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行至桥边,径直跨过,又转身烧毁,烧掉了前行的证据,只留下记忆中的滚滚浓烟以及也许曾经湿润的双眼。
——汤姆·斯托帕德
省厅的法医难免要参加一些行政会议,虽然我知道这些会议很重要,但是开会毕竟没有破案有成就感,所以我对开会实在是缺乏兴趣。当然,除非是去云泰。
自从接触林笑笑的案件之后,“云泰案”就成了我的心结。光是在内网上查阅资料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新的信息可以挖掘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去云泰市再找找线索。
于是我就出现在了云泰市公安机关的法医工作会议上。
磕磕巴巴地念完稿子,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便开始琢磨着需要去问些什么问题、翻阅些什么材料。虽然我知道仅凭这些就想破获一起多年的悬案是异想天开,但还是暗自憋了一口气。
晚饭后,我借用了师兄黄支队的办公室,让刑警支队内勤搬来了“云泰案”的卷宗,打开串并案系统,埋头在卷宗里开始了研究。
卷宗的确不少,十余本厚厚的资料册堆满了办公桌,我细细地翻着询问笔录、现场勘查笔录、尸检笔录和照片,期待能有所发现。三具尸体的照片清晰地摆在我面前,都是十几岁的女孩,都是夜间独自去公共厕所时遇害的,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惶恐与不甘。凶手的目的很明了,就是奸尸。但案件很蹊跷,没有目击证人,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根本就无法甄别犯罪嫌疑人。从记录上看,三起案件分别锁定了数十名犯罪嫌疑人,但是因为没有甄别依据或者不具备作案时间而一一被排除。卷宗里还夹着几页新的排查记录。案件过去不少年,仍有几名民警还在锲而不舍地继续开展摸排活动。
卷宗翻完了,依然没有找到什么新的线索,我翻来覆去地看着几起案件的现场照片,希望能将它们深深印在脑海里,说不定哪天灵光一现就能想到点儿什么。最让我费解的是,三起案件中死者的阴道擦拭物经过精斑预实验都有微弱的阳性反应,DNA却无法检测出属于任何人的基因型。
“下次找个DNA检验专家问一问吧,是不是检验过程出现了什么偏差?”我自言自语道。
“十一点多了,还没回去?”黄支队这时候推门走了进来。
我摇了摇头,眨了眨通红的眼睛,伸了个懒腰说道:“师兄怎么这么晚还来?”
“刚才在参会的公安部二所法医专家的房间和他聊了聊。”黄支队一边拿起一次性纸杯,一边说,“怎么不自己泡点儿茶喝?我今天真是受益匪浅,专家就是专家,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我站起来说:“师兄别泡茶了,我肚子饿了,你请我去吃炒面片儿吧。”
黄支队做出一脸惊恐的表情:上次就是去吃炒面片儿,吃出个碎尸案件(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天外飞尸”一案)来,你还去?
“你还真迷信。”我笑着说,“如果真的那么邪门儿,那这次吃面片儿的时候也能出个命案。”
“祖宗哎,”黄支队扔给我一根烟,“请你吃还不行吗?积点儿口德吧。”
晚上十一点半,云泰的街上已经没什么车了,就连平时人口密集度最高的步行街也只有三三两两的情侣和巡逻员经过。步行街的两侧,延伸开几条平行的巷子,此时都已人眠灯灭,路灯的灯罩被晚风吹动,无奈地晃个不停,地面的灯光也随之摇曳,竟然有几分诡异感。
“这几条巷子,白天可是很繁华的,卖什么的都有。”黄支队说,“现在房价飞涨,估计这里的门面都要卖到两万多一平方米了。”
我对房价没什么兴趣,问:“我们来这里干吗?搞得跟查案似的,这里能有吃饭的地方吗?”
“乌鸦同志,你就不能不说案子吗?”黄支队指了指前方,说,“前面那条巷子都是吃夜宵的,想吃啥都有。”
果然,走了不到一百米,就到了另一个巷子口,里面果真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烤肉、麻辣小龙虾的香味夹杂着烧烤的烟尘扑鼻而来,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
“我改变主意了。”我看见火红的龙虾就兴奋,“我们吃龙虾吧。”
“真会宰人。”黄支队笑着说,“早知道这样,就带你去我家让你嫂子给你下面片儿了。龙虾现在好贵的。”
半个小时的时间,眼前的一盆龙虾就被我和黄支队解剖成了一盆龙虾壳。
我拿起饮料喝了一口,伸了个懒腰说:“这一觉绝对会睡得舒服。”
突然,尖锐的警报声划破了夜空,我循声望去,看见一辆消防车从巷口呼啸着驶过。
“着火了?”我警觉起来,“我们过去看看吧,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大吉大利。”黄支队说,“你少说两句吧。”
起火现场就在我们刚才经过的一条巷子,我和黄支队快步跑了过去。
这条巷子比较宽敞,路面有十几米宽,前后共有两三百米长,路的两侧都是联排门面,银行、超市、网吧、饭店、五金商行应有尽有,可以看得出白天的繁华。
“看来这些门面的店主晚上都不住这儿啊,这么大动静都没人围观。”我见消防车旁边只有十几个人在围观,说道。
巷子正中的一间门面的卷闸门下方往外冒着浓烟,消防官兵忙忙碌碌地一边接起高压水枪,一边给卷闸门降温。突然,卷闸门哗的一声掉落下来,原来屋内已经是一片火海。见到了屋内的情况,消防指挥官开始提高声调,指挥战士迅速灭火,围观人数也慢慢多了起来。
“婉婷超市,”黄支队笑着说,“听起来是个年轻女孩开的。”
“我觉得现场有点儿奇怪啊。”我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卷闸门是没有完全闭合的,之所以有人能够发现这里起火,是因为有浓烟从卷闸门下面冒出来。”
“我们来得晚了。”现场温度很高,黄支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说不定是消防队把门给撬开的。”
“可是卷闸门没有被撬的痕迹。”我一边说,一边想走近一些看看已经摊在地上的卷闸门,可是被消防队员伸手挡开了。
“这么晚了,卷闸门没道理还开着。”黄支队说。
“是不是进了小偷,偷了东西以后点燃了现场?”我说。
“什么小偷那么狠?没有必要吧。”黄支队说。
消防队忙了半个多小时,大火终于被扑灭,好在报警早,火势并没有波及附近的店面。一名消防队员走进现场进行探查,没想到他走进去不到一分钟就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大喊道:“队长!里面有死人!”
