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吗?
音乐会到来的那天,夏星眠先被送到了会馆后台去做准备,陆秋蕊单独带陶野去观众席等待音乐会开始。
在休息室通道的窄口,夏星眠侧着身子站在那儿,偷偷看观众席上的那两个人。
后面该准备的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她一闲下来就来这里站着,想多看几眼陶野。
陶野和陆秋蕊坐在一起,陆秋蕊习惯性地搭着陶野的肩,偏着头和她说着话。
陶野微微笑着,不时点一点头,偶尔也会回几句。也不知道她们在聊些什么。
看陶野对陆秋蕊的态度,好像也没有奇怪的地方。
夏星眠心情更复杂了。
那晚,她不是没有听见陶野说的那句话。正因为她清清楚楚听到了,她才纠结。
——“不要再走了。”
这句话说得好像陶野真的想将她占为己有。
可是如果陶野真的吃了陆秋蕊的醋,她会像现在这样面色如常地与陆秋蕊聊天么?
难道是她想多了……
也可能……那只是一时情动时胡乱说的情话,做不得真,她也不必介怀。
夏星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收回目光,抱着胳膊倚在墙上。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很怕自己把原本简单的事情想得过于复杂。可是有时候又怕自己想得不够多,错过了某些细节。
后台的员工过来,用带着意大利口音的英文叫夏星眠回去,说Charlie先生找她。
到了Charlie的休息室,转椅上穿着得体燕尾服的中年人微笑着看她,邀请她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夏星眠坐好,Charlie开口用中文别扭地叫了声:“夏小姐……”
“您会说中文?”
“No……”Charlie摇头,“Justforyou,onlythissentence。”(只是为你学的这一句。)
夏星眠表示受宠若惊。
Charlie继续用英文和她交流,说这两天她在合奏团里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非常好,他已经许多年都没见过像她这么有天分的钢琴手了。
夏星眠说谢谢。
Charlie又问了她的年龄,还有多久毕业,以后打不打算考金融的研究生。
夏星眠说自己也不确定。
Charlie认真地和她说,她有很完美的一双手,天生就是弹钢琴的。
夏星眠:“嗯……”
Charlie忽然问:“MayIhaveyourphonenumber?”(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夏星眠:“Youhavegivenmeyourbusinesscard。”(您之前已经给过我您的名片了。)
Charlie:“I'mafraidyouwon'tcontactme。”(我怕你不会主动联系我呀。)
夏星眠沉默了片刻,说自己是要回国的。
Charlie:“IcangotoChinainthefuture。”(我可以去中国。)
对于这样的青睐,夏星眠有点惊讶。
Charlie甚至又补了一句:“Thenexttwotofiveyears,finewithme。”(未来2到5年,都是可以的。)
见夏星眠有些不知所措,Charlie很体贴地说:“Ijustwanttomakefriendswithyou.Ihopewecankeepintouch.Others,wecanlookatthesituationslowly。”
(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我希望我们能保持联系,其他的以后慢慢视情况而定。)
从Charlie的休息室出来,夏星眠还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因为太恍惚,看到走廊消防栓旁边的陆秋蕊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陆秋蕊主动拦下她:“和老师谈得怎么样了?”
夏星眠不明所以:“什么老师?”
陆秋蕊冲Charlie的休息室点点下巴,“他曾经是我的老师。”
夏星眠皱眉:“原来是你向他引荐的我?”
陆秋蕊笑:“不,老师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我没那么大本事左右他的喜好。”
夏星眠:“他说他会去中国,还问我毕业以后打算做什么。”
陆秋蕊靠在墙上,双臂抱着,淡淡地笑:“你会成为他的学生。”
这是一个陈述句。
夏星眠便问:“难道你会放过我?”
“说实话,我有点累了。”陆秋蕊瞥着她,“最近,有时候突然觉得,和你拉扯很没意思。”
夏星眠只是重复地问那句:“你会放过我?”
陆秋蕊很久都没说话。
她直起身体,像是准备要回到观众席了。
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句:“如果你真的是一只天鹅,那我再怎么修固一个装金丝雀的笼子,都是关不住你的。”
?
陆秋蕊疯了吧。
这是夏星眠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
这种问题,她居然没有直接否定,而是给了这样似是而非的答案?!
这几年过得太不顺,夏星眠一时都无法相信眼前的转折。
.
音乐会很顺利地结束了。
夏星眠从后台穿好大衣出来的时候,看到出口,陆秋蕊,唐黎,还有陶野,三个人一起等着她。
“唐黎,给她瓶水。”陆秋蕊似乎猜到了她现在很渴。
陶野安静地站在最后面,微笑着看她。
“我刚刚弹得好么?”夏星眠问出这句话时,眼睛盯的是陶野。尽管她知道陶野不可能当着陆秋蕊的面回答她。
陆秋蕊说:“还不错,没有错音,只是弹后半段的时候指法可以再重一些。”
谈到琴法相关,夏星眠有点不悦,“现在这样就刚好,不用再重了。”
陆秋蕊:“你以后就懂了,收尾得要激昂一点,层次才鲜明。”
夏星眠在钢琴方面有很绝对的固执:“我有我自己的处理方式。”
陆秋蕊:“我只是提前让你知道怎么样才是对的。”
夏星眠:“你凭什么那么肯定我以后的想法就会和你一样啊?”
