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吕氏联军当中的荡魔堂分部,围攻太桓大陆,已经有足足三年。
在这三年中,荡魔堂执事们以清剿邪魔为由,将整座大陆都围了起来布防,他们遵照吕阳法旨,只许修士进入,不准外出,以此防范谷家的修士们转战其他大陆,或者向外界求援。
虽然此刻两方胜负已明,也没有太多的势力肯对注定失败的谷家施以援手,但荡魔堂执事还是忠实地执行了当初的命令,坚定不移防范。
更加决绝的是,吕阳联合其他各个洞天的世家,联手封锁了谷家通往外界的挪移法阵,使得那些法阵如同虚设,他们既不能通过它向外界求援,也不能转移物资和子弟,只能困守在洪阳洞天一域。
若不是还有其他的游方散修或者历练子弟要往来,这些封锁,甚至能够严苛到每一位通过防线的修士都要全身搜查的地步,虽然容易引起各方的不满,但却也是个极好的办法,这在最大限度保证了谷家转移的困难。
谷逍认识到联盟的巨擘靠不住之后,也曾组织抵抗,但却发现,如今的谷家已经缺少了争斗的动力,各个支脉都在关心着自家的出路,竟然顾不上听从征调。
毕竟,吕氏联军并非蛮夷异族,他们也不是谷家的嫡系,哪怕最后谷家被其所灭,也不至于把从先天修士到凡人子弟的所有人等统统杀死,只要投诚积极,还是有几分延续荣华富贵希望的。
背叛者的出现,开始变得不可避免,更加可怕的是,先例一开,便有越来越多的族人心思浮动,所有的聪明才智,不是用到如何抗击强敌,而是乘乱大发一笔,索取无度。
各种巧立名目的物资,财富,都被转移到了旁系,然后,他们所在的大陆被攻占,便以此为代价,奴颜谄媚,甚至摇身一变,反过头来充当吕氏联军的走狗,为其攻城略地,屠戮同族。
谷逍也没有想到,那些平常便不被自己放在眼中的旁系,竟然连这等恶心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如是数次之后,不得不削减各方抵抗力量的用度,以致连忠心于家族的支脉也大受影响。
如今,谷家已经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三年……没有想到,自老祖出事以后,我谷家连三年都没有坚持下来,便到了如今这般的田地。”
金蝉峰上,谷逍满脸愁容,一个人独自坐在院中借酒消愁。
事到如今,他已经想不出任何可以挽救谷家的办法,只能放任局势糜烂。
经历劫难之后的金蝉峰显得有些冷清,因为这时候,谷家已经开始显露出疲态,各方子弟走的走,散的散,已然不再齐心,剩下的大多都是一些平时默默无闻的普通子弟,这些人根在谷家,无从选择,也唯有留下来。
“峰主。”就在谷逍独自一人喝着酒的时候,一名老者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看着显得落寞无比的谷逍,老者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他突然想起了,就是在四五年前,这位峰主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当代家主,麾下雄兵无数,执掌洪阳洞天十二大陆,有成千上万的灵峰与矿脉。
想那时候,是何等的风光无限?只是如今……
暗自叹了一口气,老者来到谷逍面前。
“原来是你,龙长老。”谷逍没有醉意,但却有着无尽的忧心与哀愁,淡淡地应了一声。
“龙长老,请坐……你来此找我何事?”
“峰主,我是来向你禀报,西北萧陇峰呈报奏章之事的。萧陇峰地处海疆沿岸,东南两面,各有一座可以用作先锋营的历练城池,需要调配更多的物资和人手,故此……”
“龙长老……”谷逍轻叹了一声,突然开口,打断了这龙长老的话语,“我明白了,有时需要增援了是吧?”
“这……”龙长老突然被打断,不禁怔了一下,但听到谷逍这么说,也是点了点头,默然承认。
“萧陇峰,哼,真当我不知不成,萧陇峰的峰主乃是五世祖重孙谷清远,此子无才无德,从来只顾自己私利,贪图便宜,自吕氏大举进攻以来,除了向金蝉峰要人要物,都还做了些什么,整天就是龟缩在自家灵峰上筑城布阵,作茧自缚……”
听到谷逍仍还清醒,说出了那位萧陇峰峰主的秉性,龙长老的笑容不由得有些僵硬,但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他的奏章便是如此说,在下以为,还是尽量满足为好。”
“龙长老,你是我谷家的老人,虽然没有我谷氏一族的姓氏,但却比一般的族人还要忠心,我也知道,你这么说是为了维持眼下的局势,但这样下去,真的不行。”谷逍的眼中闪过一抹锋芒,愤然说道,“你可知道,若是满足那谷清远的要求,会发生什么后果?”