本来有些困意的我顿时清醒了,我转头看向黄支队,黄支队也正转头看我,说:“不会吧,真邪门儿了!”
站在消防车旁边的一名中尉已经拿了电话出来请求刑警部门支援。黄支队出示了警官证,说:“我们是刑警支队的,我要进去看看现场。”一旁维持秩序的派出所民警也过来说:“是的,他是我们的领导。”
“不行,先要排除险情,其他人才能进去。”中尉说,“可以把尸体先抬出来。”
我探头看了看,超市里面已是一片狼藉,被高压水枪冲射得东倒西歪的货架、满地烧焦的货物,还有地面上一摊一摊的积水。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这个现场怕是很难有发现了,破坏得太严重了。”
“好吧,”黄支队对中尉说,“那麻烦你们拍下照片,记清楚尸体躺着的位置。”
不一会儿,四名战士用帆布抬出来一具黑乎乎的尸体。黄支队不忙着检验尸体,和其他赶来的刑警开始询问报案人和消防战士。
“我在网吧上网上到十二点,路过这里的时候,发现这家超市的卷闸门没关好,从门下方的缝隙里可以看到隐约的火光和冒出来的烟,所以报了警。”
报案人是一名老实巴交的学生模样的人。
“那就很可疑了。”我看着眼前这具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歪头对黄支队说,“门是真的没有完全关上。”
“会不会是因为天气太热?你看这店面没有窗户,要是关上了门,就会很闷热啊。”黄支队站在超市门口往里看去,指着店面的内墙说道。
“这间超市朝南,一共有三间店面,但是有两个卷闸门是一直闭锁的,只有西侧的这个卷闸门用来作为出入口。整间店面里放的都是整齐排列的货架,收银台在西侧,最东侧是店主自己临时居住的空间,用布帘做的隔断,现在布帘已经完全被烧毁了,只有上方悬挂的轨道处还能看到一些残片。里面有个衣柜,已经被水枪给冲倒了。还有一张靠着墙的床。家具烧毁得都很严重。尸体仰面躺在床旁,和床边垂直,头靠近床,脚远离床。”
“起火点和起火时间可以判断一下吗?”黄支队问中尉。
“起火点在临时居住空间的南侧,空调插头部位附近。”中尉说,“我们觉得可能是空调插头短路起火,所以使用了高压点射的方式灭火。时间嘛,如果没有化学助燃物,我们分析是在报案前半小时起火,才能在发现的时候形成那么大的火势。”
我从脱落卷闸门的位置走进了现场,看了看挂在墙壁东面上的空调,转头对黄支队说:“可以排除店主因为热故意不关门的可能,你看虽然空调的线都被烧毁了,但是它的挡风板是开启状的,说明起火的时候空调是开着的,那就没有必要虚掩卷闸门。”
黄支队点头赞许我的观点:“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看像是一起谋杀。”
“就凭关没关门判断谋杀是不是武断了些?”黄支队说,“如果是门锁没有锁好,也可能会造成没有完全闭合的假象。”
我说:“我是觉得尸体躺着的位置不对。如果是死者发现起火时已经一氧化碳中毒无力逃脱的话,那么她从床上坠落的姿势应该是和床边平行,不应该是和床边垂直。”
我走到尸体旁边蹲下来,一股尸体被烧熟的味道迅速涌进了我的鼻孔,我揉了揉鼻子,说:“另外,这个超市给人的感觉是很狭长、很深,如果是最东侧床边起火蔓延到超市最西头的话,东边应该比西边烧得更严重。但是我感觉整个超市烧得都很严重。”
“你的意思是说,可能有多个起火点?”黄支队说,“封闭现场,明天白天我让支队理化科的同志来采样,那时候就知道有没有助燃物,有几个起火点了。”
“还要等到明天吗?”我说。
“如果根据消防队的推测,是电起火,那就是意外,我们现在没有依据证明这是刑事案件,所以没有权利强行解剖尸体,要等她出差在外的老公赶回来。”黄支队说。
“死者是什么人?调查死者的邻居了吗?”刚才我在粗略地看现场,所以没有听见调查得来的死者基本情况。
“死者俞婉婷,女,三十岁,个体商户老板。丈夫是骅庭保险公司业务员,叫刘伟,二十八岁。俞婉婷十多岁时父母双亡,本地没有亲戚,她和刘伟结婚四年,在我市贵苑新村有一套房子,但他们没有孩子。”负责外围调查的民警介绍道,“刚才我们用电话和刘伟联系,他说一般情况下俞婉婷不在超市里住,但是如果他出差的话,俞婉婷就会在超市里住。今天上午刘伟去上海出差,所以俞婉婷才会住在超市里。超市的空调插座已经坏了好几次,刘伟本人怀疑是插座短路引发的大火。刘伟正在往回赶,估计明早能够到达云泰。”
黄支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现场封存了,尸表检验等明天刘伟赶回来再进行,外围调查我会安排他们连夜开展的。”
“可是破命案哪有等天亮的?”我知道自己一着急,睡觉也睡不好。
“我们没有充分证据证明这是一起命案。”黄支队说,“她又没有其他亲属,还是等刘伟回来再说吧。养足精神才能干得好活。”
急也没有用,确实太累太饱了。躺在宾馆床上的我,脑子里翻动着现场画面,翻着翻着就睡着了。直到早晨七点,黄支队的电话把我喊醒:“起床吧,吃点儿东西,我们去殡仪馆。”
到达殡仪馆的时候,刘伟已经在解剖室的门口等着了。一眼看去,他又瘦又高,皮肤白皙,眉眼棱角分明,有点儿明星的感觉。我多看了一眼,瞥见他右臂外侧有两条浅浅的痕迹,用法医的眼光看,应该是抓伤。
“可以描述一下你妻子的长相吗?”我突然问道。
