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思索了一阵,指着纪妃所绘之图,那名白衣仙人身上衣袍的一个纹饰,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可否告知本座,这位仙人身上的这个图案,确为如此?”
“自然是这样,怎么了?”纪妃看了一下,有些奇怪地问道。
国师确认了之后,突然惊呼一声,站了起身,再次长揖到底:“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此乃仙人赐福,大吉之兆是也。”
“这……”
姬武与纪妃面面相觑。
国师又道:“不过具体是何福祉,本座还需推算一番,请陛下和娘娘见谅。”
姬武与纪妃也不懂这些,只好喏喏地答应道:“无妨,国师自去推算。”
凡人对于仙神之说,还是相当敬重的,而这仙人梦兆,乃是上苍对于大周的启示,国师需要沐浴,斋戒,推演天机,正在情理之间。
国师拜谢,然后便离了宫。
早已等候在宫门外的一名武师模样的少年弟子迎了上来,恭恭敬敬道:“师父。”
“速回天云观。”国师吩咐了一声,然后便上了马车。
“走。”少年眼中露出一丝诧异,也不好多问,于是招呼车夫走动。
“驾!”
马夫一甩马鞭,马车驱动,踢踏踢踏地沿着长街出去。
国师坐在马车中,透过卷起的布帘冷眼看着外边,只见红白相间的宫墙连绵一片,远处亭台楼阁巍巍耸立,雕栏玉砌富丽堂皇,但他的心绪却不在这边,而是早已飘向了无限深远的地方,飘向那魂牵梦萦的仙门故地。
“紫霄山!”
“竟然是紫霄山!”
纪妃的梦兆,带给了他无比的震撼。
……
“师父,到观里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住,车外的少年弟子叫唤了一声。
国师面色肃然,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徒儿,去,请你师叔过来。”国师说道。
他有一位仙门师兄弟,同在大周为国师,今日之事,正好与之商议。
国师的师弟是一名披头散发,放浪形骸的雷罡境修士,听闻师兄找他,便提着一口酒葫芦,满身酒气,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进入国师的静室之中,盘腿坐在对面,咕咚咕咚地仰头喝了一大口,方才打着酒嗝,醉眼迷离地问道:“师兄……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国师对这师弟如此行径,早也见惯不怪,只是轻叹一声道:“风师弟,你又酗酒了。”
“呵……呵呵……”风道人摇晃着脑袋,笑了起来,“一……一醉解……解千愁!”
国师道:“想当初,我们两人初来凡俗,还是同在雷罡境界的内门弟子,如今我都已经晋升金丹境,而你却始终裹足不前,足可见喝酒误事,快快醒来罢。”
说着,他一指点出,汹涌的法力顿时隔空注入风道人体间,一股股浓厚的酒香,顿时便从风道人全身窍穴不断涌出,风道人整个仿佛冒起了滚滚白烟。
不一会儿,风道人便清醒了几分,惊异道:“师兄,你怎么又帮我逼去酒意了。”
国师道:“不要胡闹了,我这里有一样东西给你看,快来看看,这幅画中之人。”
风道人这才注意到,国师的桌前摊开了一幅栩栩如生的水墨山水画卷,画卷之中,一位白衣飘飘的仙人脚踏白云,引领在前方,带领着一名乘坐七彩鸾凤的女子遨游仙山。
这幅画本身的技法并不如何高明,但笔触之间,却似有一股难言的缥缈之意,颇具大家风范,甚至于,满纸之间,隐约有一股清新空灵的韵味散发出来。
风道人的酒本已醒了七分,这一看,更是惊异,不由瞪大眼睛:“嗯?”
“这……这幅画……”风道人先是惊异,后又变得神色凝重起来,“这幅画是何人所作?”
“还能是谁,当然是我这次应召进宫,见的纪妃娘娘。”国师说道,“我也不曾想到,纪妃娘娘竟会画就这样一幅梦境出来。”
风道人道:“今日师兄应召进宫,是为与纪妃娘娘解梦,莫不成,这幅画里的场景,便是她在梦中所见?这可真真是不得了啊。”
“依风师弟之见,这座山是什么山?这位仙人,又是什么人?”国师道。
“师兄莫非是在考我不成?当然是紫霄山。”风道人说道,但随即却又不由略带疑惑,“至于这位仙人,恐怕不是一般弟子啊。”
“那是当然,仙门弟子岂会有如此广大的神通?而且我看此人服饰,必定是仙门之中身居高位者,如此施为,与转世之前打点探路所为相似。”国师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风道人神情一振:“你的意思是,仙门有人要转世重修?”
“不错。”国师言道。
“嗯?”风道人见国师已经基本确定了这一点,神色终于变得郑重起来。
“上仙托生,非同小可啊,不知这次要转世的是什么人物,我们身为驻守在此的仙门弟子,可得好好逢迎,将来才好有晋身的途径。”
“而万一要是,转生之人拜得我们为师……”
“你到现在才想到?”国师似笑非笑,但也禁不住神情有些兴奋,接口道,“我们的机会来了!”
