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艾丽斯穿过后阳台,走下木楼梯。洛莉坐在木棉树荫下的铁艺花园椅中。我和金姨妈住过的拖车公园里有两把一模一样的椅子,黑色的椅背和坐板,扶手用U形钢管弯成,坐上去摇摇晃晃。洛莉的椅子除了被日光晒脱了漆,其他都很好。两把椅子之间有一张三条腿的铁艺小桌。
后院有一大半种着蔬菜,种得很密,长势茂盛,有小番茄、胡椒、茄子、两个品种的南瓜,沿着菜地边种着一圈甘蓝菜和艳丽的黄色万寿菊,篱笆边的玫瑰修剪成矮小的植株。
艾丽斯说:“洛莉,这位是金西,她是特伦斯和伊夫琳·戴斯的朋友,你和大卫住在戴西街时的邻居,你记得他们吗?”
“噢,记得,真高兴又看到你了。”她说,然后望着表妹,等待进一步的提示。
艾丽斯说:“我去给你们拿些柠檬茶,你给金西讲讲花园。”然后对我说,“洛莉刚搬来和我住的时候,亲自设计了菜园,我们费了好大工夫才整成现在这样。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回房里去了,留下我和洛莉在一起。洛莉完全一副86岁垂垂老者的模样,瘦得只剩下宽大的骨架,眼睛四周堆满皱纹,身上穿着老式的棉布裙子,印着红色粉色的花,肉色袜子,平底鞋,膝盖上放了一只滤盆。她在剥豆子,盆里大半是剥开的空豆荚,偶见翠绿的豆子。她隔一会儿便低头看看,露出奇怪的表情,却不知如何纠正。她的表情一成不变,既显示友善,又保持距离,很像来到陌生国家的旅人,由于语言不通,尽量避免开口。
她不安地望望后门,向我这里靠了靠。“那女人是谁?”
“艾丽斯,你的表妹,你们俩的母亲是姐妹。”
洛莉表情焦虑。“艾丽斯年纪很轻,那是个老女人。她搬到我家里来,一天到晚让我干活,她有什么权利命令我?”
我一下子警觉起来。我的邻居格斯曾经被一个包藏祸心的看护用同样的手段欺骗过,隐瞒病情,无故说他有精神问题。假如格斯告诉别人自己受虐待,听到的人只会认为是格斯的幻觉而不予理会。我看得出洛莉没有说谎。同样,如果艾丽斯的确在利用和欺骗老年人,她一开始就不会同意我来见洛莉,不是吗?
“我第一次见她,”我说。“我打过电话,希望能来拜访您,她同意了。”
“我从来不认识她,你呢?”
“刚刚才认识,”我说。“您还记得特伦斯和伊夫琳·戴斯吗?”
“当然,你是伊夫琳的朋友吗?”
“不是,不过我见过她的儿女,伊桑——”
“埃伦和安娜。”她把家庭关系补充完整了。
好极了,我心中暗想,一切顺利。“您对卡伦·科菲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有啊。她在2月失踪,几天之后找到尸体,塞在下水道里,离戴西街3公里左右。先奸后杀。家里人痛苦极了,他们一家都是我们教堂的教友。”
“您的记忆力相当好。”
“是吗?”她犹豫片刻,又说,“你见过我女儿玛丽吗?”
“我不认识玛丽,我希望能认识她,”我说。“卡伦·科菲失踪那天晚上你在特伦斯家里吗?”
“我在。大卫和我6点钟去隔壁邻居家聚餐。我带去了三豆沙拉和家常肉卷,伊夫琳做了花菜砂锅、酸乳酪和干酪。我问她要了4次食谱,她就是不给我。我跟大卫说她就是这种人。”
“聚餐愉快吗?”
“愉快。我们教堂的牧师夫妇也在。我们吃了饭,然后谈了谈为新的主H学校筹款盖楼的事情。”
“大卫是您先生吗?”
“是的,可他几年前走了,再没回来。要是被他知道那女人指派我干活,他一定生气。你认识她吗?”
“她是你的表妹艾丽斯。”
“回访的护士也这么说。我认识艾丽斯,那女人不是她。”
“你记得那天晚上特伦斯在哪里吗?”