一时间没预料到这个问题,刘伟显得有些紧张:“哦……她,她挺漂亮的,就是那种长头发、大眼睛、高鼻梁……”
“有照片吗?”黄支队知道我的意思是要先确定死者就是俞婉婷。
“哦,对,有的有的。”刘伟拿出了钱包,里面有一张俞婉婷的大头照。
照片中的女子确实是一个美少妇,黑色长发,齐眉刘海,唇红齿白,美丽而不失优雅。我注意到照片中的女子戴了对非常精致的钻石耳环,又转头看了看解剖床上的尸体,耳朵上并没有耳环。我摇了摇头,暗自感叹,一个美女就这样成了一具可怕的尸体。
“我们需要到你家找一些俞婉婷的日常用品,提取DNA和尸体的DNA进行比对。”我说,“毕竟烧得面目全非,耳环又不相符,我们首先是要确证死者身份。”
“是她,就是她,烧成这样我也认得的。”刘伟带着哭腔说道。不知为什么,在我看来,他哭得似乎有点儿假。
“那也需要科学的鉴证。”我一边说,一边穿上解剖装备,开始尸表检验。
黄支队安排刑警拿了刘伟家的钥匙去取俞婉婷的DNA。
我已经做好了这是一起谋杀案的心理准备,所以看到一些不符合烧死的征象时,并没有过多的惊讶。我一边检查一边说:“尸体全身重度炭化,全身呈斗拳状,衣物、头发烧毁,睑球结合膜可见点状出血,鼻腔内经纱布擦拭未见灰烬。额部可见多处弧形创口,暂时无法判断是否为生前损伤。”
我用力掰开已经形成尸僵的下颌关节,用光源照射死者的口腔:“口腔内壁未见明显灰尘黏附,舌下未见明显灰尘黏附。双手烧毁,见不到指甲。”
黄支队摇了摇头表示遗憾,他知道我的意思。夏天时候人们穿着较少,身体裸露部位多,如果死者和凶手发生打斗,死者又留有指甲,就很容易抓伤凶手,也有可能留下能证明凶手是谁的证据。
“目前看,这很有可能是一起谋杀案件。”我对坐在解剖室门外地上的刘伟说道,“我们现在要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
“不行!不行!”刘伟突然从地上弹射了起来,大声喊道,“婉婷生前最爱漂亮,我不允许你们在她身上动刀!谁也不准动她!”
刘伟的过度反应吓了我一跳,我压着怒火说:“我们怀疑这是一起谋杀案件,为了她沉冤得雪,我们必须进行解剖。我给你承诺,解剖完我们会缝合得很整齐。”
“你们这是要抢尸体吗?”刘伟说,“网上说你们警察经常抢尸体,原来是真的,她是我的,我不许你们对她动刀!”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规定,我们怀疑这是一起刑事案件,且死者死因不明,公安机关有权决定解剖。”黄支队说,“希望你配合。”
刘伟一直在哭喊,黄支队示意身边的警察把他拉到了门外,刘伟还在喊着:“不准动她!你们都是土匪,警察都是土匪!”
我和黄支队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个刘伟十分可疑。黄支队示意手下的高法医穿上解剖服和我一起开始解剖工作,同时嘱咐身边的刑警看好刘伟。
死者的皮肤及皮下组织都已经炭化,解剖刀切上去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咯咯声。逐层分离完尸体的颈部皮肤和肌肉,真相基本就露出了水面。死者颈部两侧肌肉都有明显的出血痕迹,舌骨、甲状软骨都有严重的骨折、出血迹象。
“窒息征象非常明显,颈部损伤也很严重,虽然看不到颈部皮肤损伤情况,”我说,“但是同样可以断定,死者是被一个力气很大的人用双手掐住脖子,导致窒息死亡。”
“双手掐住了脖子,没有办法约束死者双手,那么凶手很有可能会被抓伤。”黄支队在一旁补充道。
“就是头部的损伤非常奇怪。”我切开死者的头皮,前后翻开。头皮已经被烧焦,用力稍大都会破损。头皮的额部有七八处弧形的小创口,对应的皮下有连接成大片状的皮下出血。颅骨的骨膜没有伤及,更没有颅骨骨折或者颅内损伤。
“这些小伤口都非常轻微,不是致死的原因。”我说,“但是生活反应非常明显,说明是在掐死之前形成的。”
“弧是朝上的,圆弧在下,两角朝上弯,弧度还不小,如果是圆形的一部分,那么这个工具就应该是直径五厘米左右的圆形。这会是什么工具呢?”黄支队说,“头皮下出血这么多,创口里有组织间桥,肯定是钝器形成的。”
“我担心的不是工具。”我说,“创口这么密集,应该是死者处于一个固定位置形成的。那么就有两个问题出现了,第一,凶手既然要杀死她,为什么还要在她头上砸出这么多小伤;第二,死者为什么会在没有死的时候不动弹,保持固定位置让凶手砸。”
“凶手可能是心理有问题。”黄支队说,“死者也有可能是在中毒、昏迷的情况下被打击头部的。”
“颅脑没有损伤,如果是昏迷,只有可能是用药物了。”我说,“取心血做毒物化验吧。”
“调查清楚死者是什么时候吃的晚饭了吗?”我一边用手术刀切开尸体的胃、十二指肠和小肠,一边说,“烧死的尸体没法用温度来判断死亡时间,想准确判断,只有看胃肠内容物的消化、迁移情况了。”
“这个没问题,”黄支队说,“经调查,死者下午六点去巷子口的小吃店吃了晚饭。”
“根据消化情况,”我用手术刀拨弄着那些黄油油的胃内容,抬肘蹭了蹭鼻子说,“胃内还有不少食糜状物质,我判断死者是末次进餐后五小时内死亡的。”
“消防队说十一点半起火的。”黄支队说,“你判断十一点之前死亡,这就有至少半个小时的时间差。那么,凶手杀害了死者后,半小时才点火,他在做些什么呢?”
