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绑架

这一个夜晚,她们真的什么都没做。

就是单纯地洗了热水澡,睡了个充足绵长的觉。

一大早,夏星眠就洗漱完毕,在大衣里穿好了运动服。

陶野想要开车直接送她去市体育馆,夏星眠说她需要先去学校和队伍汇合,之后才坐学校大巴前往市体育馆。

“那我就先过去,在那边等比赛开始。今天突降强寒流,暴雪,有些路都封锁了,你一会儿去学校千万要注意安全。”

陶野把做好的早餐端上来。

“来,先吃饭。”

夏星眠看了下时间,直接拎上包就走,“我来不及了,先不吃了。”

“等等……”陶野走过来,递给她一张大额的纸币,“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在路上吃。”

夏星眠推拒:“不用了……”

陶野:“你不是被我养的吗?”

夏星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还没习惯这种身份转变。

她模糊地「嗯」了一声,接过钱,也不敢抬头看陶野,飞快地出门走了。

时间还早,电梯还没什么人。夏星眠上去的时候里面只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倚在梯厢角落。

她静静站着,手里攥着那张钱,还在回想昨晚的事,和刚刚陶野穿着围裙给她做饭的样子。

想得太远,也没注意身后的人在慢慢靠近她。

突然,一张手帕捂上来。

事情发生得没有丝毫预兆,她甚至都来不及反抗,就被猝不及防冲入鼻腔的那股浓厚乙?醚味卸去了所有力气。

.

“咳……”

夏星眠再醒来时,她在一间昏暗狭窄的地下室。

她趴在一堆废弃的木板残料里,头顶一盏破旧的小灯,灯罩子已经不知道去哪了。空气中隐隐有一股电丝烧焦的味道。

她又接连猛咳了几声,尝试挪动四肢,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和腿都被绑了起来。嗓子像灌了沙子,又干又疼。

面前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戴鸭舌帽,大约四五十岁。之前在电梯他压着帽子,夏星眠没注意。现在他抬起了头,她马上认出了他。

——吴放。是她父亲欠钱的众多债主之一。

他旁边那个年轻人夏星眠不认识,看起来应该只是过来帮忙打下手的。

“吴叔……”

夏星眠一边咳,一边艰难地开口。

“你怎么会……”

吴放低低地笑了一声,“他们都说我这几年老了很多,老得都变了个样。你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我来。”

“我当然能认出来。我记得你们每一个人。”夏星眠艰难地跪起来,瘦弱苍白,跪在吴放的面前,“当年……是我父亲对不起你们,这些年,我也觉得很歉疚……”

吴放质问道:“你要是真觉得对不住我们,为什么不继续还夏英博欠我们的钱?”

夏星眠:“我已经还了三年了。”

吴放大声打断她:“你都已经还了三年了,就应该还完啊!”

“可我本来没有义务去还这些钱的。”

夏星眠抬着头,眼白里全是红血丝。

“从法律意义上讲,我既然没继承我父亲的财产,那我也不必继承他的债务。”

“我不管什么法律!我也不管你有没有什么狗屁义务!”

吴放几大步走上前来,激动地揪起夏星眠的领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我只知道你都开始还了。你既然还了,就要还完!你不还完,今天是我找你,明天后天还会有其他债主继续找你,你以为你逃得掉?!”

“其他……债主?”

“你不会觉得没有人怨你吧?我告诉你,我对你已经是客气的了,他们才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头,剁烂你的肉去换钱!这是你夏家欠我们的!你永远都欠我们!!”

“……”夏星眠忽然觉得心里一空。

像悬溺在水中的半空,满是窒息,无根无落,不论是陆地的土壤,还是水底的泥沙,她都无处立身。

她承担这些本不属于她的责任,是因为她觉得被欠钱的人很无辜,很可怜。

所以她愿意放下她的傲骨,给人做金丝雀,受尽屈辱,尽她所能弥补他们。

可是这些人有觉得她无辜、她可怜过吗?

没有……

升米恩,斗米仇。

她甚至都没有得到过任何感恩。在选择不再继续帮助时,还收获了翻倍的仇恨。

吴放额角的青筋暴起,急躁地问:“我知道,你有贵人。就那个叫陆秋蕊的,对不对?你叫她还我钱,只要她给钱,我马上放了你。”

夏星眠直视着吴放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吴放:“我不管你们之间的破事,我只知道她有钱。给你个机会,给她打电话,让她拿钱来!”