“那还等什么?速速报与仙门,查清此人来历,然后按照仙门的惯例,将此事承接过来,从解梦,启示,到开光,祭天,一应仪式,都要办得妥妥当当,万不能有所闪失。”风道人连忙道。
“你说得没错。但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仙门的法旨恐怕不久就要降下,你我需得早做准备才是。”
……
此时,紫霄山上,吕阳的府邸之中。
吕阳的眼睛,缓缓睁了开来,静谧的幽暗密室之中,焚香燃尽,清香犹存,洋溢着一股安详、平和的余韵。
但吕阳的眼底深处,却不由自主地显露出一丝疲态。
天音仙子关切地问道:“吕阳,你怎么了?”
吕阳道:“我刚刚利用神通,将凡俗之中一位适合的女子引魂入梦,神魂穿越亿万里时空,来到这紫霄山上。”
“托梦大法?”天音仙子这段日子和吕阳一起参修神魂之道,对此也略有了解,不由讶然问道,“这么快就有眉目了吗,你找到合适丁灵转世的俗世之母了?”
转世之法,俗称投胎,与强行夺舍重生的邪术,大有不同。
此法效仿的是天地之气精流溢于轮回,自成循环,然后感而生孕,借后天父精母血而出生。
修真之人修真,可谓借假成真,而此法,却是刚好倒转过来,去真还假,重新投生成人再修来世,乃是一种续存性命或者置换根骨的顶尖神通,非大能者不能施展,也非大能者不能承受轮回过程之中的消磨。
由于转世之后,需要假借母体重新孕育成婴,前世的神魂念头,会在这过程之中慢慢消磨,所有的修为和记忆,也将散失绝大部分,只留下一颗最为核心的种子在里面。
后世之魂被浊精浊血所污,灵台也不复清明,如果能够重新唤醒这颗蕴含着前世宿慧和真我灵性的种子,还有可能恢复前世的记忆和修为,而如果不能,则将永远浑噩,甚至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与前世再无任何联系。
所以此法若非真到必要不可的程度,也绝少有人会施展,像丁灵这样一心想要由器灵转生为真正生灵,再活一世的,才会有这方面的需求。
天音仙子了解丁灵的心思,倒是没有再劝,只是这个过程务必处处留心,为丁灵转世营造最好的条件,才能增加她在后重唤醒前世记忆的可能。
如果真的努力过后也没有能够做到,也只好默默地祝福她的后世之身平安喜乐,幸福安康地生存下去了,天音仙子和吕阳都已决意按照修真界中不成文的规矩,不再对她提及前生之事,也尽量不干涉她的生活。
而在转世的一系列条件之中,托世的母体乃是重中之重,这是涉及到后世肉身根骨资质的头等大事,也相当于塑造了后世之身的起步条件。
如果丁灵的后世能够修炼成为先天修士,寿元可以增加到八百年,唤醒前世的机会当然大大增加,而如果她一生都只是庸碌无为的凡人,再强横的神魂也难以脱离这具后天肉身的禁锢,只能是在数十年后衰老,腐朽,消散于天地之间。
对她这般拥有漫长寿命的道器真灵而言,转世不再是转世,而几乎相当于是自杀。
“找到了。”吕阳也深知这一点,对天音仙子说道。
“我以圆满神魂遍历诸天,搜尽俗世适龄女子气血精魄,与丁灵神魂相性最为契合的几人之中,这位纪妃便是较好的一位,而她的家世和条件,也有助于丁灵的后世之身成长。”
提到这一点,吕阳又道:“虽然以我如今的情况,照顾丁灵的后世之身并不困难,但转世之后,神魂浑噩,还是自行觉醒更为有利一些。”
“我们要尽可能地帮助丁灵唤醒前世记忆,所以,不能过多干涉,更不能粗暴地直接告诉她,她的前世是谁,成长的环境就相当重要了。”
“那处地方是凡俗的富贵之家,在转世之身成年之前,也有足够的财富和条件供她修炼,能够更好地度过后天凡俗这一个阶段。”
后世之身的资质和心性是极难保证的一件事情,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与前世相差太远,所以,大多转世之人,都要选择相对宽松的环境,这样更加有利于自己成长,也有利于修炼。
如果一出生就是国仇家恨,或者其他种种艰难困苦,固然也可以磨砺人的性子,但往往陷于偏执,或者另一人格发展完备,彻彻底底代入后世之身的神魂之中了,前世的觉醒,也将遥遥无期。
这些道理都是吕阳在典籍之中寻找到的,全都是前辈先贤一步步摸索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天音仙子问道。
“自然是利用灵气帮助纪妃脱胎换骨,至少也先祭炼到肉身圆满的地步,然后方可成孕。”
“好在我现在已经得到灵龙,利用灵气蕴养凡人肉身和神魂并不困难,唯一的代价就是要付出不少灵气,不过这并无所谓,现在我已经封印了足量的法力在她体内,等到丁灵投胎之后,便可为丁灵所用。”
吕阳想了想,又道:“仙门那里,我也会去知会一声,然后按照其他前辈转世投胎的旧例照办,大周一带,数年之内,不许再有任何冤魂鬼祟作怪,也不准修士胡乱夺舍和转生,以免惊扰了我施法,损伤丁灵转世的魂魄!”
