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也藏不住了。
她彻底赤丨裸在他面前。
落败的宋千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背后没有传来脚步声。
她松了一口气,又不解于莫名涌上的这点失落。
到家时已是傍晚,宋千翎蜷坐在客厅沙发上,双手抱臂,周身一阵阵发冷。
周佩韦周佩弦这两兄弟的面容,自她脑海中交替出现,不论是哪一位,都教她惴惴不安。
交替结束,最后留下来的是周佩弦的脸。就像一支曲子的尾奏,余音被拉得很长,逐渐淡去。
他今天下午的种种表现,究竟是何用意?
宋千翎得不出答案,也无人去咨询,只能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
经过周日一天的调整,她终于在周一上班时,恢复了惯常的“宋老师”姿态。
身为成年人,连消化悲痛的资格和时间都没有,更何况,对方还是与她已经毫无关系的前男友。
男女感情甚是凉薄脆弱,漫长的八年,分了手也能轻易地一笔勾销。
周佩韦的死讯一早传遍了整个办公室。
周父周母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企业家,长子意外丧命一事很快在此传得沸沸扬扬。关于车祸真相众说纷纭,他们急着第一时间举办葬礼,或许也是想在此事发酵前,早些让周佩韦入土为安。
在他们分手前,周佩韦有空就会接送她上下班。
办公室的大家都知道他们的感情,之前提起便是满面羡慕,以至于得知他们分手后,各个难以置信。
这一天下来,宋千翎收到了无数句安慰。
她礼貌地一一收下,却一句没能入耳。
要说不悲痛,那是假的。
可她更多的是觉得心里很空,大片大片的空白,看似虚无实则纷乱。
宋千翎之前也有这种感觉,那是决定和周佩韦订婚的时候。
她忐忑不安地去问他,带着依赖的姿态,说她的内心感受好奇怪。
比起恋人,周佩韦更像她的老师,明明同龄,却有着出乎寻常的成熟,总能给她指点迷津。
周佩韦温柔地抚着她的背,说因为要步入人生下一个阶段了,她感到紧张,这很正常。
他说的没错。
只是宋千翎总觉得,这和紧张还是不一样的。
但她没再多言。
因为她知道周佩韦不喜欢太感性的人,也知道他给不出她想要的答案。
收到裴锦欢电话时,下班回家的她刚刚洗完澡。
宋千翎关掉吹风机,用疲惫的声音应道:“喂,锦欢?”
那头开门见山:“903,来不来?”
903,是当地一家有名的club。
宋千翎下意识想要拒绝。
真心相爱过的前男友刚去世,她实在不该去那种地方。
拒绝的话刚要出口,她却临时变了卦。
“好,我马上来。”
她受够了这几日的生不如死了。
无论白天黑夜,只要空闲下来,她的大脑里便全部都是周佩韦。
他见缝插针地填满了她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任是寻常的物什,也能让她兀自想起他的脸。
或许该去一去那种地方,浸泡在音乐和酒精里,寻一刻喘息。
远远便能看到裴锦欢在和一群人拼酒,宋千翎在角落落座,点了杯螺丝起子。
见她来了,裴锦欢冲她一招手,她也回应式地抬起手。
两人这般相熟,她不需要裴锦欢特别照顾她,也不想参与他们的游戏,她只想找个热闹地儿坐一坐。
电子音乐有几分迷幻,耳边的游戏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宋千翎安静品酒,沉浸在这番迷醉的氛围里。
这种与周佩韦毫无关系的场合,才能让她暂时忘却他。
但是,没能忘记他的血缘至亲——
周佩弦出现在眼前的第一瞬,她以为是自己醉到产生了幻觉。
