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眼前的人是个疯子。
而乖乖被他掌控的自己,也算不上有多清醒。
宋千翎用力推开他,并未急着收手,维持着两人的一臂距离。
末了,她稳定心绪,一字一顿道:“周佩弦,请你理智一点,我会当你今天什么也没有说。”
“我可是滴酒未沾,怎么也得比你理智一点吧?”周佩弦哑然失笑,“没关系,今天的话你要是忘了,我可以明天再和你说一遍,要是你明天也忘了,那就后天……”
“周佩弦!”宋千翎怒不可遏地打断了他。
“嗯。”周佩弦温柔笑道,“我在。”
眼前的无赖让她束手无策。
她感到一阵无助,下意识想要寻求周佩韦的帮助。
可周佩韦已经死了。
如果他还活着,绝不会让他的弟弟对自己如此胡作非为。
想到这里,宋千翎眼眶泛红。
她无力地垂下手,扭头打算逃离这是非之地。
偏偏手刚松开,面前的人便挟着一阵风朝她逼近,重又将她按上墙角。
动作来得很快,但其实很温柔。
他一手握着她的手腕贴上墙面,在她来不及挣扎的情况下并未施力,只是温温柔柔地扣着,甚至有几分缱丨绻。
“别这么抗拒我嘛。”他眼睫微垂,语调有几分可怜,“姐姐。”
“你想干什么。”宋千翎努力冷静地问道。
周佩弦沉默了一会儿。
他长久地注视着她,用那双佯装无辜的眼。
宋千翎忽然意识到,他与周佩韦长相上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就是这双眼。
周佩韦五官周正,一双眼也是标准到不能再标准。双眼皮较宽,眼型圆润,黑白分明。配上一双剑眉,看起来正义凛然,颇有武侠剧里侠客的风范。
而在同样深邃的眼眶之中,周佩弦长了一对内双。微垂下眼才发现藏了三层,整个儿掀上去时,只余眼尾半分褶。
他把他的阴谋、他的坏心、他所有不可告人的情绪和秘密,全部藏在了眼皮里。坦荡荡地望着人时,却暗藏陷阱,顺着眼尾窄缝向内剖析,能萃下一地毒汁。
宋千翎不敢再和他对望了。
他的目光越是纯洁无辜,越让她胆战心惊。
目光移开的下一秒,他的声音又侵袭而来:“我只想你陪我一会儿。”
说得何等的可怜。
理智告诉她,眼前的人在演戏。
可他的演技过于纯熟,让她难辨真假。
扣着她手腕的手悄然松开,距离被拉开少许,周佩弦垂下双手,规规矩矩地站在她面前。
内场过于喧闹,便衬得这处尤为僻静。
宋千翎鼓起勇气,重新看向他。
他面容平和,目光沉静,涤去了所有的狡黠。
明明高她一头,却显出低微的姿态。
此刻的他,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还失去了至亲兄长的可怜人,脆弱又无辜。
对于宋千翎来说,她也刚刚失去了至亲。
相伴八年,早已是胜似家人的存在。
周围人的安慰再好听,也无法与她感同身受——
除了眼前的他。
他是周佩韦的弟弟。
光是在心底念出这三个字,都是何其温柔又心碎。
没了剑拔弩张,这一幕便变成了两个可怜人互相取暖。
宋千翎深深地望着他,试图在之中寻找周佩韦的影子。
在血液中缓慢爬行的酒精,此刻终于侵入了大脑。
恍惚间,她仿佛真的看到了周佩韦站在她面前。
有段时日没见,他稍稍高了些,也瘦了些,眼角眉梢的神情同往日一般温柔,轻抚上她脸颊的掌心甚是温暖。
眼泪不受控地向下滚,她嗫嚅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拇指轻柔地揩去了她的泪,他的指腹不同往日一般粗糙。
“你回来了。”她轻声道。