两个人有分歧,难免多辩了几句。
陶野站在一边,她不懂琴,插不上什么嘴。
她只是站着,静静地看夏星眠。
唐黎颇为欣慰地看着陆秋蕊和夏星眠斗嘴,长叹一声,和陶野悄悄说:“陆总最近好像开窍了,和夏小姐关系越处越好。以前要是这样吵,夏小姐绝对要甩脸走人了,可现在她们都能对这么多话呢。”
陶野:“嗯……”
唐黎:“陆总这个笨蛋啊,终于明白怎么样才算是对一个人好了。可真是不容易。”
“……”陶野把目光从夏星眠身上收回来,没再接话。
.
把陶野和夏星眠送回宾馆,唐黎又去送陆秋蕊回她的住处。
人都走了,两个人一起上楼准备休息。
在楼梯口准备分道扬镳时,夏星眠叫住陶野:“姐姐,我今晚能去你那睡么?”
陶野意料之外的没有像往常一样顺从她,声音很低:“我今天有点累。”
夏星眠心里一紧,拉住了正想走的陶野。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她能感觉到陶野的低落。犹豫半晌,才问:“明天才起飞回国,那我现在还是你的女朋友,对吗?”
陶野的脸有一半浸在没有灯的楼道黑暗里,睫毛垂着,“你想说什么?”
夏星眠轻声说:“我想抱着你睡。”
“那你就来吧。”
陶野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留了个背影给夏星眠。
夏星眠默默地跟了上去。
有些事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但她不傻,她大概能猜到陶野为什么会不开心。
可她也不确定自己想得对不对。所以她需要去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她们洗漱完就关灯上了床,陶野还是背对着她。
她凑上去,抱住陶野,故意问:“姐姐,是我今天弹得不好么?”
陶野:“没有,你弹得很好。”
夏星眠:“那你为什么不为我高兴呢?”
陶野:“我挺高兴的。”
夏星眠:“真的么?”
陶野:“我只是累了。”
夏星眠收紧胳膊,脸也在陶野肩上埋得更深,耳朵擦着陶野的耳朵。
今晚不算冷,所以窗台的落地窗没有关。温润的夜风吹进来,拂动米色的窗帘,像秋天刚熟的麦浪,徐徐翻涌着没有水的涟漪。
她鼻尖除了陶野身上的香味,还有微风递来的小雏菊的花香。
良久的沉默后,她终于把心底里那个盘桓很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你上次说,人总是会走的,所以我离开你也会觉得没有关系。可如果我真的离开你,你还是这么想吗?”
陶野好久没说话。
半晌,才笑了一下。
“这是走之前的告别?”
夏星眠闭上眼,声音忽然变得很哑。
“为什么我说了无数遍我不会走,你从来都不相信。我只做了一次假设,你就相信了?”
她顿了顿,嗓音不止哑,还颤起来。
“你真的想过永远留住我吗?”
陶野又沉默了。
再开口时,她语气里已经没有笑意:“小满,别入戏太深了。”
有点冰冷的话像一桶水,泼得夏星眠狼狈不堪,心凉刺骨。
原来这些天,其实一直都仅仅只是过家家而已。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细节。
都是意乱情迷时的假话。
都做不得真。
是她入戏太深。想得太多了。
“如果我再说一次「我不会走」,是不是就太像个舔狗了?”她笑着问。
陶野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不该这样说,翻身转了过来,低声和夏星眠道歉:“对不起,我……”
“没关系。我不会走,真的不会走。”
夏星眠在陶野刚转过来的时候就吻住她,边吻边继续说。
“我可以再说无数遍,你想听多少遍我就说多少遍。姐姐,你喜欢么?喜欢这样的小舔狗吗?”
她不怕被说是舔狗,事实上她很希望自己就是陶野的一只狗,永远卧在陶野身边。
她曾经拥有最不可践踏的尊严,和最不可摧折的傲骨。但这些东西在她那晚开口哀求陆秋蕊时就已经舍弃了。
所以她不在意了。
她现在全身细胞都在兴奋,她觉得自己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
因为她最没有胆气对陶野说的话,一句是「我喜欢你」,另一句是「你喜欢我吗」。
而她现在问出这个问题,很有可能可以听到陶野对她说出「喜欢」两个字。
这一次的「喜欢」,和这一场假戏无关。假关系会散,但她这一辈子都会一直是她的狗。
如果陶野说喜欢,那么,她也就斗胆当做她们互相许诺了一辈子。
“姐姐,喜欢我这样的小舔狗吗?”
她急切地反复问。
陶野被她吻得脸色潮红,开始喘气。
喘着,断断续续吐出两个字:“喜……欢……”
夏星眠满足地笑了,眼眶里漫上了开心到极致的泪。
她是心比天高的飞鸟,是金丝笼困不住的天鹅。可她现在自折双翼,是飞,是落,都乖乖地俯首交付于眼前这一人。
做天鹅是很好。
可为了你,我也情愿做风筝。
——只要你愿意握着线,我就甘心薄成一片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