上次见面时,周佩弦穿得一身肃穆,却掩不住之中蠢蠢欲动的躁动灵魂。
而眼前的他,似是回归了本色。
深色花衬衫搭黑色休闲西装,外套衣襟大敞,长条丝巾自然搭于脖颈,随着他的步伐悠然飘动。
最是浪荡不羁,也最是性感迷人,唯一不该的是——
他的臂膀上别着一方黑纱。
他一面恪守了戴孝的规矩,一面却出入了不该现身的场合。
以至于宋千翎的目光一旦定上,就迟迟没能移开。
周佩弦显然也看到她了,但他的目光并未在此停留,一路扫过,冲着喝到半醉的裴锦欢一吹口哨:“不好意思,来迟了,今晚我请客。”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起哄,要逼他喝酒,他游刃有余地都拒了,自顾自点了杯果汁。
“今晚我得保持清醒。”他这副吊儿郎当的语气,实在和这句话很不符。
“保持清醒打算干嘛?”有人笑问。
“有要紧事儿。”周佩弦摆摆手,不愿多谈,“你们继续喝,别管我。”
众人逐渐围向了今晚的中心裴锦欢,周佩弦在外围绕了半圈,目光重又落到了宋千翎面上。
灯光流转间,他的目光多情得可怕。
宋千翎低头抿了一口酒,这酒度数不算高,但许是她喝得太急,一口下去,辣得她连声呛咳。
周佩弦慢条斯理走到了她面前。
她已经坐到了最边缘,偏偏他还要往她身边挤,身躯与她紧贴,尤其是腰际向下,隔着不算厚实的布料,温热由此传递。
“慢点儿喝啊。”周佩弦漫不经心地拍拍她的背,劝告声也来得随意,唯独剩下两个字念得极认真,“嫂子。”
幸而周围人玩得专心,没人听到他这声不成文的叫唤。
宋千翎手忙脚乱地放下酒杯,向内挪了几寸。
那热意尚未散尽,大有升温的趋势,不断灼烧着她。
“别这么叫我。”她压低声音,一本正经道。
“那我该叫你什么?”周佩弦微侧过身,笑眯眯地看她,“姐姐?”
他念得轻巧,带着玩味,尾音轻轻一挑,就教她不知所措。
“喊我的名字就好。”宋千翎努力不去看他。
“名字?”周佩弦抿了口果汁,微笑道,“好啊,千翎。”
“把姓带上。”宋千翎一字一顿道。
“嗯,周千翎。”他随口道。
“我姓宋!”宋千翎终于怒不可遏地扭头看向他。
像是计谋得逞,周佩弦笑得很开心,双眼弯成一条线,看不到之中的神采时,天真得像个孩子。
但笑意渐止,他的顽劣又回来了:“别这么生气嘛,嫂子,就像你如果叫我宋佩弦,我也不会生气的。”
她不想和周家再产生任何关系。
同样的,也不想把这个顽劣分子带回她家。
只是,这称呼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
“都说了别叫我嫂子。”她拧眉重复道。
“你很难伺候欸,姐姐。”周佩弦俯身凑近她,“怎么叫都不满意,这可如何是好。”
他的声音越压越低,距离也越靠越近。
音乐和喧闹声逐级远去,耳边只余下他喑哑的嗓音,视野也被他的面目所霸占。
周身尽是他的气味,他明明没喝酒,却带着少许威士忌香气,稍显辛辣,又被清冷的雪松味所中和,炎夏与寒冬在他身上产生了一场碰撞。
有些人在遇到危险时,因为太过害怕,是不会跑的。
就像她现在这样,只知道呆呆地看着他。
她仿佛已经看到毒蛇吐出鲜红的信子,偏偏腿脚无力,只能坐以待毙。
周佩弦在笑,在和她调情。
而她这副过分呆滞的反应,是他最好的兴奋剂,令他大胆地伸手抚上她发端,帮她将碎发别至耳后。
直到她的面目整个儿显露在他眼前,他满足地眯了眯眼。
“我哥有夸过你很美吗?”他轻声问。
迟钝的大脑开始思考、开始搜寻,结果为空白。
不必说向来正经的周佩韦,从小到大,“美”这个字和她都没有太大关联。
她长得并不难看,常常被评价为“清秀”,偶尔会是“漂亮”。漂亮是比美低一级的,但对着一个穿着、妆扮和性格都分外无趣的人,你很难用美来形容。
比起五官,美更多是一种氛围。
她今天……美吗?