“在家,和我们斗起。牧师太太带了烘肉卷,我觉得太干了。这话别外传。特伦斯去买冰淇淋的时候,牧师就不讨论了,等他回来再继续。伊夫琳叫他买香草的,他买回来柠檬的。她能不火吗?我的天哪,那女人大发雷霆。你是她的朋友吗?”
“我没见过她,”我说。“她是什么样的人?”
“疯女人。”她对起两只眼珠,吐出一截舌头,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画圈。
“洛莉,能告诉我美国总统是谁吗?”
她靠近我,一根手指掩在唇上。“我没选他啊,别告诉人。”
“他叫什么?”
“理查德·尼克松。”
我继续坐着,喝了半杯柠檬水,闲聊了一阵,暗中看了手表,9点45分。我说要回酒店退房,起身告辞,感谢洛莉陪我说话,感谢艾丽斯同意我前来拜访。艾丽斯陪我走回前门,一路上我没有看到我带来的鲜花和巧克力,希望洛莉能看到鲜花,尝到巧克力。我相信她的回忆吗?是的,我相信。
我穿过假日酒店的大堂,走向电梯。我本计划在玛米和伊夫琳到达之前退房,但是转念一想,还是得回房间,在离开之前给亨利打一次电话。时间足够我收拾行李和准备会见,还能写几句笔记。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金西?”
一转身我便知道眼前的女人一定是伊桑的妻子。玛米一点儿不胖,非常结实,比我高,至少比我重18公斤。圆脸盘黑眼睛,黑头发梳得服服帖帖,在脖子后面用发夹固定。皮肤晒成古铜色,好像成天在户外工作。她穿了一条黑色宽松长裤,亮白的上衣,下摆长过腰部,系了一根皮带,耳朵上挂着超大的银耳环,手上的牛皮纸信封正是我留给伊桑的那只,因为在信封的一角,我看到了贝奇的小牙印。
玛米身后,坐在沙发上的一定是伊夫琳·戴斯了。她的表情只能用可悲两个字来形容。她穿着棕红色轻薄花呢套装,内衬白色化纤上衣,领口松松地系着一只蝴蝶结。
玛米伸出手来。“玛米·海斯曼。”她的声音低沉有力。
我只好和她握了手,按规矩说了此类场合该说的客套话。
“让我介绍伊夫琳,”她说。“希望你别介意我们早到了。”
“不会。”我违心地说。我想,伊桑和玛米这对夫妻可真不寻常。女的严肃古板,男的极度自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我对他的舞台魅力印象深刻,却不大看得起他的为人。玛米知道伊桑背着她干的事情吗?当然,嫁给玩音乐的人,多少都知道这回事的。
我估计伊夫琳的年龄与她前夫相仿,戴斯死时53岁。她有一双蓝眼睛,却没有安娜的眼睛那么清亮,深陷的眼窝造成了眼周的阴影。她保持着矜持的微笑,大约生活的艰难剥夺了她的希望与开朗。
我们握了手。安娜说过玛米和伊夫琳关系不好。两位一定是放下宿怨,形成了联合战线。我理应感到荣幸,不过我更清楚这两位是将心中的怨愤集合起来,矛头对准了我。
玛米说:“我问了经理,他同意我们用会议室,中午之前离开就行。”
两个小时?没门儿!“没问题。我准备回家,所以时间不多,我11点钟得走。”
“你在电话里说过。我希望你不要缩短我们的谈话时间,万一我们不能达成一致怎么办?”
“达成什么一致?”
“好吧,我觉得咱们已经有分歧了。”
“那就谈谈看吧。”我不想解释,我们最终可能不欢而散,但不必现在就吵。
她领头穿过大厅边上一条小走廊,来到酒店专为中小型商业展览和会议设置的区域。我们用的这间会议室最多容纳50人。沿墙一溜窗户,深蓝色地毯,墙面贴有吸音的中性材料。可以想象会议进行时,边柜上放着咖啡壶和点心盘,或许还有果盘,如果企业想要展示健康饮食。大会议桌的每个位置上都摆着笔记本和圆珠笔,附近还得有冰水罐和塑料杯。多希望我能参加这样的会议,而不是和身边这两个女人谈判。
现在,桌上是空的,房间也是空的,只有一张白板和一支记号笔,有人在上面画了幅“到此一游”的漫画。我们三人在会议桌一角坐下,玛米坐主席位,我坐在她右边,面对房门,伊夫琳坐在我对面,面对窗户。窗外光线明亮,她大约看不清我的表情。
我瞟了玛米一眼。“你准备从哪里谈起?”