“你们看,这是什么?”在一旁观察死者头面部的高法医突然一句话把我和黄支队从思考中拽了回来。
我和黄支队凑过头去看,原来高法医在死者的鼻孔里夹出了一根蓝色的纤维。
黄支队接过纤维,放在解剖室的显微镜下观察:“这是防水布的纤维,很多衣服都是用这样的材料制成的。”
“看来,这样的纤维还不少啊。”我仔细用刀片刮着死者脸上的烟灰炭末,果真在刮下来的漆黑的物质中,发现了一些蓝色的防水布片,最大的一块儿约有几个平方毫米。
高法医还在死者耳部附近用止血钳钳下来一块和皮肤粘连在一起的白色布片,布片的边缘也可以看到蓝色的纤维,布片上面印着M开头的一排英文,字迹无法辨认。
我接着说:“可以断定,现场燃烧的时候,有一件蓝色的衣服覆盖在死者的面部。这个白色的布片是衣服的商标。”
“这能说明什么呢?”高法医问道。
“心理学家有过一项研究,”我说,“如果一个人杀死了自己比较尊重、敬畏的人,会害怕看见死者的脸。有些人会用一些物体遮盖住死者的脸,减轻自己的心理压力。”
“你是说,熟人作案?”黄支队说完,转头看向窗外蹲在地上的刘伟。
“调查情况显示,俞婉婷为人吝啬,没有什么非常要好的朋友,没有什么明显的矛盾关系,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侦查员在一旁说,“如果判断是熟人作案,那么她丈夫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可是刘伟说他昨天上午就出差去了上海。”高法医说。
“他可以故意这样说,伪造不在场证据。”黄支队说,“我还看见了他手臂上有抓伤。”
我点了点头,低声说:“我也看见了,刚才我们分析死者可能抓伤了凶手,只是因为死者的指甲被烧毁,所以不能确证。我想,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是啊,”黄支队说,“刚才他还那么激烈地阻碍尸体解剖。”
我脱下解剖服,走到刘伟旁边,说:“你下了火车就直接赶到这里来了对吧?麻烦你把返程火车票给我看看。”
刘伟一脸惊恐:“啊?什么?哦,火车票,火车票我……我,火车票出站的时候被工作人员收了。”
“那去上海的火车票呢?”我问。
“也……也被收了。”
“原来你们出公差,差旅费报销是不需要票据的?”我盯着刘伟,看着他闪烁的眼神,逼问道,“还是出公差要私人出费用?”
刘伟的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
黄支队说:“如果这样,那就对不起了,麻烦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吧。”
两名侦查员架着垂头丧气的刘伟乘车离开了。
“这起案件,不会就因为死者脸上的那个布片破获了吧?”我说,“我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哎哟,祖宗,”黄支队说,“简单点儿不好吗?你可别乌鸦嘴了。”
我低头笑了笑,说:“还有好多检验没有出结果,用这个时间,我们去现场看看吧。这么久了,现场险情也应该都排除了,可以进去看了。”
现场依然一片狼藉。除了没法燃烧的物品以外,其他的家具、货物基本都已燃烧殆尽。超市东面隔开的临时居住区域里也是如此,一个大衣柜被高压水枪冲倒在地上,一个光秃秃的床板横在那里,都被熏得漆黑。
我和黄支队简单巡视了超市,超市地面尽是积水,我们穿着胶鞋从东倒西歪的货架上跨来跨去,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估计有用的线索没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也被高压水枪冲得干干净净了。
我走到床旁,戴上手套掀起了床板。突然,我看见床板的侧面和下面有一些点状的颜色加深区,和附着的烟灰炭末颜色并不一样。我打开勘查箱,取出联苯胺试剂,对这些区域进行血液预实验,得出的结果是阳性。
“师兄你看,”我说,“床板侧面和床板底侧都有血,这样看,应该是喷溅状血迹。”
黄支队走过来拿出放大镜看了看床板的血迹,说:“嗯,从形态上看,可以确定是喷溅状血迹,方向是从外侧向内侧。”
我说:“尸体是头朝床躺在地上的,头部又有创口,那么形成创口的时候,血迹确实是沿这个方向喷溅的。”
黄支队说:“知道你的意思,尸体躺的位置就是杀人的原始现场。”
我点了点头。
黄支队补充道:“既然这里是杀人的现场,死者又没有约束伤,说明凶手是可以和平地从最西侧的入口进超市,再走到最东头的床边。”
“大半夜的,”我说,“一个单身美少妇会让什么人进到自己的超市里呢?她一点儿警惕性都没有吗?”