夏星眠:“不可能……”

吴放也不和她废话,直接上手搜身,从她口袋里找到手机。又强制钳过她的手指解锁了屏幕,点进通讯录。

夏星眠浑身紧绷起来。

她不是怕吴放找到陆秋蕊,她怕的是他找到陶野。

陶野要是知道了她现在的处境……

陶野会不会急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被陶野看到她现在狼狈地跪在地上的样子,她一定恨不得直接死掉。

还好,吴放对陶野的名字并不感兴趣。他没有在通讯录里找到陆秋蕊,于是又点进微信。

夏星眠把陆秋蕊的电话和微信都删了,但唐黎还没来得及删。吴放很快找到了唐黎的对话框,因为里面的聊天记录提到了陆秋蕊。

吴放戴上口罩,直接打了视频电话过去。

那边很快就接了。

屏幕亮起,画面却不是唐黎,而是陆秋蕊本人。

“夏……”

陆秋蕊看到画面这边的吴放,后两个字咽进肚子里。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只是稍稍抿了一下唇角,问:“夏星眠呢?”

吴放:“您就是陆小姐吧?看看这穿的衣服,真高档,一身下来应该不少钱吧。”

陆秋蕊面不改色:“夏星眠呢?”

“您别急,夏小姐一切都好。只是她还欠我十万块钱,陆小姐帮她还了,我自然会放了她。”

“……”陆秋蕊不置可否,只说:“我懂了。麻烦您把手机对向她,我和她说几句话。”

吴放便调成了后置摄像头,对准被捆住手脚跪坐在地上的夏星眠。

夏星眠看着地面,一眨不眨。

坚决不抬眼看手机摄像头。

陆秋蕊离摄像头近了一些,凝视着夏星眠的脸。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你把所有的事都想得太简单了。你看,离开我,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连自保都困难。不是么?”

夏星眠嗤笑一声,又接着笑了好几声。却没有搭理陆秋蕊。

“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现在开口求我,求我帮你,我就花钱平了这事。”

夏星眠仍旧缄口不言。

陆秋蕊把那天排球场上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且加重了语气:“在合适的时候示弱,不丢人。”

夏星眠还是不说话。

她脸色惨白,头发凌乱,手腕全是挣扎留下的红痕。即便如此,腰背也是挺直的,眼底的光没有分毫晃动。

陆秋蕊慢慢叹了口气,向后一靠,大声说:“她要是不肯开口求我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吴放听到,果然急了,拎起墙角一根粗木棍就过来,棍尖直接抵到夏星眠的脸上,威胁道:“快点按她说的做!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夏星眠仰起头,淡淡地看着吴放,终于开了口:“有种就打死我,没种就打残我,打到我没法开口说话。”

吴放攥紧木棍,怒不可遏:“你就是不肯求她吗?!”

“对……”她轻略地冷笑,“我绝对不会求她。”

吴放彻底被激怒了,当年对夏英博的恨和如今对夏星眠的怨重叠在一起,烧红了他的眼睛。

他直接挥起木棍,第一棍狠狠抽在夏星眠的侧脸。

“砰!”

“你他妈的!!”

夏星眠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半个头都在剧痛,右耳什么都听不见了,一阵一阵接连不断的耳鸣。血顺着她的脸向下流,黏黏糊糊的,覆住了鬓边的碎发。

陆秋蕊在跳跃闪动的画面里看到了满头血的夏星眠,眉头皱了一下,瞥向别处,不愿再多看的样子。

夏星眠却撑起眼皮,冷冷地看向了吴放手里的手机后置摄像头。

她知道看着那里,就可以和陆秋蕊对视。

“陆秋蕊……”

她轻声模糊地嗫嚅。

“陆姐姐……”

陆秋蕊移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夏星眠没有感情地笑了一下,“三年前,我真的以为我找到了那个更值得我叫「姐姐」的人。我真后悔……我怎么会……喜欢过你……那么久……”

陆秋蕊攥紧了拳头,沙哑开口:“求我,我马上救你。”

夏星眠:“……”

陆秋蕊嘴角抽了一下,眼神有点晃动了。

“或者……你可以不说「求」这个字。只要你说一句「救救我」,我也会救你。”

夏星眠闭上了眼,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过去三年都是在满是污泥秽物的深坑里打滚。她的选择,她追随的人,她做的所有事,都是错的。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含着满嘴的血,对陆秋蕊说:“你今天让他把我打死,我佩服你。你要是在我一句「求你」都没说的情况下救了我,我一生都看不起你。”

陆秋蕊死死咬着牙,腮颊都在颤抖。

半晌,她忽然阴冷地干笑一声。

“很好……”

话罢,她挂断了视频电话。

吴放急了,马上又打过去,可不管他打多少次,陆秋蕊那边都直接拒绝挂断了。

夏星眠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毫无疑问,吴放会把所有怒气都撒到她的身上。而这个过程中,他能不能良心发现,或者因为害怕弄出人命有牢狱之灾中止他的行为,都是未知数。

无所谓了。她现在只觉得累,或许睡一觉会比较好。

这一觉,能醒来是她幸运。醒不来,她也认命。

只是想到陶野还在市体育场的观众席上等着她,她还是有一点抑制不住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