面前的人没应声,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脸整个儿捧在手心,像端着什么珍宝。
宋千翎笨拙地笑了一下。
她不是什么可爱的姑娘,但此刻,她希望自己变得娇俏一点。
朦胧的泪眼中,眼前的人越靠越近。
最终,他的脸微微斜去,唇瓣轻柔相贴。
宋千翎乖巧地承受着这个吻,任他予取予求。
直至唇瓣被撬开,理智猝然回笼。
眼前的人不是周佩韦。
这让她打了个寒颤,惊恐地睁大双眼。
不是周佩韦,绝对不是。
他的吻技很笨拙,只会蜻蜓点水地吻她。他本身对此也不算热衷,八年来,两人接吻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他面前,她也被迫变得青涩稚拙。
可眼前的人不一样。
他的吻带着掠夺的意味,挥舞着进攻的旗帜,在她这里一番攻城掠池,直打得她溃不成军。
雪松的气息被掩盖,她不知是自己身上的酒味还是他的,混杂在一起,迷醉而狂乱。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眼前的人是周佩弦,是周佩韦的弟弟。
是她最该保持距离的人。
然而此刻,他们在接吻——
当她坦然地张开唇瓣,主动接受时,这一切便已经不是他单方面的进攻了。
她在和她前男友的弟弟接吻。
甚至,他们差点儿就是一家人。
什么样的女人会做出这种事?
如果被别人知道,他们会如何评价她?
宋千翎不敢细想,她只感到恐惧。
她绝望地睁大眼。
唇瓣忽而一疼。
周佩弦顽劣地咬了她一口,似是在惩罚她的不专心。
铁锈的味道在口腔里漫开,让一切更为荤腥无度。
宋千翎眨了眨稍显干涩的眼,最终认命地闭上。
一切已经于事无补地发生了。
那就吻下去吧。
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坏女人,放在从前,怕是要被浸猪笼的存在。
既然如此,何不让她把罪名坐实些。
她的手揪紧他外套下摆,开始试着反攻。
宋千翎略略撤开脸,找准目标向他逼近,用力咬上他唇瓣。
这一下毫不留情,血珠瞬间渗出,铁锈味更为浓郁。
她听见周佩弦从鼻腔里哼笑了一声,分出一只手揉揉她脑后的发,像是在夸赞她做得好。
宋千翎的大脑有些晕乎乎。
这应该是个被惩罚的行为,却得到了夸奖。
原本揪着他衣角的手,不知何时攀上了他的腰,她手上用力按下,齿间也不留情地捕获住他唇瓣,碾咬了一番。
这次,周佩弦没能好心放过她。
刚刚还抚着她后脑的手,悄然向下卡住她后颈,不由分说地吻得她几欲窒息。
她在濒死间看见眼前有白光闪过,理智再度回归了大脑。
偏偏周佩弦也适时结束了这个吻,让她甚至失去了挣扎的机会。
宋千翎横臂抹过嘴唇,愤恨地咬紧牙根。
眼前的人唇角还淌着血,昏暗灯光下,它像是黑色的毒液,蜿蜒向下。
她不愿承认这是自己制造出来的。
“混蛋。”她用力丢下这两个其实轻飘飘的字,不由分说地扭头离开。
这次,周佩弦给了她自由。
她一定是醉了。
刚刚是一场梦,是酒后的幻觉,不是真的。
宋千翎在心底洗脑式地重复着,脚步匆匆,先周佩弦一步回到卡座。
看不到他在这里,她便能假装一切都未发生。
“不好意思,明天轮到我值班早读,就先回去了。”
宋千翎甚至来不及坐下,拿起包便道。
没听完众人的回应,她便已经逃也似的向club外跑去。
一脚踏入屋外冷风中,耳膜得到了清净,头脑也随之清醒几分。
清醒的结果,便是刚刚的洗脑统统作废。
宋千翎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喉口僵硬到发疼。
没有人会知道的……吧?