“除非是熟人,”黄支队说,“开始通过死者面部的布片推断熟人作案我还有些忐忑,现在通过现场情况,基本可以肯定就是熟人作案了。看来抓她老公没抓错。”
我站在现场闭着眼,试图把现场的情况再还原一遍,可是总觉得损伤问题有些不能解释。于是我摇了摇头,说:“先回去吧,一边等检验结果,一边去看看对刘伟的审讯。”
我们在视频观察室看着审讯室内的刘伟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招了没?”黄支队问。
侦查员摇了摇头:“反复强调他没有杀人,但是对于昨晚的行踪,他只字不提。”
“去火车站调一下监控,看他到底有没有去上海。”黄支队说。
侦查员面露难色:“这,火车站那么多人,有些难度啊。”
“不用,”我说,“去查一下宾馆开房登记,我突然觉得他不像是凶手,他之所以不提昨晚的行踪,可能有其他原因。”
黄支队惊愕地看着我,愣了一会儿,转头对侦查员说:“去办吧。”
黄支队看着侦查员离开观察室,对我说:“你这样说是不是武断了些?如果因为你的直觉改变了侦查思路,可不是小事。”
我摇了摇头,说:“不仅是直觉,我觉得死者的损伤有些奇怪。”
“你是说她额头上那些密集的小创口?”
“是的,”我说,“如果不是用药致晕死者,在死者清醒状态下同时形成额部创口和颈部损伤,除非这件事不是一个人做的。如果是刘伟想杀她,不需要找个帮手那么麻烦。”
“时间不早了,”黄支队说,“各项检验和调查的结果夜里才能出来,你先休息吧。”
躺在宾馆的床上,现场的情景在脑海中一幕幕呈现。突然,被水枪冲倒的大衣柜的样子闪入我的脑海里。
“不对啊,衣服、被褥怎么会在大衣柜下?”我自言自语道。我仿佛想起白天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大衣柜的下方好像压着衣服和被褥。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头的地方,可是不对头的地方在哪儿呢?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因为有心事,所以我起了个大早。专案组会议室正在汇报昨天一天的工作情况。
“经比对俞婉婷平时所用牙刷上的DNA和死者的DNA吻合,确证死者系俞婉婷。经过对俞婉婷的心血进行毒物化验,可以排除俞婉婷生前有中毒致死或致晕的可能。通过对现场多处多点位提取的灰烬进行理化检验,可以判断现场有多处起火点,但是没有助燃溶剂。也就是说,凶手杀人后,在超市里多处可以燃烧的货物上点火,导致大火。”云泰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所长汇报道。
“可是再多处点火,也不需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啊。”我说,“我们法医判断,死者死后至少半小时以上,现场才点火。”
“凶手在做什么呢?”黄支队说。
“另外,”我说,“如果排除了死者有中毒致晕的可能,通过法医检验死者头部损伤也不至于致晕。那么,死者为什么会在清醒状态下,保持一个固定不动的姿势,让凶手来敲击她的头部?还有,凶手是如何一边掐压死者的脖子,一边用钝器打击死者的头部?”
“骑在她身上,一边掐脖子,一边打。”有侦查员说。
“不可能。”我说,“我们知道,手指接触颈部,只会留下小片状出血,手掌接触,才会留下大片状出血。经法医检验,死者颈部两侧的肌肉都可见大片状出血,说明是有两个手掌同时掐住死者的颈部两侧,压闭气管和颈动静脉,导致窒息死亡。这个时候,凶手没有其他多余的手去打击死者头部。”
“为什么可以肯定是同时形成两种损伤呢?”
“因为两种损伤都有明显的生活反应,额头部的损伤也只有死者颈部被压住,头部位置相对固定的时候,才能形成。”我说。
这时候,负责对刘伟进行外围调查的民警推门进来,说:“刘伟的嫌疑排除了。”
“查到什么了?”黄支队早有心理准备。
“刘伟案发当天确实没有离开云泰。”侦查员说,“经过对入住登记的查询,我们发现刘伟当天上午在一家宾馆里开了一间房。我们调取了该宾馆的视频监控,刘伟是上午十点开房入住,第二天早上七点离开的。”
“也就是说案发时候他并没有离开房间,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离开直接去殡仪馆的,是吗?”我问。
“是的,”侦查员说,“确定他没有作案时间。”
“看来我们抓错人了。”黄支队说。
“没有抓错人。”侦查员喜上眉梢地说,“和刘伟一同入住的还有一名女子,通过面部比对,确定是一名外号是莹姐的女子,这个莹姐涉嫌一起团伙贩毒案。目前可以肯定刘伟和这桩贩毒案有关系,我们已经通过刘伟获取了莹姐的线索,现在派人去抓了。”
“可是刘伟手臂有抓伤啊。”我说。
“这个我们也问了。”侦查员说,“刘伟和这个莹姐有一腿,抓伤是在亲热的时候被莹姐抓的。”
“看来这个刘伟是真的不想我们对他老婆动刀,他还是真的爱他老婆的。也怪不得他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只字不提,一是犯法,二是对不起他老婆。”黄支队说,“也好,顺带破了一起贩毒案件。不过,这桩命案,我们应该从何处下手呢?”