龙长老微怔,随即面色也有些难看,显然是想到了近期发生的一些不好的事情。
“恐怕,接收到大批物资的第一件事,不是想着如何巩固防御,而是以此为重礼,向吕氏投诚。吕氏今年改变了策略,开始接受那些变节者,甚至应许他们掌管原来的灵峰和领地,虽然都知道是饮鸩止渴,但也仍能吸引不少目光短浅之辈……”
“目光短浅……呵呵……龙长老,他们可是真的目光短浅?他们,可是精明得很啊。”谷逍苦涩笑道,言语之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但却这同时,却也有着深深的无奈,“他们又何尝不知道,如此向吕氏投诚,只能保得住自己一时,保不了一世,若是等到吕氏全胜的那一天,必定要过河拆桥,将屠刀落向他们。但是,他们也知道,吕氏为了尽快接受整座洪阳洞天,必定会从他们之中挑选支脉,树立为典范,一来是留存血脉以示宽厚,二来是利用他们身为谷家子弟的名望,尽快掌握我谷家的残存势力,他们为了这个典范的位子,可以会连做人的尊严也抛弃,甘心成为吕氏的忠诚走狗的啊。”
听到谷逍苦笑着说出的这一番话,龙长老不禁也感觉到有些不寒而栗,但以他多年的阅历,却又知道,这是确确实实正在发生的事情。
无论任何年代,任何势力,危难之际,总是不乏叛徒的诞生,有些自私自利的叛徒,甚至会疯狂到令人目瞪口呆的地步,刚刚向吕氏投诚,便反过头来对付谷家,甚至利用自己也身为谷家子弟的便利,坑杀族人的事情,都有发生过数起。
卑鄙无耻,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他们的行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丧心病狂!
而且,叛徒也并非全部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有些叛徒战斗起来,甚至比一般的吕氏联军修士还要勇猛,这几年,也已经由不下于三千的谷氏族人死在他们手中。
谷逍身为谷氏一族的当代当家,不禁也心寒了,对于有可能步那些叛徒后尘的支脉,更加提防。
“龙长老,你也不是外人,我不怕与你实说,萧陇峰与我嫡系一脉,早年便有嫌隙,其峰主谷清远的为人,更是令人鄙薄,我们两家早就已经离心离德,以前五世祖还在的时候,还可以保证其对家族忠心,但到如今,我早已经对他不抱任何指望。”
龙长老听到,略带遗憾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因为他清楚,事实的确如谷逍所说,在吕氏围困太桓大陆的这三年中,萧陇峰一脉越发贪得无厌,频频向嫡系索要物资和死士,但在征战方面却没有丝毫建树。
谷逍满足了他们的数次要求之后,便已经彻底死心,多次拒绝再支援。
如今的嫡系,也的确不像以前那么富庶了,光是应付荡魔堂执事屡屡潜入太桓大陆侵扰和破坏,便消耗了上百亿灵玉的积蓄,其他各方面的支出,比如死难者亲属的安抚,雇佣散修门客,更是犹如无底洞一般。
“但既然他们发来求援,若是不给,难免授人以柄……”龙长老有些迟疑道。
授人以柄……龙长老的意思,无非便是怕谷逍不满足对方的无理要求,然后被人抓住把柄,加以要挟。
如果背叛了家族,也可以说成是被他这位当家人给逼的,并不是自己的本意。
谷逍无奈地摇了摇头。
都到了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居然还要担心这点小事,也真证明,谷家的内部实在是乱成一团。
“不管他了,清者自清。”谷逍言道,“现在担心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他现在才没有功夫与各脉勾心斗角。
……
萧陇峰上。
峰主谷清远正在大殿中与自己的门客和子弟商议布防之事。这三年来,荡魔堂执事围困了谷家的大陆,打着的是有仙门通缉的邪魔潜入到此地的旗号,但真正刀锋所指为谁,各方都是心知肚明。
谷家的各大灵峰,也是对此加以防范,有时候荡魔堂执事潜进来侵袭,会被谷家人拦截,有时候又无法拦截,被其成功破坏。
双方在这三年的较量之中,各有胜负,但总的来说,还是吕氏联军获胜,因为此时吕氏联军的主力已经渐渐征服了其他的各座大陆,只剩下太桓,神州,沅莱三座大陆没有征服了。
萧陇峰位于太桓大陆东方,离它不到千里之外,便是一座带有挪移法阵的历练城池,极易受到攻击。
“各位,如今海疆方面,已然不再可靠……”
“是啊,除了历练城池之外,茫茫海疆,也是可能受到攻击的地方……”
“不错,吕氏联军攻入洪阳洞天已经有一段时日,谁也不敢保证,掌控海疆的妖族会不会给大荒洞天的苍龙一族一个面子,让吕氏联军从中通过,要知道,纯阳天尊与西海龙族的关系可不浅,而西海龙族,又是妖族之中的名门望族。”
“吕氏随时都有可能从任意地方攻上岸来,可该如何是好……”
门客和子弟们议论纷纷,偌大的殿堂显得有些嘈杂,自然是无可建言。
到现在,已经不是计策奇谋可以解决的了,真正的关键,还是在于两家的砥柱。
“峰主,请恕我直言,想要防范吕氏攻来,恐怕已是无解之题,但若是想要避开刀兵,保我萧陇峰一方平安,却还是有办法的。”
就在众人对于眼下的困局尽皆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名相貌堂堂,看起来颇为正派的玉冠修士,突然越众站了出来,拱手言道。
“哦?洪供奉有何指教?”听出这门客似乎话中有话,高坐在殿上的峰主谷清远眼中掠过一丝异色,连忙追问道。
“很简单,既然吕氏攻来已是势不可挡,我等顺势而为,归附吕氏便是。”洪供奉语出惊人。
“归附吕氏……”
“这……这……”
此语一出,顿时便有不少的修士,面色变得奇异起来。
“洪供奉何出此言,我等食谷家之俸,便当为谷家效力,岂可背叛?”殿中也有正人君子,闻言满面怒容,站出来呵斥道。
“哈哈哈哈,真是笑话,我等所食,的确是谷家之俸,但你可敢言不是萧陇峰之俸?供养我等乃是峰主,并非一家一地之谷家。”洪供奉看着这站出来的修士面色渐渐变得通红,满脸不屑道。
“再说,咱们峰主也是五世祖嫡传子弟,代表谷家名正言顺,有何不是谷家之人?难道你在峰主门下,却还想着万里之外的金蝉峰不成?”
