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事了
夏星眠在迷蒙之际,精神恍惚的时候,好像闻到了一缕熟悉的木质冷调与水感烟草混合的香水味。
她觉得那应该是幻觉。就像人濒危时的走马灯,会重现一些过去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活了21年,除了钢琴,她从未觉得有什么东西对她来说是重要的。
可在这种可能快要死了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有这么一样无比重要的留恋,甚至比过了钢琴的地位。
或许是因为这21年来,亲人离去,亲朋四散,蒙骗利用,剥肤椎髓。世间盛衰变化,得失无常。什么痛苦她都翻阅过了。
而陶野,是唯一给了她真实温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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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的时候,夏星眠也不知道距离在地下室的时候过去了多久。
她睁开眼,头顶悬着吊瓶,输液管里的药液匀速滴落。
有什么仪器的声音在缓慢地滴滴响,但她只有左耳能听得见。
她勉强抬起头,望出去。
在房间的角落里,一张单人沙发上,陆秋蕊沉着脸坐在那。双臂抱着,在出神。
见夏星眠醒了,陆秋蕊看了她一眼,没和她说话,而是叫了声:“唐黎……”
唐黎走进来。
陆秋蕊:“叫医生过来。”
唐黎:“好……”
陆秋蕊又说:“我要见陶野。你去陶野住处一趟……带上她做的汤。”
吩咐完,陆秋蕊便起身,想要离开。
夏星眠低哑着嗓音,沉沉开口:“你居然还是救了我。”
陆秋蕊的脚步顿住,皱着眉,目光有些复杂,说不上来掺着什么情绪。“别想太多了,我才没有救你。”
唐黎虽然没说话,但在心里翻白眼:明明看到陆总挂了视频后急匆匆地拎着外套跑了出去。
陆秋蕊正想继续走,病房门忽然被打开。
周溪泛心急火燎地走了进来,大衣领口里露出排球队的队服。看来今天还是比赛的这天,不过比赛应该已经结束了。
她看到病床上的夏星眠愣了一下,然后又狠厉地瞪向旁边的陆秋蕊,两步跨过去,直接扬起手甩了陆秋蕊一个巴掌。
“啪!!”
陆秋蕊的耳环直接被扇掉了。
唐黎忙走上前来:
“周小姐,请你冷静!”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周溪泛逼近陆秋蕊,用夏星眠听不到的声调,很小声地说,“我们周家想查清楚一件事没有人瞒得过。吴放是你故意引过去的,对不对?”
陆秋蕊抬起眼,嗓音有些单薄:“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小周总无关。”
周溪泛:“你最好不要再有任何伤害她的举动,否则——”
陆秋蕊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周溪泛的威胁,嗤笑着反问:“你要是真这么关心她,为什么不告诉她夏怀梦已经回来的事呢?”
周溪泛愣住。
半晌,她喃喃道:“我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是么……”陆秋蕊的唇边还是那抹似有若无的笑,讥讽一样。
周溪泛红了眼睛,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怎么猜得到,你,这么的,丧-心-病-狂。”
“可追根究底,你和我,都是刽子手啊。”
陆秋蕊凑近了去,眼眸微眯,语气很轻,却重似千金。
“不知道夏怀梦要是知道了你的刻意隐瞒导致夏星眠变成这个样子,她会怎么想?”
“你——”
周溪泛伸手抓住陆秋蕊的衣领。
陆秋蕊显然不想和周溪泛僵持下去,她强硬地甩开她的手,说了句「我还有事」,就绕开她走了。
走到走廊上,隐约能听到她语气骤然疲惫了下来,和唐黎说:“我要见陶野……就现在……”
陆秋蕊走后,周溪泛做了几个深呼吸,稳住情绪。来到夏星眠床前,蹲下来望着她,眼里含着愧疚的泪。
“你没事吧?我们……我们都很担心,抱歉……”
“你干嘛说抱歉。”
“我……”周溪泛攥紧了手,夏怀梦三个字就在口中,马上就可以说出来,“其实有件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
“没关系的……”夏星眠反而安慰起她来,“有些话要是没想好,不必非要说。”
周溪泛吸了吸鼻子。心里乱成一团,还是没办法就这样说出口。
得再等一等。等一等。
等什么呢?
