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姐姐,我会一直为你弹

夏星眠有时候会想:要是她之前灵魂还在本体里时,可以早一点这么努力,爬到高位,或许就不会因为钱的问题迟迟不敢和陶野表白了。

可惜,有些事情,只能在特定的心境和性格里才能产生。

她知道,她现在能有所成就,离不开那4年的漂泊和钢琴事业的成功。

对于自己人生的眼界,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可以决定人生的位置。

如果重来一次,21岁的夏星眠可以做上企业高管吗?

不行……

只有25岁的夏星眠才可以。

所以其实她也没有很后悔。

她知道,每一个节点都有每一个节点该发生的故事,不是做完假设后,人就可以在假设里完美地度过一生。

回国以后,夏星眠办好了公司的所有手续,在准备去夏家给小夏星眠做家教之前,先去了一趟南巷酒吧。

因为这一次已经做好了决定,所以她不再戴帽子口罩。

到的时候,赵雯接待她的。她下意识叫对方「赵姐」,赵雯笑开了花,说哎哟您居然知道我姓什么,那方不方便问问您姓什么?

夏星眠张了张嘴,短暂的停顿后,说:“我姓陆……”

说这几个字时,她感觉自己仿佛摸到了「宿命轮回」几个字的脚尖。

“陆秋蕊……”

赵雯看她穿的是商务大衣,里面是衬衫和细领带,很有眼色地叫她:“陆总……”

“……”夏星眠环视酒吧一圈,问,“陶野在吗?”

赵雯:“她在后面小吃台帮忙,您找她?”

“对,拜托您帮我叫一下她。”

在赵雯去后面的时候,夏星眠在附近踱步闲逛。逛的时候看见熟悉的位置上摆着熟悉的电子琴,怀旧的思绪涌上来,不禁走过去坐下,摸起琴键。

好久都没弹了。

谱子几乎都记不得什么了,唯一有深刻肌肉记忆的,只有那首《一步之遥》。

——我和她的见面,该以怎样的场景开头呢?

——应该没有什么比一首《一步之遥》更合适的了吧。

这么想着,她十指放上黑白琴键,开始轻巧跃动。

调子一开始是懒散且风趣的,轻快紧凑。像夏夜星空下围着花坛玩耍的孩子,满满的天真与单纯,还不晓得秋天到来时,花坛里花儿的细蕊该如何枯败。

然后急转大调,高潮迭起,强而有力,欲拒还迎与傲气转身都蕴含在一个个激昂的音符中,旋律里铺陈着那不可遗忘的、永远只差一步的遗憾。

陶野就踏着这样的曲声出现。

她站在远远的地方,门帘旁边,端着托盘。长发微卷,湿润的嘴唇依旧饱满得像朵花,一如既往的美。

夏星眠不说话,看着她,弹着指下的《一步之遥》。

陶野也不打断她,就站在那儿听她弹,眼底幽深,瞳孔里晃着顶灯莹白的水光。

弹到结尾时,夏星眠恍然发觉:

她的第一个愿望,好像已经实现了。

——“我的第一个愿望,如果还有机会,如果能走出去,我一定要找到她,看着她,给她一个人,弹一次《一步之遥》。”

陶野走近了,很有礼貌地开口:“赵姐说,您找我。”

夏星眠听到陶野和她讲话,眼眶就酸了。她强忍住情绪,嗯了一声。

陶野摸了一下琴的边缘,笑着问:“您怎么会弹这首曲子啊?”

夏星眠扯出一个笑,十指又开始敲动,又弹新的一遍。

“你很喜欢这首曲子,对么?”她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一边弹一边问。

陶野有点惊讶:“您怎么知道我喜欢?”

“我就是知道。”夏星眠盯着陶野,“姐姐喜欢,我以后还会给你弹,一直给你弹。”

陶野听到这声「姐姐」,嘴唇抿了抿。

数遍之后,夏星眠弹累了,也估摸着陶野要是继续站在这儿可能要被领班骂了,便起身,看向橱柜里琳琅满目的酒,掏出了钱夹子。

“陪我喝一杯吧?”

她抽出一叠钱,放在了陶野的托盘里。

夏星眠才走出两步,却听到陶野在她身后说:“抱歉,我不陪酒。”

脚步顿住。

夏星眠缓缓转身,带着审视的目光看陶野。

原来最开始的时候,陶野是不陪酒的吗?

那后来为什么愿意陪了呢?

她没有勉强,问:“你们店有会员制么?”

陶野点头。

“这些钱帮我充成会员……”她合上钱夹子,放回大衣口袋,“我以后会经常来。”

.

见过陶野,夏星眠便启程做下一件事。

见17岁的她自己。

她知道自己会在每个礼拜天去市立图书馆买书。于是提前等在了她每次都会去的图书休息区,点好奶茶,等着人过来。

看到17岁的小夏星眠走过来,站到书架前去够高处的书时,夏星眠坐在沙发里摸着下巴,啧了一声。

看见年轻的陶野,她满脑子都是:姐姐果然一直这么美,真好看啊真好看。看见年轻时的自己,她满脑子却是:

妈呀,看起来好傻。

尤其是瞅见那一张故作老成的棺材脸,夏星眠叹了口气。

这种感觉要是非要做个比喻,那就和成年后翻自己非主流时期的空间相册说说差不多。

她干咳一声,压下心头那种尴尬的感觉。

等小夏星眠抱着书走过来,到角落的空桌子上去时,她端起奶茶,走过去。

“夏星眠?”

