也永远不会束缚她……

天禄兽默默走到南棠身边,夜烛静静看着一人一兽,忽然蹲在天禄兽前。

“保护好她,等我。”他对自己说。

天禄兽回应一声低吼。

夜烛霍地站起,面上再无一丝犹豫,神情镇定,目光从容,自袖间取出宝珠,朝南棠道:“多谢。”

南棠没再多说什么,挥动双手,朝着鸾鸟烽燧注入星力,一道青光将鸾鸟与星图联结,浅青光芒笼罩了夜烛。

二人面对面站着,相顾无言,眼中只有彼此渐渐淡去的身影。

青光在大亮之后渐渐转黯,夜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光芒之中,鸾鸟彻底碎作齑粉,南棠翻身跃上天禄兽的兽背,轻叱一声,天禄兽嘶吼而腾,带着她离开地宫。

南棠再没回头。

————

随着星罗界的崩塌,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守在大净土的普通修士大部分回到悲雪山上等待,剩下的人已经不多。

轰鸣声与隐约的火光电光没完没了,整个世界仿佛都要化为齑粉,叶司韶站在高高的土丘之上,身后站着顾衡、月枭与几个山脉的脉尊,以及江止、林清沅等人,静默地望着尘烟飞扬,一片混沌的前方。

不远处的石岩上,站着同样没有离去的萤雪,与夜烛一模一样的脸庞此刻只余冷漠,唯有紧攥的拳,稍稍泄露了情绪。

“快看!”

沉默之际,林清沅抬手指向远方,毫不掩饰心中惊喜。

其他人当然已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她所指的位置。

滚滚尘烟中跃出一只天禄兽,兽背上坐着熟悉的人。

南棠独自归来,她双眸赤红,眼中泪水并没停止,神色却万分平静,便连开口的声音,都透着冷锐。

“回玉昆!”

————

巫岭的禁地内急光交闪,一道虚影落下,渐渐凝实。

宝珠发出一声细细的嗤响,几条裂纹浮起,在碎裂的那一刻,四周交闪的光芒终于熄灭,只剩天空中缓慢转动的古阵阵图。

夜烛站在阵下,一阵恍惚。

片刻之后,他抬起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脖颈,一阵刺疼传来。

所有的缱绻缠绵,都不是梦。

他们是真的相遇了。

只是这场相遇,发生得猝不及防,结束的也同样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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