她用力按住心口,试图让它安静下来。
等到呼吸和心跳一道变得平稳,宋千翎开始向地铁站走去。
只是没了肾上腺素的帮忙,忍受一路的脚疼愈发显著。
她低头望向脚上美丽的黑色钻链高跟鞋,足尖的缎面泛着细闪,在夜色中,它绚烂得像一段星空。
十八岁那年,宋千翎给自己买了一双高跟鞋作为成年礼。
它看起来纤细、精致、美丽,带着成熟女人的优雅风韵,是她这种被高三摧残到灰头土脸的小不点所不能驾驭的。
可她还是怀揣着美好的希冀,在家反复练习,不知摔过多少跤。
后来,她终于鼓起勇气,穿上它去和周佩韦约会。
那天她穿着刚刚及膝的纱裙,披散着束了十几年的头发,偷偷抹了妈妈的口红,脚踩那双高跟鞋。
看起来有几分不伦不类,可在镜前转圈时,她感到无比欢欣。
她一路都是笑着的,直到见到周佩韦,他眼里的惊讶和细密的嫌弃,让她的笑僵在了嘴角。
“小翎,你不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吗?”周佩韦委婉道。
宋千翎不知该说什么,她只觉得丢人。
一到家,她就把那双高跟鞋丢进了衣柜角落。
上了大学后,室友总说她打扮得保守,她也只是笑笑,对一切建议置若罔闻。
虽然保守,可是很安全,一种不会被嫌弃、被审视的安全。
最恣意张扬的青春年华,她把自己活成了一株无人问津的小草。
直到她提了分手后。
回去的路上,宋千翎看到了一个姑娘。
大波浪,浓妆,吊带裙,高跟鞋,打扮得是那么耀眼夺目,令她频频回头。
她忽然想买一双高跟鞋,告慰这八年的自己。
一番检索后她才知道,当年自己买的那双是jimmy choo。
在盛行的消费主义下,它被包装成“所有女人这辈子必须拥有的一双鞋”。
当然,年少无知的她买的是高仿。
那是双经典款,现在还在卖,望着稍显奢侈的价格,她咬咬牙还是下单了。
此刻,它就穿在宋千翎脚上。
买是买了,迫于职业要求,能穿出门的机会可怜。
她万没想到,这双因为和周佩韦分手买的鞋,她第一次穿出门,就和他的弟弟拥吻了。
多讽刺。
不知是她不会穿,还是设计本就如此,每走一步便是钻心的疼痛,难怪都称它为美丽刑具。
出大价钱给自己上刑具,甚是有趣。
实在无法坚持的宋千翎,低头脱下了高跟鞋。
双脚终于失去了束缚,她舒心地迈出第一步,却痛到叫出声。
脆弱的足底直接踩上了尖利的石子,和高跟鞋比,竟不知哪个更疼。
穿鞋不成,不穿鞋也不成。
宋千翎拎着高跟鞋,无措地站在原地。
“鞋坏了吗?”冷风挟着男声吹向她。
未待她回头,那个她最不想看到的人,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那种丢脸的感觉,时隔数年,又涌上她心头。
当初是面对周佩韦,这次是面对周佩弦。
宋千翎说不出话,别开眼不去看她。
偏偏受制于双脚,她甚至都没法跑离他。
她听到周佩弦又道:“脚疼?”
宋千翎犹豫许久,最终还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身子忽而一轻,待她回过神来时,已被周佩弦打横抱起。
“放开我!”她惊慌失措地搏力挣扎。
宋千翎以为自己会抗争很久,可是没有。
她将将施力,周佩弦便顺从地松开了手,倒没狠心到将她整个儿扔下,而是先松开她蹬个不停的腿。
她一脚踏上粗糙的水泥地,坚硬的石子毫不留情地又硌上她足心,疼得她跌坐在地,生生逼出了两滴泪。
是她要他放手的,她甚至都没资格怪他。
与之相比,周佩弦显得优雅得多。
他扯了扯被她弄乱的上衣,单膝跪在她身边。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周佩弦绅士地向她伸出手。
他没有开口,只是暗示性地略一颔首,目光深沉如墨。
这是地狱的入口,也是天堂的阶梯。
良久,宋千翎伸出手,回握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陈松虞的创作母题”的1个地雷~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