把这三个字念出口,她在心里不禁吐槽:

有没有人说过,自己说自己的名字真的好奇怪。

小夏星眠抬头,奇奇怪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夏星眠看着她这个臭屁样子,简直想伸手把这颗傻不拉几的小脑袋像转螺丝一样拧下来。

“夏星眠,你最近是不是在找钢琴家教?”

她坐在她对面,耐心地问。

小夏星眠狐疑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夏星眠撒谎:“我妹妹在你们学校,你是你们学校挺有名的一个小钢琴家,她说你最近好像是遇到了瓶颈,一直在找合适的老师寻求突破。为了解决这个瓶颈,上次的联欢晚会你都没有上,对么?”

“嗯……”

“我会弹点钢琴,正好最近也想赚点兼职钱,要不给你做家教吧。”

“你?”

“技法上面,我肯定能给你一些指导。”

夏星眠太了解自己当时的瓶颈是什么了,不用说太多,三言两语就让小夏星眠对她立马刮目相看。

“那我……回家和我爸爸说一声。”

沟通完钢琴相关的一些见解后,小夏星眠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夏星眠把自己的微信给了她,说保持联系。

交换完微信,小夏星眠的目光总是往她大衣领口的那枚金属别针上瞥,很好奇的样子。

她问:“你在看什么?”

“很少见有人戴这种没有什么装饰的别针……”小夏星眠低声咕哝着。

夏星眠摸了一下领口的金属别针,低头笑了笑。

“前些日子我在国外发展,那时有个很有名的「别针运动」。只要把一枚别针戴在显眼的位置,就代表自己会保护社会暴力中的受害者。”

“受害者?”

“嗯。不论性向,肤色,种族,性别,宗教信仰,都可以寻求佩戴别针的人的帮助。”

夏星眠按住那枚别针。

“它代表着:「只要你正在遭受暴力,站到我身边来,我会保护你。」”

她把多年前从「陆秋蕊」那里听来的同样的话又和小夏星眠复述了一遍。

她很清楚,在了解别针运动、知道这枚别针代表着什么后,她一定会选择戴上它,这个小夏星眠变成她时,也一定会再戴一次。

她还记得最开始她戴上别针时,上司和她开玩笑:“我觉得愿意戴这玩意儿的都是活菩萨。”

她说:“这是我为人的准则。”

上司:“做个烂好人,落不到丁点儿好不说,你就不怕反而给自己招灾?”

她想起过去,她可怜那些底层阶级被欠债的人,当了3年金丝雀给他们还原本不必还的债务,结果最后还被绑架勒索的事。

她叹着气说:“其实我经历过这种升米恩斗米仇的事。”

上司惊叹:“那你还给自己戴这东西没事找事?”

她微微一笑,“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我为人准则的具体内容?”

上司:“是什么?”

她摩挲着那枚被体温暖得温热的别针,语气很轻,却每一个字都无比认真。

“热忱之心不可灭,纵然这份善意被背叛过千百回。”

上司拍了拍她的肩,说,我很佩服你,真的,不是客套话。

她笑着说这么佩服吗。

上司点头,说,因为罗曼?罗兰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本质后,依然热爱生活。

夏星眠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自己,双唇翕动,喃喃着又说了一遍那句话:“热忱之心不可灭,纵然……这份善意……被背叛过千百回。”

小夏星眠微微睁大双眼,嘴唇也跟着动了动,似乎在复述这句话。

这一刻,她在年轻的自己的眼中,看到了同一个灵魂深处完全重叠的高度共鸣。

毫无疑问。年轻的她,和成熟的她,都在奉行着同一种英雄主义。

夏星眠就知道,不论是现在的自己还是过去的自己。不论她是否知道最后的结果,她都会选择帮助那些人。

「值不值得」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是看一件事最后的结果。

那些人犯下的错,是他们生命里需要辩解和面对的罪孽。而对于她来说,她的选择,与帮助的对象是否会恩将仇报和最终结果的好坏都无关。

她在可以选择的时候,选择善良,就够了。

夏星眠不禁想:如果以后陶野知道了她这些事,是会觉得她真好,还是会觉得她真傻?

要是陶野说她好,她就会得意地摇尾巴:

对呀,你才发现我这么好啊?

要是陶野说她傻,她就要赖在陶野身边,抱着她,撒着娇说:

其实当时也是有一点私心的。

然后陶野一定会问她她的私心是什么。

她会摸着那枚别针说:

我希望姐姐遇到困难的时候,也可以站到我身边来。

作者有话说:

——伏笔=====

【第27章 原文】

(提及《一步之遥》和陆秋蕊)

陶野解开安全带,闲聊一般,继续说:“第一次见面,她就在弹这首曲子。我那时还不懂,问她怎么会给我弹这首曲,她也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着,然后继续一遍又一遍地弹。我以为她是真心喜欢我,所以提前了解了我的喜好。”

她叹了口气,依然笑着,用玩笑的口吻问夏星眠:“是不是很自作多情?我居然觉得有人会真心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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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科普:在身上显眼处佩戴别针,起源于英国的safetypin运动。2016年英国公投脱欧后排外事件激增,许多少数族群受到歧视和暴力对待。

于是有人在Twitter上发起了「别针运动」。别针代表佩戴者支持种族和性别平权,如果你遇到了困难,走到他们身边,他们会保护你。】

【“热忱之心不可灭,体恤弱者,互相帮助,纵然这份善意被背叛过千百回。”from圆谷】

这就是陆秋蕊/夏星眠一直佩戴别针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