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最终·潘多拉魔盒

午后两点,宁准在疗养院的大门口送别了卢翔。

疗养院其实并不禁止在此疗养的魔盒玩家出去,开通行证的话,他们可以随意去往任何地方,不受任何阻拦,不开通行证,他们也能够在伏定山范围内自由行动。

至少到门外,在这条全部由安保人员组成的小吃街上溜达溜达,是完全没问题的。

但宁准一次都没有出来过。

他从不踏出这间疗养院的大门。

“走了!”

卢翔发动车子,摇下车窗挥挥手:“赶紧回去吧,宁博士,这大太阳毒得很……”

“注意安全。”宁准也笑着摆了摆手。

他站在树荫下,目送卢翔驾车离去。

宁准从没有必须把爱人的朋友也变作自己的朋友的习惯,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哪怕只是换一个面,都是迥然不同。他深切地清楚这一点。只是有些东西,明显是好意,他自然也就舍不得辜负。

“宁博士,又去送朋友呀。”

回去路上,有午休结束的工作人员往来,满面笑容地同宁准打招呼。

宁准在疗养院人气不低。

一是因为他的各种名头,实在惹人注目,二是因为他的天才般的大脑,疗养院内的一些仪器或医学方面无法解决的问题,都会求助于他,外头也时常有专家学者开了通行证,过来拜访,前不久,宁准的小院里甚至还开过一两场小型学术会议。

三则是因为他的脾气当真是不错,与外界传言里心狠手辣、诡计多端、虚伪狡猾的形象完全不符,好性格,再加上一副好相貌,少有能不招人喜欢的。

一路走回小院,不过十来分钟,宁准的怀里便已经多了一盒草莓、两个苹果,还有三四袋小零食。

都是来往的人投喂的。

他们都知道,贵重的物品宁博士不收,一些吃吃喝喝的,却从不拒绝。

宁准揽着一堆东西,却没急着推门回家,而是在院门不远处的湖边停下,望向假山的阴影处。

“有事?”

他低低开口。

湖风掠过,树荫摇晃,假山的阴影处寂静片刻,随即现出一道模糊的人影:“看来即使是Ghost,半年过去,原有的精神感知也已经退化了很多。如果是以前,你应该早就发现我了。”

“变迟钝是必然的,”宁准神色平淡,“大部分魔盒玩家的躯体都经过现实世界的改造,或超维能量的浸染,但再怎么改变,也仍是人类。人类的躯体无法承受超出人类极限的精神意识,有些逸散是好事。”

“虽然不是完全逸散,改造也仍存在,与普通人不同,但总比继续保持下去强。继续保持下去,就算没了潘多拉的污染,我们也依旧只有疯狂一个下场。”

“好事?”人影仿佛被这一段话直接激怒了,他发出嘶哑的冷笑,怒道,“你真觉得这是好事?我看是你在这专门为魔盒玩家打造的羊圈里生活了太久,被那些虚假的善意和故意营造出来的美好安逸给磨没了脑子!”

“没了强大的力量,还和普通人不同,那就是既不能保护自己,又无法重回普通生活!真到那一步,我们就彻底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他的手臂挥动,指向小院,指向更远处:“你知道的吧?就你现在住的地方和你经常走的那几条路,那附近明里暗里的监控设备都是疗养院其它地方的十倍不止!”

“还有这些和你交好的人,你知不知道他们之中有多少都是被耳提面命过的,有些甚至是被下了命令,要和你多多交流,随时观察你的情况!”

“你不是犯人,但又和犯人有什么差别?”

“行,你愿意让步,愿意自囚,没关系,但你能不能不要再装聋作哑?你没电没网吗?外界的消息你看不到?”

“他们这不是在处置那些为非作歹的魔盒玩家,而是在把所有魔盒玩家往绝路上逼!”

“他们要温水煮青蛙!”

“他们要我们死!”

“为了保护普通人就要让我们完蛋,这听起来可不可笑!我们之前在魔盒游戏里那些又算什么?是,是有很多玩家进行游戏,更多的是为了自己,但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是为了大家,为了未来,他们就不能这么对待我们!”

人影的声音压在喉咙里,像困兽的嘶吼。

宁准没什么表情。

他颇为耐心地等待着,等人影一通质问,发泄完毕,才开口道:“他们不会杀太多玩家。玩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各领域难得的人才,杀太多,没有国家或组织能承受得起这样大的损失。”

人影讥嘲更甚:“所以呢?我们还要感谢他们,上赶着进看护区,去给他们当狗?”

“Ghost。”

人影紧紧注视着宁准:“我们不相信你就这样妥协了,只要你愿意,我们所有人都可以跟随你……”

“跟随我干什么?”宁准道,“跟随我反了?”

“对!”人影回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非要跟随我?”宁准问。

人影不假思索:“你是Ghost!曾经的魔盒第一,你……”

“别说那些废话,”宁准撩起眼皮,“根本上的原因只有一个,你们办不到,而我或许可以。这一点,无论是魔盒玩家,还是普通人,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些事,嘴上说说容易,可真要做起来,却连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只能期盼奇迹。”

“我对你们来说就是奇迹,对吗?”

人影一顿,没有反驳。

“那么……”人影问,“你的答案呢?”

湖边蝉鸣聒噪。

宁准微微侧脸,修长的眉与眼掩在叶隙斑驳的光影里,浮动着朦胧诡秘的色彩。

“李冰。”

宁准忽然叫破了人影的真实身份:“最近疗养院的活动太多,你太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回去睡一觉,睡醒了,再好好想想,这个主意是不是真的好,又是不是真的是你们内心的声音。”

人影一惊:“你——!”