她从牛皮纸信封里拿出遗嘱复印件,像检控官准备盘问证人前那样一页页翻动文件。拿掉了虚伪的客套,我们直切正题。“我必须说我们有很多疑问。伊夫琳和我一路上过来时还在谈。她提醒了我,特伦斯入狱之前写过一份遗嘱,与这份完全不同。”她的黑眼睛紧盯着我。
“他到了圣特雷莎之后改写了遗嘱,遗嘱上有日期。时间是在他和伊桑吵架,他离开贝克斯菲尔德之后。如果原因是那次吵架,那一定吵得惊天动地。伊桑说你当时在,你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还是不要说的好。”她轻描淡写地回答。
“特伦斯喝醉了,”伊夫琳说。“不奇怪,他永远烂醉如泥。”
“哦,对不起,没想到您在,不然我就先问您了。”
“我说的是别人告诉我的。”
我转向玛米。“埃伦说伊桑往他父亲脸上吐口水,有这事吗?”
“这事的确不对,我说伊桑了,他做得太过分了。即便如此,我想不至于招来这样的报复吧。”
伊夫琳插话了。“我完全同意玛米的看法。我们不明白你凭什么来处理我们的家庭私事,你凭什么是遗产执行人?我丈夫的死已经让我们很难过了,还要加上这码子事!”
“前夫。”玛米纠正她。
“我和你们大家一样意外。”我回答。
“最好是。”伊夫琳打断我的话。
玛米瞪了她一眼。
“好了,我才不会像你这么吞吞吐吐。”伊夫琳气冲冲地说。
“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任由你把好好的谈话搅得乌烟瘴气。”玛米毫不客气地回敬。
“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说说经过。”我说。
玛米的目光马上转向我。“请说。”
“首先,你们知道丽贝卡·戴斯吗?”
伊夫琳马上接话。“特伦斯的姑妈。她哥哥兰德尔是特伦斯的父亲。她还有一个哥哥叫斯特林,前些年去世了。”
“丽贝卡-戴斯嫁给我祖父奎林·米尔霍恩,他们有一个独子,兰德尔·特伦斯·米尔霍恩,就是我父亲。从我掌握的情况判断,他是特伦斯最喜欢的叔叔。”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伊夫琳说。“就凭这么站不住脚的关系,你有什么权利继承我们家的财产?你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这事不对。”
“我在告诉你事情的经过。”我再次重申。在之后讲述的过程中我不吝啬加入所有令人痛苦的细节,希望借此打消她的问题。
我陈述完毕,两个女人瞪大眼睛看着我。
玛米轻轻摇头,仔细察看遗嘱最后一页,确保没有任何遗漏。“那些见证人呢?我们不认识。”
“那些是他的朋友。”
伊夫琳说:“好吧,很高兴知道他还有朋友,以前可不是。你能理解我们的疑问吧?”
“你要告诉我你的想法吗?”
伊夫琳拿起遗嘱,像玛米一样一页页仔细看。“这位辛格先生是谁?你知道吗?”
“他和特伦斯在流浪者收容所认识。上周我才知道这个人。”
“怀特小姐和贝德先生呢?”
“也是上周才见到,”我说。“丹·辛格告诉我,他们三人应特伦斯的要求见证了遗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们是流浪者?”玛米的语气极度轻蔑。
“是的。”
她转转眼珠。“他们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吗?”
“我看不出来。”
“有酒精或药物依赖问题吗?”
我心想,不好。“我认识他们不到一星期。”我回避了问题。
伊夫琳说话了。“你知道我们质疑这些签名的原因吧,这三个可怜虫不是酒鬼就是神经病。”
“事实上,有两个证人就够了,第三个用不着。”
玛米瞪着我。“这是说笑吧?”
“不好意思,恕我无礼。如果你们要质疑见证人的能力,你们需要聘请律师,请见证人出庭。我们之间谈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我们都不是精神鉴定专业人士。”我立刻加了一句,“据我所知。”在之前的谈话中我们已经就彼此不具备法律资质达成了共识。
玛米的眉头微微拧成一个疙瘩,语气仍然平和。“聘请律师,你真心希望这么做吗?”
