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掌青光,十六道生气,化入照影斋内十六个受伤弟子的体内。
生气带来前所未有的舒坦滋味,宛如在滞涩的经脉内灌入暖流,四肢百骸都得以舒展,而因重伤所带来的种种痛楚都一寸寸被这股暖流抚平。
约是看懂了南棠的想法,陆卓川率先撕去包扎在伤口处的布帛,露出原本狰狞的伤口,伤口里有浅淡青光流过,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两边弟子见状,有样学样,很快也跟着将包扎伤口的布帛撕去,满面惊喜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刀剑所伤的伤口正在愈合,火灼的焦黑皮肤也正渐渐翻新……
这边弟子所受多是严重外伤,仙丹灵药虽有强效,但也不能在短短几日内就让这些伤口恢复如初,更不可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这……”眠龙山的山君中有人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
十数双震惊的眼睛都盯着这些弟子,便连万筠、沈谜这样见多识广的修士,也不禁面露震色,江止心中则更是惊涛骇浪,夏淮虽然早知南棠身怀秘术,修为与境界不符,但也从没想过她的能力竟是如此,亦是惊诧。
“我可以……可以感受到灵气了?!”另一边坐着的弟子中忽有人惊喜到站起,难以置信地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随着他一句话,这片区域坐着的九个弟子一个接一个睁开眼,个个面露惊色。这几个弟子受的伤势最重,除了外伤,仙根亦被人残忍毁去,再也无法感知以及吸纳天地灵气,本正面色蔫蔫,萎靡不振地盘坐在地,对未来不报希望,但如今却忽然间恢复感知,真真体验了何为地狱天堂一线隔。
南棠手上那一掌青光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渐渐黯淡。
整个照影斋大厅上已经充斥着弟子们惊喜的欢呼声。
“我也可以了!”
“灵气……回来了!”
“我的伤痊愈了?”
……
反而是一众上修们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尽皆失语。
玉昆修仙界不是没有修行疗愈的修士,但那多是做为辅修而已,也从没出现过如此强大的疗愈能力。这样匪夷所思的能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修士们除了惊讶外,看着南棠的目光也愈发复杂。
南棠收回手,睁开双眸。
“安静!”杜一壶忽然大喊一声。
弟子们陡然间安静下来,看着杜一壶走到南棠面前,向她抱拳长揖。
“弟子杜一壶,多谢老师!”
随着这一声,其余受伤弟子自发在杜一壶身后集中站成一排,齐声道:”弟子拜谢虞师叔。“
响亮的声音震彻大厅。
南棠笑笑,转身面向已久未说话的沈谜。沈谜艳丽的容颜上是勉强维持的冷静,心中复杂万分。重虚宫的弟子能够伤愈,这对他们来说本是好事,然而……虞南棠早就知道自己能治好这些弟子,故意给她下套,可恶!
如此一想,沈谜眼中呈现三分怒气。
“沈城主,五名弟子,再加上伤愈的九名,一共十四个进仙凌阁的名字,城主别忘了。”南棠提醒道。
“好一个虞南棠!”沈谜冷冷笑起,“本座记下了。”
语毕,她旋身甩袖离去。
沈谜既去,事情已经落定,其余修士也不再多留,万筠等人也皆告辞离去,只是离去前看着南棠的目光再不一样。
若只是回龙塔修罗试的得胜者,悲雪城的峰主,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个修为高强境界诡异的修士而已,远远不比她今夜显露的这份能力——一个实力强悍的修士会让人忌惮恐惧,但一个拥有强大疗愈术的修士,那将会是整个玉昆修仙界人人争相巴结的目标。
毕竟,修仙不易,且行且惜,谁都想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
江止出斋送别上修,照影斋里的欢呼声仍未停歇。
这趟祸事可以峰回路转,几个重伤弟子原本以为仙途无望,怎知柳暗花明,反而因祸得福,仙根得愈,还多了进悲雪宗仙凌阁修行的机会,怎不激动万分?