一名修士转世,数年之时,方圆千里都要在绝对的掌控之中,这是因为轮回之道艰难,施法过程更不能受到惊扰。
其实也可以采用秘而不宣的办法,偷偷地进行转世,但如此施为,等于把筹码押在有心之人不会发现上面,也是在赌,真正施法转世之时,不会出现超出掌控的意外。
而要掌控局势,就必然投入力量,投入力量,则必然惊动四方。
所以,与瞻前顾后,倒不如张扬起来,利用绝对的实力严加控制。
吕阳此时想到的,也是肃清整个大周修真界,人为地创造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
这一清肃,便要等到丁灵平安转世之后才能解禁,如果在此过程之中有胆敢违抗的修士,吕阳根本不介意以强势手段执行。
……
又过了一段时日,吕阳提请之事便得到了通过。
仙门并不问他要肃清大周做什么,毕竟是一个世俗国度,时间又只有数年,根本惊不起一丝波澜。
其他同在盟内的仙魔门派那边,派人知会一声即可。
当即便有仙门正式降下的法旨,传达到了世俗的中州古地。
而在紫霄山中,吕阳逐渐准备,帮助丁灵转生的各种条件,也开始一一满足了。
……
凡俗之中,梦遇仙人的主角纪妃,自从梦遇仙人之后,接连的几个月间,陆陆续续做起了更多的仙梦。
在各个并不相同的梦境之中,她不但是在白衣仙人的引领之下游历仙山,更在仙门与众仙结识,成为座上嘉宾。
纪妃又是惶惑又是暗喜,怎么也搞不明白,自己明明一位凡俗女子,何德何能,竟能与这些仙人们叙论交情?不过见那些人与自己友好,和颜悦色,全无嫌弃,也不由得心中暗喜。
宫人传言,纪妃每日入梦之时,寝宫之中必有仙音绕梁,久久不散,而且有诸如满室异香,灵气氤氲等等诸般异景,所有一切,都与民间传说和前辈先贤所著经典之中的吉兆相吻合,乃是祥瑞之梦。
但这些梦境的寓意,却是无人能够解释得清,就连曾被姬武召去相谒的国师也连连含糊其辞,说是天机不可泄露,未到时候,不能定论。
事情越传越玄,不但是大周的王公贵人,就连远在中州东方的大玄宗主国也被惊动,急派使者前来探视,结果使者山长水远赶到之后,却愕然发现,纪妃竟是一名似足十五六岁的清丽少女,完全不是据传的年近三十的成熟妇人了。
原来,在这三个月间,纪妃已然进入到了后天大圆满的肉身境界,虽然体内没有丝毫练武之人特有的真元,罡气,但一身气血却变得精纯无比,彻彻底底地重获青春。
在纪妃看来,这当然是每日与群仙游玩,时不时享用诸般仙丹,灵果,又或者是探访洞天福地,甚至游历域外诸天的结果,乃是她的福缘所致。
甚至于在梦境之中,还有仙人传授她呼吸吐纳的法门,使得她体质越来越好。
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而就在宗主国的使者赶来探望的不久之后,纪妃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仙人又再一次邀请她登天宫而宴饮,而在此宴间,似乎出现了一位坐在御驾上的大人物,疑似帝君。
此帝君,当然不是凡间的帝君,而是大周民间传说的昊天大帝,在他身边,有一雍容女仙,群仙皆称天后。
纪妃与群仙参拜天帝和天后,然后接受赐宴。
宴间有无数珍肴美酒,仙丹灵果,群仙尽欢。
纪妃也忍不住艳羡,群仙的日子,当真逍遥快活,每日不是炼丹烧汞,便是游山玩水,还有诸般天地之间的奇珍可以享用,就连修炼,也几乎是坐享其成,当真不是凡人可比。
不过就在群仙宴饮到一半的时候,天上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霎时之间,天摇地动!
“怎么了?”
纪妃惊慌失措,但于慌乱之间,却突然见到天后头上珠钗突然松动,啪的一声,撞在数丈之外的玉柱之上。
珠钗之上,有一枚硕大的宝珠,竟然被撞了出来。
这枚圆滚滚的宝珠顺着突然刮起的大风飞了而来,竟是好巧不巧,钻进了她的嘴巴里面。
纪妃根本不及反应,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便把这枚宝珠吃了进去。
“啊!”
等纪妃意识到自己竟把天后的宝珠吃下之时,不由惊惶地叫了一声,然后便感觉到,腹中突兀地传来一阵炽热之感。
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