我喝了口水,说:“再去现场看看吧。”
重新回到了案发现场,我仿佛比上次勘查有了更多的信心。想起在宾馆思考的问题,我径直走到了大衣柜的旁边。我没有记错,大衣柜的下方确实压着一些衣物和被褥。
我叫来两个侦查员,合力把大衣柜扶起,大衣柜下方散乱地堆着一些衣物和被褥,露出大衣柜压痕以外的部分都被完全烧毁了。我拉开大衣柜的门,两扇门是靠强力吸铁石关合的,门没有上锁。
衣柜里面还挂着几件大衣,没有被大火烧毁。我戴上手套,伸手去检查大衣的口袋和大衣柜里的其他杂物。检查中,我发现了一个相框,拿出来看,里面是一张俞婉婷和刘伟在冰天雪地中的合影。照片上的俞婉婷身穿一件蓝色的羽绒服,蜷缩在刘伟的怀抱中,笑容灿烂。
“把这张图片技术处理一下,看看能不能看清衣服的牌子。”我把照片递给身边的黄支队。
大衣柜的旁边,放着一个不锈钢的茶杯,已经被烧得变了形。我走过去拿了起来,茶杯挺重的,底座是圆形的棱边。我用联苯胺测试了一下底座,出现了潜血反应。
“这个茶杯底座直径五厘米,呈圆形棱边突起,和死者额部的细小创口刚好吻合。茶杯底座又有潜血反应,说明这个茶杯很可能就是凶器。”我说。
“可惜茶杯已经被烧,黏附大量灰烬,已经没希望从这上面提取到指纹了。”黄支队说。
“或许它对我们的下一步推理分析有一点儿用处。”我胸有成竹地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不锈钢茶杯。
我绕过正在用筛子清理现场灰烬的痕迹检验民警,走到了超市的收银台前。收银台是玻璃制造的,已经被完全烧毁,柜台里放着的杂物都已无法辨认。我捡起一截铁棍扒拉着柜台里的炭末,突然,在外面明媚的阳光照射下,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找来痕检民警照了几张柜台的照片,然后小心地围绕闪光的物体把周围的灰烬分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堆一元钱、五角钱的硬币。
“这是超市老板放钱的钱盒?”我说,“这个私人小超市是没有电子收款台的,看来收的钱都是放在这个钱盒里。”
痕检员用筛子慢慢筛出了硬币附近的灰烬,说:“据痕检角度看,这确实是一个钱盒,应该是用竹篮编制的。”
“我知道了。”我说,“云泰盛产螃蟹,就类似是那个装螃蟹的竹篮是吗?”
痕检员点了点头:“不过基本已经被烧毁了。”
“有纸币的残渣吗?”我问。
痕检员摇了摇头。
黄支队这时候走了过来,说:“刚才你说的照片通过技术处理,可以看出俞婉婷穿着的羽绒服胸口绣有MCC商标字样。看来和我们在死者脸上提取的布片很吻合啊,你是在怀疑凶手就是用照片上的这件衣服遮盖死者脸部的吗?”
我摇了摇头,说:“师兄,这是一起以侵财为目的的杀人案件,凶手不一定和死者熟识。”
黄支队低头思考了一下:“有依据吗?”
“有。”我胸有成竹,“首先,刚才我们在柜台附近发现了死者收钱用的钱盒残骸,里面有一些硬币,却没有任何纸币的残渣。”
“纸币可能都被烧毁了啊。”黄支队说。
“不会,”我说,“竹子是隔热效果不错的材料,竹篮尚未被烧毁殆尽,那么放在它里面的纸币即便是燃烧,也不会一点儿残渣都不留下。”
“会不会是死者把纸币都收起来了?”痕检员说。
“那倒不会。”黄支队说,“据调查,俞婉婷平时离开超市,也只拿一些一百元的大钞,零钱再多也不拿走,更别说她知道案发当天自己不离开超市。”
“那就是说钱盒里应该有一些纸币,即便是十块、几十的纸币也应该有一些,”我说,“现在没有了,只有一种可能,被别人拿走了。”
黄支队点点头:“接着说。”
“还有,”我说,“开始我们认为凶手把衣服覆盖在死者的脸上,是熟人作案的特征。排除了刘伟的嫌疑后,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我。今天看来,凶手之所以用衣服覆盖住了死者的面部,纯属意外。”
“现在我们已经确定,覆盖在死者面部的,是她自己的一件蓝色羽绒服。”我走到大衣柜旁边,说,“现在是夏天,羽绒服不可能放在外面,应该是放在大衣柜里面的。死者睡的床上有毛巾毯,有床单,凶手为什么不用这些顺手能拿得到的东西,而非要去拿应该放在大衣柜里面的东西去盖死者的脸呢?”
“不能肯定羽绒服就是放在衣柜里面啊。”黄支队说,“没有依据,说不准就是叠在床头当枕头呢?”
“别急,我还有推断。”我一边拉开大衣柜的门,一边说,“这个大衣柜的门是通过强力吸铁石闭合的,不用一点儿力气是打不开的。也就是说,凶手有主动打开大衣柜大门的动作,还有把大衣柜里的衣物、被褥翻出来的动作。”
“不能是被高压水枪冲倒以后,衣服、被褥掉落出来的吗?”黄支队说,“如果是凶手事先翻动出来的,被翻出来的衣物应该会被完全烧毁了啊。”
我说:“如果是消防动作导致大衣柜倒下,并且倒下的同时里面有东西掉落,则大衣柜的门应该是开着的。不可能是在大衣柜倒下的瞬间,里面的衣物掉了出来,大衣柜倒下后,门又合上了。即便那么巧能合上,也会把地上的衣物夹一部分在门内。你们再看,大衣柜后面的腿比前面的长,放不稳,所以我分析是凶手火急火燎地翻动大衣柜,把衣物拽出衣柜,在关门的时候,因为紧张用力过度,大衣柜向后倾倒,碰撞墙壁后,由于反作用力向前倒下,才造成了这种现象。”
说完,我指了指大衣柜后方墙壁上的一个新鲜磕碰痕迹。
大家点头。
我接着说:“根据上述两点,结合死亡时间的推断,我们可以判断,凶手在杀死死者后,用了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来翻动超市,寻找财物,至少翻动了柜台和大衣柜。凶手的目的应该是侵财。”
“侵财多数不会是熟人,即便是认识的人,也很少有非常熟识的人。”黄支队说,“可是这个案子明显应该是熟人作案啊。”
“不,”我说,“我现在觉得不一定是熟人作案,至少不是非常熟知的人。”
“可是事实是俞婉婷把凶手从西侧大门带到了东头的居住区域。”黄支队说,“不是熟人的话,那么这个俞婉婷也太没有警惕性了吧?深更半夜敢把陌生人带进自己的屋子?我觉得不太可能,这个俞婉婷还长这么漂亮,晚上估计还穿得比较少,她就不怕陌生人?”