要知悲雪宗的仙凌阁,十年才一开,哪怕是本宗弟子,非精锐不得入,且一次也只能进入不超过二十人,而今他们重虚宫就占去七成!
“虞师叔!”弟子们围在南棠身畔高呼。
这些弟子,南棠一个也叫不上名字,沉眠地底三十年,在外又历炼了几年,重虚宫的人,她都认不得了。
“师妹,你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夏淮过来,将弟子们赶开,感慨道,“这些年定是受了不少苦吧。”
谁能想到多年前几乎被众人放弃,连寿元都没剩多少的小修士,能够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呢?反而是他们这几个师兄,自魔修之劫后便一蹶不振,要么碎丹难结,要么心志重挫困顿不前,要么……心魔难驱。
南棠摇摇头:“修仙之人,谈何苦不苦,哪有一帆风顺的路。”
“对了,六师……”夏淮这时才问起萤雪,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南棠看了眼双手环胸站在角落的萤雪,他从开始到现在都没说过话,仿佛一个透明人,但身上的气势又强到让人无法忽视。
“是六师弟,他是男的。”南棠道,“至于其他的,恐怕要问咱们的师尊了。”
多的,她不想解释。
“……”夏淮顿时无语。
萤雪是男是女对他来说差别不大,但是对其他人可就不一样了。难怪昨日江止回来时脸色古怪,反应那么激烈,想必是在回龙塔外看到了萤雪。还有老三和老四,虽说前缘已了,可若是他们听到这个消息,恐怕……
南棠无奈地耸耸肩,师兄妹二人彼此心照不宣地没有继续谈论萤雪。
————
夜色渐沉,天星摇曳。
悲雪城城主府的大殿内浅光微闪,顾衡的虚影负手而立站在大殿正中。
沈谜单膝跪在他身后,垂头道:“宗主,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宗主责罚。”
顾衡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自言自语淡道:“一次性治好了九个被废除灵根的弟子,并同时治愈所有弟子外伤……这能力,这术法,很罕见。”
他喃喃了几句,转过身来,神色间并无怪责之意,只道:“起来吧,这事不怪你。”
谁能想到虞南棠真有那个本事。
沈谜这才道声谢,从地上起来:“宗主,仙凌阁的名额……”
“你代表本尊去的,既然已经开口允诺,自然不可反悔。十四个仙凌阁名额虽然多,本尊也不是出不起,就当是……给虞南棠的见面礼吧。她的能力若是不虚,对本尊可太有用了。”顾衡说话间唇畔浮起一缕笑。
“那廊回山那边?”
“本尊已经找过吕正阳,面子也给他了,若还要再闹,休怪本尊不留情面。”顾衡边说边低头摩挲起手腕上挂的一串一百零八子佛珠。
他还正愁没借口动廊回,希望虞南棠对得起他这份见面礼吧。
————
兴奋了半宿的重虚弟子们终于安静,照影斋沉寂下来。
一道人影轻点池水掠过,三尺寒光在幽夜中闪起,带着浓烈杀气无声无息直取照影斋花园里站的人。那人倏地睁眼,发出声嘲弄般的笑,飞身上了屋顶,身后寒光如附骨之蛆般紧随其后。
“同门相残,师姐会生气的。”那人幽幽笑道。
对方的剑虽快,几番擦过他的要害,但总在紧要关头被他轻描淡定化解。
“你从一开始就觊觎南棠?”江止声音低沉,蓄着恨意。
“是又如何?师兄莫不是要怪我挑拨离间?”萤雪不回手,只躲,“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师兄若真一心一意对待师姐,又怎会被我趁虚而入?”
江止无可反驳,只是手中之剑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狠,招招致命。
萤雪却仍发出低低的笑声,声声刺耳,挑衅着江止。一剑横过他的咽喉,在他喉间划开道细细的伤口,鲜血迸出。
江止收剑,冷道:“你以为你这么做,南棠就会喜欢你?”
“别痴心妄想,就算没有我,她也永远不会喜欢你!”
