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愿望

黎渐川开始疯狂地下副本、刷魔盒。

为了不暴露身份,他再没有与处里、与过往任何熟悉的人联系过。

他乔装改扮,带着虚假而又真实的身份,在世界各地行走漂泊,如同一抹游魂,不敢在任何地方停留太久,唯恐日光照耀,现出面目。

但或许是潘多拉影响了魔盒游戏,也或许是现在的黎渐川确实状态不稳,不够聪明,又或许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黎渐川全力以赴的游戏之旅并不顺利。

有时候,甚至十来局游戏下来,都得不到一个魔盒。

他气馁过,懊恼过,怀疑过,甚至还非常可笑地联系过一家精神诊所,去测自己的智商。

当然,他不是什么高智商天才,可也远远称不上蠢蛋。

如果他愿意利用自己的战斗优势,学习救世会,尽可能多地去杀戮玩家,抢夺魔盒,那他的进度也完全可以与那些顶尖的天才相比。

可他不愿意。

在他最迷茫的时候,坐在阿尔卑斯雪山下的教堂前,拿着一张很旧的、不能再连接任何网络的电子纸,一遍又一遍地书写、勾画,复盘自己的每一局游戏,试图找出并改正自己的所有失误,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完美。

但人类不是机器。

它本身就是不完美的生物,也因这不完美而鲜活。

黎渐川的电子纸写了很多页,大大小小的失误改了无数个,可每次却又总有新的意外发生。

他为之痛苦。

可他不能痛苦太久。

望着因救世会的屠戮,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大变一次的魔盒排行榜,和榜首永远不会超过七十的魔盒数,他不敢停歇。

再撕心裂肺的痛苦、再动摇无助的迷茫都最多只能占据他一两个小时,一两个小时后,他便又要重整旗鼓,以永远不知疲倦的姿态,再次进入游戏。

一天至少两到三局游戏。

除休息和调整精神与身体状态,确保自己不会迷失外,黎渐川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给了魔盒游戏。

他没有那些高智商天才的聪慧,也没有那些顶尖阴谋家的运筹帷幄,更没有那些纯粹猎杀者的疯狂与狠辣,所以,想要魔盒,他只能靠拼命。

7月,他进行游戏对局八十三场,获取魔盒七个,总数十三。

8月,他进行游戏对局一百二十四场,获取魔盒十八个,魔盒持有数突破三十,成功登上魔盒排行榜,位居第十。

游戏内,许多玩家注意到了他,猎杀者的影子隐约出现。

现实里,地下黑市挂上了他的高额悬赏,新闻广播里再次提醒广大市民,注意魔盒玩家,善用举报按钮。

9月,他进行游戏对局一百八十九场,平均每天六场游戏及以上,获取魔盒二十五个,持有魔盒总数五十六,攀升至魔盒排行榜第四。

现实与游戏,针对他的猎杀全面开始。

在魔盒问答的部分暴露下,黎渐川的部分真实信息被曝光。

商场大厦、街头巷尾,四处都是他的通缉画像。

曾与他有过交集的人,不论熟或不熟,都被一一拉出来公示鞭笞,或主动或被迫地在巨大的屏幕上劝说他,让他回头是岸,不要做恐怖分子,做全人类的罪人。

他曾居住过的地方被泼上了油漆,充满攻击性的话语从墙壁蔓延到屋顶,鲜红的骷髅头裂开嘴巴,表达着对他的嘲弄与威胁。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找不到隐匿起来的处里,也找不到他早已一一失去的亲人与朋友。

他杀了一批又一批猎杀者,也杀了一批又一批或出于利益或被逼无奈投向救世会的玩家。

他得到了越来越多的魔盒。

可游戏与现实的双重围攻,和一天六七个副本的高强度游戏对战,渐渐开始让他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偶尔吃饭时,他会看到一碗白净的米饭突然变成蠕动的蛆虫,齐刷刷朝他睁开恶心的眼睛。