“这个问题我也矛盾过。”我说,“不过我刚才仔细地筛了一下尸体附近的灰烬,现在我搞清楚了尸体附近的这个货架摆放的是什么货物了,所以我也就理解为什么俞婉婷会在衣冠不整的状态下,带个陌生人走进自己的超市了。”
我用止血钳夹起尸体位置附近倒伏的货架下压着的一片塑料包装纸碎片,上面印着几个字:“七度空间”。
“师兄,明白了吧?”我笑着说,“我的推断,有没有道理?”
黄支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侦查员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这是怎么个意思?”
黄支队说:“尸体附近的货架是放卫生巾的,所以我们现在怀疑,凶手是个女人。如果是女人,半夜来买卫生巾,俞婉婷很有可能会放松警惕,带她到放置卫生巾的货架附近,然后凶手趁机行凶。”
“师兄忘了吧?”我打断黄支队的话,“我们开始怀疑不是刘伟作案的依据,是我们觉得本案应该是两个人作案哦。”
“哦,对对对。”黄支队说,“女人可能只是敲开门的,凶手应该是个男人。”
我说:“我们在尸体上发现了两种损伤,都有生活反应,也就是说,我们觉得一个人不可能在双手掐压死者颈部的同时,又拿钝器打击死者的头部,所以我们开始就怀疑是两人作案。尸体上的两种损伤反差极大,掐压颈部的力度非常大,导致了颈部的软骨都严重骨折,但是头部的损伤比较轻。今天我又找到了这个凶器——茶杯,这么重的茶杯,如果是力气很大的人挥舞起来,反复击打在死者头上很容易造成颅骨凹陷性骨折,但是尸体上只有轻微的表皮和皮下组织损伤。”
我咽了口口水,接着说:“经过现场勘查,现在我更加可以肯定,凶手应该是一男一女。女的骗开超市大门,男的趁俞婉婷带女人进入现场的时候溜门入室,在床边这个货架附近将俞婉婷按倒,掐压住她的颈部。女人则顺手拿来一个不锈钢茶杯反复打击俞婉婷头部,逼她说出钱的位置。由于男人的力气过大,将俞婉婷掐死,于是他俩翻动超市,拿走了柜台里的纸币,在超市里容易起火的货物货架处点火,毁尸灭迹,然后离开。”
“可是,这样的案子,从什么地方找突破口呢?”黄支队一筹莫展。
“别急,师兄,”我说,“我们去巷子口看看。”
我和黄支队绕着这条两三百米长的巷子走了一圈,有了很显著的发现。这是一条两头通马路、中间封闭的巷子,也就是说,凶手如果想进入现场地段,必须从巷子的两头进入,离开也是这样。巷子的东头是一个三岔路口,有红绿灯,也就是有监控录像。巷子西头有一家银行,门口也有监控。
“等于是我们掌握了小巷两头的进出口资料。”我说,“通过看监控,应该可以发现可疑的人员吧?”
黄支队摇了摇头,说:“这个侦查部门早就想到了,奇怪也就奇怪在这儿,案发时间段附近,没有任何可疑的人进入巷子或者离开巷子。”
“那就说明犯罪分子在案发时间段附近,就住在这个巷子里,作完案也没有离开。”
黄支队说:“可是这里只有店面,没有住家啊。”
我说:“可是我们当天看见着火,哪里来的那么多围观群众呢?”
“你提示我了,”黄支队说,“这里有家网吧!虽然现在网吧不准通宵营业,其实这些网吧还都是偷偷摸摸通宵营业的。”
我笑着说:“那就去看网吧的监控吧!”
调取了网吧当天晚上的监控录像,很快我们就发现了线索。一个穿白色衣服的魁梧男子和一个短发女子在案发当晚十点多先后离开网吧,但是没有去服务台结账。十一点四十分,这两个人又一起回到了网吧。十二点十分,两人又和网吧的数十个人一起出了网吧,应该是去围观灭火现场的。
“原来当天凶手和我们一起在现场。”我感觉背后一阵发凉,转头问侦查员,“网吧的上网记录呢?”
侦查员摊了摊手,说:“这些网吧晚上偷偷摸摸开张,都不登记身份证,所以掌握不了上网人的信息。”
“唉,这么好的线索,因为网吧不守规矩,没戏了。”我无奈地说。
“可是这个短发女子出门的时候穿的是红色的T恤,回来的时候穿的却是浅色的。”黄支队看出了一些蹊跷。
我想了想,说:“我还记得我们在床板处发现喷溅状血迹区域中间有个空白区。这个空白区应该就是拿杯子打击死者头部的人站的位置,她的存在挡去了一部分喷溅血。”
“你是说,她是因为衣服上黏附了血迹,怕人发现,所以换了衣服?”