她还是想不明白,可她就是不敢,恐惧到生理上都有了一种如临深渊的觳觫。
她自嘲地笑了笑。
抬起泪眼,到最后,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你……没事吧?”
“我不知道有没有事。”夏星眠无力地垂眸,“你帮我看看,我哪里有伤?”
周溪泛如实告诉她:“腰上包扎了一下,头上和右耳都包着纱布,其他地方没什么大伤。”
夏星眠:“严重么?”
周溪泛:“我刚刚问过医生了,没事的,都好恢复。”
夏星眠:“耳朵呢?”
周溪泛忽然不答话了。
夏星眠又问了一遍:“耳朵呢?”
“会好的……”周溪泛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别担心,可能会慢一点,但一定会好的。”
夏星眠便不再追问。
沉默了一阵子,她又问:“我们今天赢了么?”
周溪泛苦笑:“你还关心这个?你都这样了,赢不赢对你难道很重要?”
重要么?
夏星眠也不知道。
如果陶野会为此开心的话,那应该也算是重要的。
这个时候,她真的很想见见陶野,想让陶野抱着她。她想在陶野的怀里哭一会儿,说上几句藏在心底深处、绝对不会和别人说的话。
她想问问陶野:她当初选择帮那些人,是不是错了。现在选择不继续帮,是不是也错了。
也想告诉陶野,虽然在朋友面前她表现得很平淡,但是知道耳朵会出问题的时候,其实她怕得头发丝都是僵硬的。
还想让陶野帮她取两颗星星糖。
她很想吃。
可是她也知道,现在陶野应该在陪陆秋蕊。
周溪泛安抚她,说排球赛那边叫她不要管了,在这里安心养病。又说警察已经在追捕吴放,迟早会给她讨回公道。
周溪泛待了一阵子,想多陪陪夏星眠,但过去还不到一个小时,陆秋蕊又回来了。
陆秋蕊身后有几个保镖,她抵着门,对周溪泛说:“我有事找夏星眠,小周总今天特地过来一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周溪泛冷笑:“你也敢使唤我?”
陆秋蕊面无波澜:“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道理我想你懂。周家的主势力在岸阳,不在暨宁。”
周溪泛:“你还真不怕我,你要知道,我们家想捏死你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陆秋蕊不甚在意:“想捏我,请便。”
周溪泛咬了咬牙,看向陆秋蕊身后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强忍下一口气,对夏星眠说:“我回头再来看你。”便拎起包愤怒离去。
夏星眠别过头去,看着窗户,睫毛半垂着,不与陆秋蕊对视。
陆秋蕊也没和她搭话,只是走进来,坐在沙发上。
紧接着,陶野拎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她抓着保温桶提手的手指攥得很紧,脸色也是异常苍白。
看到卷着被子缩成一团的夏星眠,陶野拧起眉头,眼神里闪过压抑着的焦急。
可她也不可能上前去看,或者问上两句。她只能别开目光,藏好情绪,不动声色地走到陆秋蕊身边。
陆秋蕊夹起一根烟,含在嘴里,点燃。
想到现在还很不舒服的夏星眠,陶野即使知道由她来说这种话不妥,还是轻声劝道:“陆总,这是在病房,还是别抽了。”
陆秋蕊笑了一声。
“好……”
她没多问,直接把烟掐灭,扔进桌上的半瓶饮料里。
听到陶野的声音,背对着这边的夏星眠整个人一僵,放在枕头下的手立即攥紧。
陆秋蕊叫陶野坐下来,打开保温桶,倒了一碗汤出来。
她用汤匙舀了一勺凑到嘴边,只抿了一小口,便把匙子放回去,说:“刚刚还饿,现在又有点吃不下了。你今天做得也不好喝。”
陶野低头:“抱歉,我回家重新做一份吧。”
“不必了,我没胃口。”
陆秋蕊将碗推向陶野的手边。
“放着也是浪费,你端去给夏星眠喝吧。”
“好……”
陶野端起碗,捏碗沿的指尖紧得发青。她走到床前,和夏星眠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两个人都是复杂万分,夏星眠只是被陶野看了一下,眼睛就迅速积上了泪。陶野想说些什么,可碍于陆秋蕊在,她也不能说。
陶野坐在床沿上,扶起夏星眠,用勺子舀汤喂给她。
夏星眠虚弱地咳了好几声,含住了那勺汤。
陆秋蕊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硬骨头呢,情敌喂给你的汤你居然会愿意喝。”
夏星眠:“情敌?”