偶尔喝水时,他会望着杯子倒映出的自己的眼镜忽然出神,仿佛在某一刻,瞧见了自己浑身冒出可怖脓包的怪象。

偶尔睡觉时,他会蓦然惊醒,只觉无数不知从何而来的呓语倒灌入耳,如海水将他淹没,周遭的家具、墙壁、天花板,都崩析出奇怪的眼球和斑斓扭曲的色块。

他想要大叫,想要嘶吼,却只能感受到了死死裹在身上的肮脏黏膜。

他还会将无辜的路人看成潜伏的猎杀者,怀揣着尖刀试图杀人,还会将摇动的树影看成晃荡的枪械,几次想要开枪。

在铸下大错前,他仓皇地逃离了人群。

他成为了一匹遍体鳞伤的孤狼。

他想起处里很久以前关于魔盒持有者疯狂失控,疑似被污染的研究报告。

他知道,这才是潘多拉真正杀人于无形的恐怖手段。渗透在魔盒游戏里的高维意识的影响,便如毒药,侵蚀玩家的精神,令其疯狂。

随着他魔盒数量的增加,他所遭受的污染也越来越重,只有在游戏里,才能保持清醒。

这无疑是恶性循环。

在某一次长达两个月的游戏对局结束后,他从西伯利亚无人区的一间石屋中醒来,下意识以头抢地,砸了很久,才终于恍惚地爬起来,望着窗外的冰天雪地,回过神来。

他饱受折磨。

可他不能停下。

“这种污染带来的疯狂,和之前那次不同……之前那次,我是真的觉得自己没疯,我相信自己,相信我看到的那双桃花一样美丽动人的眼睛,相信我所怀疑的就是真实的……”

“但这次,我清楚地知道,我疯了……”

黎渐川在电子纸上写着。

“所以,这种疯狂其实并不可怕,它没能泯灭我想要战胜它的信念。我仍保持这样一颗心,也仍可以继续走下去。我会去寻找一些方法,努力拉住我的最后一份清醒,直到最终之战结束。”

“目前,我个人还差魔盒二十二个,如果要再赠与一部分给另外两名玩家,达成三人魔盒数过百的条件,还需要更多,时间不多了……”

10月,黎渐川更加疯狂地匹配游戏。

次数最多的一天,他每小时都要进入一局游戏,一天总共进行游戏二十三场。

他已经陷入了疯魔。

他自己或许不知道,可拥有所有记忆、此刻抽离在外的黎渐川却看得无比清楚。

如此这般继续走下去,即使强撑着一口气开启了最终之战,结果也必然是一败涂地,连挣扎和后手都不可能留下。

可未来是,他开启了,挣扎了,也留下了足以再来一次的后手。

促成这个未来的转折,出现在这一年的10月10日。

在这个黎渐川早已遗忘的生日时间,他靠坐在冰岛人烟荒芜的海岸塔楼里,进入了一局游戏。

在这局游戏里,他成为了一支名为莫比乌斯的北冰洋考察队中的一员。

血腥恐怖的怪物,被困时间的客舱,诡异的自我询问,神秘的通灵晚会,厮杀不断的玩家,和海底沉落不知多少岁月的黑金字塔……

黎渐川一步步走向游戏的终点,最终看到了那个气泡。

它漂浮在黑金字塔内部那无法言说的诡异空间,连接着无数不知通往何处的玻璃管。

许多虚幻的身影包裹着它,侵蚀着它,似乎想要将它撕烂分食。

在它的最深处、最中央,躺着一道消瘦的身影。

那是一个陌生的青年,却有着一双令黎渐川无比熟悉、夜夜梦回的桃花眼。

这一刻,那双眼睛无力地闭合着,浸泡在浮动的水流中,失去了潋滟的光彩,失去了幽远的神秘,一点生机不见。

前所未有的痛苦钉穿了黎渐川的心脏。

他分明从未见过这个青年,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便淌下了过去许多年都不曾如此悲伤流下的眼泪。

滚烫,酸涩,咸得发苦。

他颤抖着、痉挛着,挥动起了手里滴血的尖刀。

像是真的疯了一样,他冲向气泡。

一刀又一刀,砍烂那些围拢的身影,刺破那些诡异的水流,打碎那些贪婪的玻璃管。

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是刺痛神经的警报。

“玩家King试图触碰魔盒禁忌……第一次警告,请迅速离开!”

“第二次警告,请迅速离开!”

“第三次警告,予以清除!”

无尽的轰鸣声自遥远的宇宙深处传来。

大洋蒸发,冰山崩解,黑金字塔寸寸坍缩,无数色彩倒卷抽离,无数影像逐渐黯淡。

黎渐川从双脚开始湮灭。

可他仍未停下。

奇异物品纷纷显露,强大的气息扩散,撑住摇摇欲坠的空间。

数十魔盒陆续浮现,组成一面巨大的时钟,被全数涌出的时间之力驱使,定格在了这一刹那。

黎渐川的面容是疯狂的,可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

“你以为我会被你唬住?”

“我早已经知道,现在的我不再是可以被随意抹除的,无论是你,还是潘多拉。你有规则要守,潘多拉无法直接出手。若非如此,何必要有污染?想要打倒一个人,只有外部难以成功时,才会转向内部瓦解。我是疯,可不傻。”

他直视着无垠的深空,倾尽全力,挥出了最后一刀。

巨大气泡无声破碎。

他伸出手,抱住了浑身是血的青年。

“他已经死了。”

机械女声再次传来:“你无法带走他。”

“留下他,他才可以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