“我真心希望不要把这事变成私人恩怨。”
伊夫琳说:“为什么要找律师?他们最后会吞掉我们一大笔钱,对我们有好处吗?”
“这不是我们三个人能解决的事情,我们不便于——”
“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是是非对错的问题,特伦斯在气头上。”伊夫琳说。
“好吧,就算是吧。”
她略略放缓语气,继续说,“我不怪他,我是说,如果他冷静下来,可能会改变主意。”
“但是他没有。事实是,那份文件里记载的就是他最终的想法。”
“你大概没明白,”玛米说。“特伦斯非常爱他的儿女。你听说的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你一定想不到他们经历的痛苦,我也很难想象伊夫琳如何做到抬起头做人。”玛米边说边瞥了伊夫琳一眼,伊夫琳马上摆出受尽折磨的表情。
“好了,我理解他们的经历。不能说明什么。”
伊夫琳说:“他要给孩子们钱,这事你知道吗?”
“我猜测他去贝克斯菲尔德正是为这事。”我说。
“没错。赔偿款一拿到手,他就打电话给伊桑,表示要补偿,要把钱平分给三个孩子,弥补他们遭受的痛苦。”
“你一直说他们是孩子,其实他们早就成年了。”我说。
她垂下眼睛。“在我心里他们永远是孩子,你有孩子吗?”
“我没有。”
“那么你不会理解母亲的感受。”
“跑题了。”玛米提醒她。
伊夫琳瞪了她一眼,继续看着我。“我想表达,我不懂法律程序,但我认为,特伦斯也同样认为,他对孩子们说分钱就是口头条约。”
玛米说:“伊夫琳,你这么说恐怕没用。既然金西多次提到律师,我想她已经咨询过律师了。”
“我要告诉她我的看法。特伦斯要补偿孩子们,所以他才回来。”
玛米瞟了我一眼。“她说的有道理。”
“谢谢,”伊夫琳刻薄地回答,然后对我说,“当然,你认为条款不公平。经过那件事之后,特伦斯觉得被孩子抛弃,于是也抛弃他们,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特伦斯会后悔自己仓促的决定。不幸的是他没来得及纠正错误就死了,你不觉得是这样的吗?”
我指了指遗嘱。“遗嘱签署时间是1988年7月8日,他和伊桑的争执在9月,10个月之前。很难说是仓促的决定。在立遗嘱的前后他都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伊夫琳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你不知道那笔钱对他们有多重要,能够改变他们的人生。”她的语气微微发颤,我看是装出来的。
“我不是来谈判的,电话里已和玛米说清楚了。”
“听我说完……就当是礼貌吧。”她望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许可。
我示意她继续。
“作为遗嘱执行人,你的职责是安抚各方,对不对?”
“不对。”
“那你是什么身份?”
“不是身份,执行人是我的工作。”
“好吧,是工作。”
“我的职责是根据遗嘱条款分配遗产。我不能随意分配,我必须听从法庭决定。”
“一旦法庭判决,之后的事情就由你说了算。”
“如果法官判决遗嘱有效,我必须保证遗嘱按特伦斯的愿望执行,这是我唯一的权利。”
“这里难道没有利益冲突吗?你承认自己和特伦期没有关系,却要横在特伦斯和他的儿女之间。你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次改变人生的机会。”
“不必再谈了,我说过这事不取决于我。”
“不对,”伊夫琳说。“所有的钱最后都会给你,对不对?”
“理论上来说,是的。”
“所以我说你拿到之后,钱就归你支配了,这样说对吗?”
我抬起一只手。“我想谈谈另一件事。”
伊夫琳说:“我还没说完。我不是说你不能拿钱,但是请考虑一下,如果把钱平分成四份,每人都能拿到15万左右,挺公平的。”
我不停地摇头,她喋喋不休,让我十分恼火。
玛米适时地打了圆场。“你能让金西说句话吗?你说得够多的了。”她转脸看着我。“你要说什么?”
我就喜欢她的虚伪。我说:“我要谈谈往事,你们别介意。有件事情我不明白。抛开所有事情不谈,为什么特伦斯无罪释放之后伊桑和安娜不肯原谅他?我知道当时埃伦不在城里,可是伊桑和安娜都相信是他杀了卡伦·科菲。所有证据大白于天下,他们为什么不相信?他们为什么不高兴?这是问题的核心,对不对?不在于他们认为特伦斯有罪,而在于他们不肯相信他的清白。”
“这你得去问他们,我不能代为回答,毕竟他们是成年人。你刚说过。”
我说:“我们说重点好吗?特伦斯取消了他们的继承权,因为他们的无情,是不是?”