严格而论,各峰早已分家,也是像凡俗世间的兄弟一般,各自成家立业,拥有自主的权力了,这供奉是为萧陇峰效力,言辞之间,却被人抓住漏洞,说成是顾念着金蝉峰,的确有些不妥。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你当知道,我并没有那意思!”站出来的修士激愤道。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洪供奉道,“我也只是建议峰主做出选择而已,如何变成背叛了。”
“你……”
“好了,两位……”坐在殿上的谷清远见两人有吵起来的迹象,连忙说道,“两位都是我萧陇峰的老人,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众人见他只拉架,却对洪供奉所提议的事情只字不提,不禁也是若有所思。
以他们的立场而言,洪供奉的提议,倒是未尝不可,甚至可以说,只有投效吕氏,离开谷家这艘将要沉没的破船才是正理,但如何离开,却也是个学问,万不可一时蒙昧,落得个两头不讨好。
“峰主,洪供奉所言虽然冒昧,但却也并非是全然无理……金蝉峰一脉,仗着老祖早年的安排,欺压我萧陇峰已久,想我萧陇峰也是世祖嫡传,天潢贵胄,因何便要被排斥在外,沦落到为其戍卫海疆的地步?”
“是啊,峰主,以前是金蝉峰一脉势大,我等奈何他不得,但如今,吕氏进入洪阳洞天,虽是外人,但却也有仙门正道之名望,不若请其仲裁,还我萧陇峰一脉一个公道。”
洪供奉闻言,看向说出这一番话的人,见是自己平常并不太服气的付供奉,不由得面上流露出一丝异色。
“这老东西,还真是老奸巨猾,居然搬出了如此的说辞,确实是比我露骨说出归附吕氏更为高明!”
洪供奉心中暗暗想道。付供奉在萧陇峰的地位比他还高,也更得峰主信任,如今看来,果然是有几分道理。
做叛徒,那也是要有讲究的,随意而为,必定遭人唾骂,新主也看不上眼,而若是办得好了,做了叛徒,也仍然能够享受美名,反将那些陪着谷氏殉葬的忠心门客打入无底深渊。
其他人听到,倒是没有洪供奉一般的复杂想法,而是纷纷劝说。
对他们而言,投效吕氏的好处大了去,但贸然前往,也必定不成,只有谷清远带着他们一起才行。
若是吕氏接受了,他们便可以倒戈相向,反过来对金蝉峰发起凌厉一击!
一时之间,大殿上充斥满了将要背弃金蝉峰的言语。
恰好便在这时,有信使来报,说是昨日发去金蝉峰的奏议得到了批复。
谷清远本想暂时散朝,容后再议,但是突然心中一动,却是叫人将谷逍的手谕带了上来。
看过之后,谷清远面上流露出了非常古怪的神色,似是有愤怒,又有解脱。
“峰主,发生什么事了?”看见谷清远的神色有些不对,满殿为着是否投效吕氏而吵闹不休的门客和子弟,不由得停了下来。
“前日我们商议的求援之事,金蝉峰已经有答复了。”谷清远扬了扬手中的信笺,笑得有些古怪,“你们可知道,谷逍说了些什么?”
众人哑然,尽皆看着谷清远。
“他居然叫我们自己想办法!简直混账东西!”谷清远突然面露怒容,一把将手中的信笺撕了个粉碎,然后扬手一撒,漫天的纸屑便纷纷飞舞,犹如雪花。
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给镇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