“别担心,”宁准缓缓转开目光,“我没有催眠你,也不打算告发你。我知道人都会变,也知道当自己的生存和自由都无法保证时,去谈别的很可笑。所以我只劝你,睡一觉,想一想。”

人影沉默下来,许久,才仍不甘地道:“两个立场,你总是要选一个的,Ghost。世界上没有谁都不得罪的十全十美。有时候都想要,往往意味着都失去。”

宁准径自转身,没有回答。

“……真看不出来,你还有当圣人的潜质!”

人影像是明白了什么,压着怒意,最后讥讽了一句,闪入阴影中消失。

宁准恍若未闻,拿出钥匙,开门进院。

放下东西,反身关门的时候,他的目光从门缝间掠过,似是无意地扫过门外的几个方向。

那是监控埋藏的位置。

但刚才与李冰交谈的地方,却是监控死角。

他在入住这座小院的第一天,便巧妙地改变过一只摄像头的方向,偏差只有一点点,可却塑造出了一小块不易被察觉的真空地带。

“我倒想做圣人,可惜那答案大概率是错的……”

“当然,也可能……我是疯的?”

低笑声响起。

院门闭合。

一双桃花眼敛去幽光,无声低垂。

……

“首领!”

“基地长!”

“快快快,快让开,基地长来了!”

“什么?首领来了?”

“是基地长!”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第九避难所的就是喜欢喊首领基地长,装熟人,装骄傲!”

“什么叫装?首领是我们第九避难所走出去的,是我们第九避难所所有人看着长大的,我们就是熟!首领统一了九大避难所,我们就是骄傲!你们就羡慕去吧……”

开拓区的路边一阵吵闹。

一群体型庞大、皮肤火红的基因改造人只穿单衣,与一群裹着新型防寒服的人挤在一处,伸着脖子朝远处的冰天雪地里张望。

道路尽头,数个黑点遥遥出现。

这是一支车队。

车队前方,特殊材料制成的旗帜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寒风里依旧抖擞飘扬,其上的火焰图案鲜艳夺目,标志着这支车队是来自于首次在冰封时代点燃火种的中心区。

“真的是首领!”

“首领来了!”

呼喊声里,更多的人从开拓区的工厂或房屋里冲出来,涌至路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欢呼。

“首领来了,这是不是说明咱们这片开拓区已经合格了,也可以点燃火种了?”

“一定是!一定是!”

“首领!”

谢长生坐在以微型熔炉为核心制成的汽车里,穿过冰封的山谷,还离很远,就望见了涌动的人潮。

他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却知道他们在呼喊什么。这样的场景,从二十年前他统一九大避难所,成为这片大陆的领袖,并成功在他所选定的中心区点燃地表的第一缕火焰后,便屡见不鲜。

全球气温降低,大地完全冰封,人类迫不得已,从地表转移到地下生活,如此的末世,持续了整整数十年。人类以为,他们再也不会重回地表,再见日月。

但这一切,却在二十年前发生了改变。

带来改变的这个人,就是谢长生。

他告诉所有人,他不甘苟延残喘,他要回到地表,驱散寒冬,重新点燃人类的火种。

他说出了,做到了,于是受到了这片大陆所有人的爱戴。

这些年,他推行的“熔炉扩展”、“基因改造”、“火种复兴”等新旧计划已经全面在这片大陆上实施。

以中心区为核心,开拓区一层一层向外扩张,基因改造人不畏严寒,行走在冰川,开路破土,新兴改造的熔炉修建安装,连成一片,轰轰燃起,融化地球上的厚重坚冰。

一簇又一簇火种亮起,一片又一片冰雪消融。

最恐怖时可以跌至零下一两百度的地表平均气温,在人类不屈的伟力下,开始渐渐回暖。

如今,地表最寒冷时,这片大陆的平均气温也不过是零下六七十度。

大片耕地被重新开垦,适应严寒的新作物被栽种下去,覆盖着保温棚,围绕熔炉冒出欣欣绿意。

希望取代了避难所内暗无天日的残酷,成为了每个人脸上最生动的色彩,让谢长生每每望见,都恍惚慨叹。

“最后一步了……”

车内,司机位置的中年女人遥望着前方的开拓区,忽然发出一声感慨:“谢长生,你做好准备了吗?”

谢长生看向后视镜。

镜片反射间,中年女人的眉眼锋利,隐约透着怪异的违和感。

谢长生清楚这股违和感的来源,一切都因为这个名叫英山的中年女人并非是最终之战的原住民,而是从其它副本偷渡进来的监视者。她在二十三年前出现,声称自己受宁准引导而来,要帮他渡过最终之战。

之后又经历许多事,她成为了他的心腹,和他一同走到了这最后一步。

不,还不算是最后一步。

“这片开拓区是熔炉扩展计划的最后一环,”谢长生道,“今天的熔炉启动仪式如果成功,这片大陆的人类宜居区域,就算是彻底开拓完成。但我认为这不足以把最后的百分之十进度推满。”

英山扬眉:“总不可能真要你把全球挨个儿都救了,那不现实。依你现在的进度,我看最多是到我们将所有区域的熔炉全部连接,引动已经探索到轮廓的地心力量。”

“地心力量复苏,扩散影响,到时候,整个大陆,乃至整个地球恢复春暖花开,也只是时间问题。”

“那一天也不远了,不是吗?”

“差不多吧。”谢长生对此倒是赞同。

只是,话虽如此,可面对着似乎近在咫尺的第一轮胜利,谢长生的内心深处却不知为何,愈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