出门匆忙,她只化了层淡妆,发型也未仔细打理,随意披散着。倒是精心穿了条裙子,但和其他人比起来,未免还是过于保守。
“没有。”宋千翎道。
对于这番具有强烈暗示意味的话,似乎不应该回以这般正儿八经的回答。
而周佩弦并未介意,他稍显遗憾地一笑:“一个都没法夸你美的男人,你是怎么忍受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的?”
宋千翎不太明白他的话。
她目光迟钝地望着眼前的人,只觉得这距离太近了、太近了。
宋千翎抬手抵上他胸膛,本意是想推开他,但感受到他体温后,那下意识的一停顿,使这个动作多了点欲迎还拒的味道。
也使周佩弦得了机会,反扣住她手腕。
他的手心灼热,唯有小指尾戒携来一缕凉意。
食指微微向上,在她手背轻巧蹭了一下。
这个动作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葬礼上,他握着她的手,也是这么在她手背抹了一道。
葬礼。
周佩韦的葬礼。
宋千翎打了个寒颤,用力推开他,也抽回了自己的手。
周佩弦顺势倒回沙发上,泛出一声闷响。
那缕始终裹挟着她的香气,此刻终于得一缺口,让她可以自由呼吸。
她还嫌不够,起身对众人道:“我去趟卫生间。”
她声音太小,一群醉鬼无人搭理她。
这样也好,她不想任何人注意到自己。
可还是有一位——
周佩弦慢条斯理地抿了口果汁,冲她一颔首:“早去早回。”
就像守着陷阱的猎人,知道她迟早上钩。
宋千翎逃难般奔去了卫生间,双手撑着冰凉的洗手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良久,她抬眼望向镜中的自己。
她忽而觉得,今天,不,是此刻的自己,似乎变得美了一点。
就算是错觉,那也是美妙的错觉。
她不紧不慢地开始洗手,在温水的裹覆下,双手终于不再颤抖。
末了,她将手上的水烘干,走出了卫生间。
宋千翎将将迈过拐角,由卫生间的一派明亮踏入昏暗的内场,眼前忽而闪过一道黑影,有人堵在了她面前。
她惊得几欲失声尖叫,对方先她一步,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那熟悉的味道铺天盖地侵袭而来,她明了了对方的身份,认命地放弃挣扎。
她应该挣扎的。
甚至,她必须挣扎。
可最终她没有,过分顺从地被周佩弦按在墙角。
周佩弦一手反捂住她的嘴,一手撑在她脸侧,居高临下地垂眼看她。
他脖颈上的丝巾泛着温润的光泽,在她失神的目光里,它轻柔到仿佛飘飘然攀上她脖颈,柔软却强韧地缠紧,令她几欲窒息。
宋千翎急促地呼吸着,双唇微颤,一双眼泫然欲泣。
捂在她唇上的手松开。
她还是没有叫出声。
那手松开后并未急着垂下,而是极富耐心地打理她左耳边的碎发。
“宋千翎。”周佩弦一边理,一边唤她,一遍不够,又认真重复道,“宋千翎。”
她无措到都忘了应答。
在周佩弦的努力下,她的左耳终于整个儿显露出来。
精巧而莹润,像一枚精雕的玉器,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藏在她发后,此刻却被迫毫无遮挡地示人。
耳朵也会害羞吗,被他目光灼灼注视时,热意从耳垂向上漫去,燎了一圈粉边。
“别人都说,前男友是死了的好。”周佩弦说着,甚是自得地勾唇一笑。
宋千翎知道他又要说浑话了,却浑身发软,还大袒着左耳,像是等他把那些话灌进去。
偏偏他还嫌不够,俯身凑近她耳畔,轻吹了下她耳垂,低声送出了下半句话,“那别人有没有告诉你,弟弟要比哥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