陆秋蕊:“你喜欢我,我喜欢她,她不就是你的情敌。”
“……”夏星眠按下陶野举着勺子的手,皱起眉凝视陆秋蕊。
“首先,我想我很明白地和你说过了,我不喜欢你了,请你不要再有任何自作多情的想法。”
陆秋蕊哼了一声。
夏星眠:“其次,你想怎么恶心我无所谓,已经3年了,我不差你这一次两次。但你不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陶野抿住下唇,捏紧了汤匙柄,沉默地盯着夏星眠严肃的侧脸。
陆秋蕊似乎觉得好笑,揶揄道:“我都没心疼她,你倒替我心疼起来了?”
夏星眠:“……”
有电话打进来,陆秋蕊接了一下,嗯了几声,从沙发上起来。
“喂她喝完。我出去处理一些事,一会儿我回来的时候必须看到空碗。”
她走的时候叫上了唐黎,和她带来的那些人一起,全都离开了。
唐黎走的时候复杂地看了眼夏星眠和陶野。
她是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秘密的,但也只有她知道。她向夏星眠摇摇头,暗示她不要在这种时候做不该做的事。
等人都走了,夏星眠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趴在枕头上连连咳嗽。
陶野放下汤碗,蹲下来扶住她。
“你还好么?”
“姐姐……”
夏星眠俯身过来,直接抱住陶野,嗓音带着颤抖。
陶野也抱住她,拍她的背,安抚道:“好了,没事了,以后也都不会有事了。”
夏星眠说:“我好想你……”
陶野:“我们早上不是才见过么?”
夏星眠:“我以为我这次要死了。”
陶野:“不会的……”
闻着陶野耳后熟悉的香味,夏星眠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你做的汤很好喝。”她在陶野耳边放缓了声音说。
陶野叹气,“你刚刚不该在陆总面前维护我。如果被她看出端倪,你知道我们会是什么下场么?”
“但你做的汤确实很好喝。她就算想气我,也不能那么说。”很倔强的回答。
陶野轻轻抚摸夏星眠的头发,说:“其实她不是想气你,也不是想责怪我厨艺不好。她只是想找个借口给你喝汤,她在关心你啊。”
听到这样的安慰,夏星眠反而心情低落起来。
……
陶野在给陆秋蕊说好话。
她并不在意陆秋蕊是不是真的怀着好意。事实上从她决定要和陆秋蕊一刀两断的时候,陆秋蕊再怎么样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她在意的是:陶野在试图化解她与陆秋蕊之间的隔阂。
这让她有些失落。
哪怕她现在已经认了陶野为金主,陶野也说过「我的小朋友」「我的女孩子」这样的字眼,可陶野心底里对她依旧没有一丁半点的私有欲。
陶野对她没有,可她对陶野有。
她用鼻梁拱开陶野的领子,埋头进去,在那锁骨处狠狠吸出一个红印子。
然后她趴在陶野耳边,虚弱地、带着一点点几不可觉的哀求的哭腔,一字一顿地说:“今晚她要是叫你陪她,你不许去。你要在这里,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