我摇了摇头,说:“监控上看,衣服的款式应该是一样的,就是颜色不太一样。嫌疑人的身材明显比俞婉婷瘦小多了,不可能是在现场换上俞婉婷的衣服。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嫌疑人反穿了衣服。”
“我去问网吧老板。”侦查员跳了起来,快步出门。
我和黄支队在专案组耐心地等了大约两个多小时,侦查员才推门进来。
“怎么去这么久?”黄支队问。
侦查员高兴地说:“因为我们直接把犯罪嫌疑人抓回来了。”
这个喜讯出乎意料。
侦查员说:“网吧老板称当天晚上上网的人很多,自己在服务台里侧早早睡觉了,网管看了监控也不认得嫌疑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去又什么时候回来的,上网有押金,所以也不用怕他们跑。但当我们提出这个人可能反穿衣服的时候,网吧老板说晚上起火的时候他也出去围观,无意中看到了我们说的那个反穿衣服的嫌疑人。他认得是在网吧隔壁打工的服务员李丽丽,当时还在奇怪这小妮子为什么要反着穿衣服呢。”
“太符合了!”我兴奋道,“正好在附近打工,和俞婉婷怎么说也是个面熟,俞婉婷就更加可能对她没有警惕了。”
“我们去听听审讯情况吧。”黄支队高兴地说。
对李丽丽的审讯无法开展,李丽丽拿着一份诊断怀孕的B超报告,在审讯室里不停地哭、不停地吐,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于是我和黄支队来到了审讯李丽丽的男朋友陈霆威的审讯观察室。审讯室里,侦查员递给浑身发抖的陈霆威一根烟,陈霆威摇了摇手说:“谢谢,我不会。”
侦查员说:“说吧,从网吧的监控里已经看到你了。”
陈霆威瑟瑟发抖,说:“其实我也不想,其实我也不想啊……我和李丽丽都在外打工,每个月的工资加在一起只有不到两千块,还要寄回老家给双方父母一千块,我们真的活不下去啊,现在丽丽又怀孕了,一罐奶粉都要一百多,我们怎么养得活自己的孩子?”
我看着眼前这个魁梧的二十岁男孩,心中又浮起一丝恻隐。
陈霆威说:“丽丽说这个婉婷超市每天都有好几千块的进账,我们就准备去偷。晚上我们估计她关门回家了,就从网吧出去,到超市撬门,没想到刚撬了一下,就听见超市里有动静,于是我就赶紧躲到了一旁,丽丽很沉着,没有躲开。超市老板拉开卷闸门上的小窗,看见是丽丽,就打开了卷闸门。丽丽说自己正在上网,突然来了例假,要买卫生巾,就来敲敲门试试,结果婉婷姐你还真在。于是超市老板就和丽丽说笑着走进去了,进去前,丽丽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她是示意我们去抢劫。我趁黑溜进卷闸门,看老板正背对着我看丽丽挑选卫生巾,我就扑了上去按倒老板,掐她。丽丽跑过去拉下卷闸门,又不知从哪儿拿了个茶杯回来打老板的头部,问她钱在哪里。可是老板就是不说话,我一生气就使劲儿掐她,没想到,过了几分钟她就不动了。我们见她死了,很害怕,丽丽说不能白杀个人,于是我们就开始到处找钱,可是只在柜台里找到了几百块的零钱。”
“你们为了毁尸灭迹,所以烧了超市,是吗?”侦查员厉声道。
陈霆威哭着点头。
“案子破了,这两个孩子,再穷也不该犯法杀人啊。唉,可惜了。”我叹了口气。
“我觉得我们的证据还不太扎实。”黄支队担心地说道。
“有监控证明他们在发案时间内离开网吧,又有口供,而且李丽丽应该还有血衣。”我还没说完,就听见审讯室里侦查员说:“你们当天晚上穿的衣服呢?”
“丽丽回家就洗干净了。”陈霆威抽泣着说道。
我看了看黄支队,说:“真被你说中了,现在没物证了。”
“是啊,证据链不完善。”黄支队说,“虽然他是主动招供了,但是如果碰见个无良律师唆使,上庭翻供,说是刑讯逼供什么的,不好办啊。”
“别说人家律师,”我笑着说,“证据链不完善,是我们的责任,律师质疑是对的。我们去他们俩租住的房子里看看吧。”
看得出来,这一对小青年还是很勤奋的。租住的房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监控录像里看到的他们穿着的衣物已经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柜子里了。
黄支队拿了出来仔细看了看,说:“洗得很干净,找到血的希望不大了。”
我摇了摇头,走到一个五斗橱附近,随意拉开其中一个抽屉。抽屉里赫然放着几条白沙、红塔山香烟。
“我们有证据了。”我一边招手让侦查员过来拍照,一边和黄支队说,“监控里,陈霆威出去回来都是拎着一个包的,虽然看不清包的外形变化,但是这些香烟很有可能是用那个包拎回来的。”
“烟的档次不高啊,”黄支队说,“会不会可能是他自己买来抽的呢?”
“他不抽烟。”我笑着说,“审讯室的时候,他拒绝了侦查员递给他的香烟,说他不会。”
“那他拿这些廉价烟回来做什么?”侦查员问。
“我觉得吧,可能不止这几条,应该有其他高价烟,已经被他卖了。”我说,“因为他不抽烟,可能不一定认识这种白沙烟,所以一起拿来,只是卖不掉罢了。”
黄支队点点头,开始下达指令:“嗯,可能性极大。一方面通过烟草公司验证这几条烟是不是配送到婉婷超市的;另一方面,调查附近回收礼品的店铺,找到被他卖掉的香烟。”
云泰市公安局的办案效率很高,在第二天早上我离开云泰的时候,黄支队就走过来对我说:“证据查实了。”
我摇了摇头,对这一对可怜、可悲又可恨的小青年表示了惋惜:“他俩的父母,还有丽丽肚子里的孩子,以后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