“我向你保证,他们的行为不对,可是不要因此让事情恶化。”她说。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争吵吗?”
“因为特伦斯喝醉了。”她说。
“不对,他们吵起来是因为你向孩子们暗示特伦斯确实与那女孩的死有关。”
玛米立刻摆手反对。“这不可能,伊夫琳不可能这么做。”
“不,是她说的。”我直视伊夫琳。“如果没有你颠倒是非,你的‘孩子们’或许会接受父亲的归来,相信父亲的清白。如果当年的见面气氛融洽,特伦斯会把全部财产留给他们。所以,这事和我无关,但绝对和你有关。”
伊夫琳垂下眼睛,涨红了脸,一直红到脖根,样子非常恐怖。她说:“你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孩子们崇拜他,他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谋杀案曝出来的时候,他们承受不了。我希望让他们明白,特伦斯不是他自称的那样,是清白无辜的受害者。”
“你认为他杀了那女孩?”
“我认为他有工具,有动机,有时间。”
“你在说什么啊?这可不是演肥皂剧。”
“卡伦是伊桑的朋友,她来过我们家不止一次。”
“所以呢?”
“我知道特伦斯喜欢她,当然我没证据,不过警察来问话时,我一点也不吃惊。他吓坏了,脸色惨白,浑身冒汗,手不停地抖。清白的人不是那种反应。”
玛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说真的吗?他每次喝酒必然手抖脸白。”
伊夫琳仍然盯着我。“你说我挑拨孩子恨他,不知道你这念头怎么来的,我永远不会那么做。”她说。
“我听安娜说的,昨天晚上。”
“她说了什么?”玛米问,着急自己跟不上节奏。
“没什么。”伊夫琳说。
越来越像政治事件了,除了嫁祸栽赃,就是隐瞒欺骗。
我转向玛米。“安娜告诉我,她父亲打电话说自己出狱的那天,伊夫琳坦白自己当年作了伪证,说特伦斯那晚出去过,凌晨才回来。”
玛米愕然地望着伊夫琳。“真的吗?”
我回答:“哦,是的,真的。她还告诉三个孩子别说出去,以免她被起诉,作伪证可是犯罪。去问伊桑,他会告诉你的。埃伦也会。”
玛米瞪着伊夫琳。“我不相信。你说他在家里,其实他不在?”
我摇摇手指,纠正她。“恰恰相反。她在证人席上说的是真话,却对孩子们撒了谎。”
“她为什么这么做?她一定是昏头了。”
伊夫琳凑近我。“你知道个屁,当时你在场吗?”
“我当然不在,但我可以告诉你当时有谁在场。一小时前,我刚见过洛莉·布兰德尔。”
玛米一脸疑惑。“谁?”
“当年特伦斯和伊夫琳的邻居。卡伦失踪当晚她就在戴斯家里,她说特伦斯整晚都在家,只是中间出去买过一次冰淇淋。”
伊夫琳冷冷地说:“她的话不能倍,老年痴呆。”
“她或许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但她记得那天晚上,甚至连特伦斯买了什么口味的冰淇淋都一清二楚。伊夫琳,问你个问题。当年的美国总统是谁?”
“我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可是洛莉知道。我问了她同样的问题,她答理查德·尼克松。”
“我看出来了,你相信她的话,不相信我的话,”她说。“我去看过她两次。她不知道我是谁,可我们认识25年了。还有,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出于某种原因在说谎呢?”
“因为你们教堂的牧师夫妇也在。我很乐意找到他们,他们肯定同意洛莉·布兰德尔的说法。你是不是觉得他们也在说谎?”
“我没犯罪。”
“我知道你没有。你告诉伊桑、埃伦和安娜自己作了伪证,其实你在法庭上说的句句属实。后来,你暗示特伦斯那天晚上不在家,并且和那女孩的死有关。你没有直接指控他,你切断了孩子们对他的信任,你做得不动声色,伊桑和安娜从此完全疏远了父亲,直到现在。”
“你爱怎么说都行,你没有证据,就算你有,你又能怎么样?”
“被你说中了。至少现在玛米知道了,看看她的反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