他笃定道,就好像解契那天,他也清楚地明白,南棠永远不会回到他身边。
南棠和损毁的云川一样,都不可能再归来。
萤雪倏地收起笑,想起夜烛说过的那句——“就算没有我,没有江止,她也一样不会喜欢你。”
怒气忽然大炽。
他欺身到江止身边:“不劳师兄操心,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邱缠心的力量可不好吞噬,你小心被噎到。”
江止大惊,“铮”一声拔出剑指向萤雪:“你在说什么?”
“心魔在身修为停滞数年难有所进,师兄很难过吧?你以为你凭何能遇到那一册《噬魔诀》的功法?”萤雪笑得残忍,“可惜,只有上册。”
“是你!”江止盛怒,一剑刺向萤雪。
只闻“嗤”的一声,萤雪不避,任由那剑刺入自己肩头。
“师姐不喜欢同门相残。”他喃喃一语,忽然从屋顶滚下,落进池中。
————
内厅的光线柔和,苏迩正在窗前煮茶,一缕茶香四飘。
“二师兄,你的闭关如何了?”南棠与夏淮坐在内厅议事,正问及他的情况。
夏淮闻言眸色微转,落在窗前的苏迩身上,他只摇了摇头:“此次闭关本欲沉心领悟驱逐杂念,为结丹做准备,然而……”
心有杂念,闭关没有成功。
“要不……让我试试?”南棠道。
春种生气虽然强大,但她并没把握能够帮到夏淮。金丹乃是婴胎之初,皆为元神精气凝炼所成,与灵根不同,除了靠修士修炼的积累外,还要靠领悟。碎丹之后再结金丹,也不例外。
“你帮不了我。我的境界停滞,与外力无关。其实两年前我就已经达到可冲结丹的修为了,只不过,我遇到了我的天劫。此关不破,金丹难成,谁也帮不上忙。”夏淮不以为意道。
“师父,师叔,喝茶。”那边苏迩笑嘻嘻地端来两杯茶,奉至二人面前。
南棠道了声谢接下茶,看着苏迩巧笑倩兮的脸庞,不由放柔目光,怜爱地望着她。
修仙修得太久,七情六欲都会渐渐淡漠,悲喜跟着被消磨,反不如苏迩这个凡人女子,她像极少年时的他们,笑是真心笑,哭也是真心哭,待人更是十二分热忱,热烈如凡间向阳花,就连南棠也情不自禁喜欢她,更不必提与她朝夕相对了十多年的夏淮。
话未说透,但师兄妹间已心照不宣,无情道遇有情人,该如破解,南棠亦无法,只默默饮茶。
哗啦——
屋外忽然传来水花声,师兄妹二人相视一眼,起身掠到厅外,只见池水被染红,池中站起个湿漉漉的人,衣裳被血浸染,模样狼狈不堪,正是萤雪。
“大师兄,六师弟,你们……”夏淮眉头猛蹙。
江止依旧站在屋檐上,执剑冷冷看着萤雪,片刻后归剑入鞘,掠入夜空,消失在众人眼前。
“师姐,师兄生我的气,不过我没动手。”萤雪捂着伤口道。
南棠捏捏眉心——一笔烂账,是够他们师兄弟几个人闹的。
看着萤雪跟着南棠进屋疗伤,夏淮并未离去,仍远远看着已空无一人的屋檐。
江止的情况,让人委实担心。
————
折腾到天星俱落,南棠才得以休息,挑了处无人的角落,盘膝坐定。
神识回到虚空中,见到夜烛的那个瞬间,她方觉得轻松下来,坐到他魂体旁边,在心中决定,还是得给他弄个兽体——要大大的,毛绒绒的,能趴在他肚皮上那种,就像从前的白罴。
“你打算就这么放过俞琼仙?”
南棠回忆趴在白罴肚皮上的时光时,夜烛开了口。
“放过?”南棠抬了眼,目光窜过一丝冷芒,“想得倒美!”
她生平,最恨别人动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