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有喜

“解谜成功……”

仿佛牵引着整片阴影天空的轮回之主也向答题卡投来了关注:“看来你的打断也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所谓神明,就是喜欢自以为是吗?”

轮回对福禄的狂妄回以颜色。

同时,祂的周身与脚下,祂庞大的阴影天空里,一道又一道虚幻的齿轮显现,一面又一面各异的时钟展露。

齿轮无声转动,指针疯狂颤抖。

停止破碎的长阶再次发出咔咔声,福禄天君的道袍与云履都如被橡皮擦除一般,寸寸消失,仿佛正在倒退。

“这是我和King的事,小孩子就别捣乱了。”

轮回之主轻嗤。

黎渐川却对这话置若罔闻。

他并不急着出手,只透过混沌的战场,直直看向高空的福禄天君:“别演了,福禄。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多子直白,自始至终都只有监视者的心思,想寄生我或污染我,寻求机会,借我离开游戏。轮回各种陷阱、各种障眼法搞了一堆,但只要知道祂与我的关系,弄清楚祂的根本目的,也不难,无非是想吃掉我,来完整并强大自己而已。”

“祂们都不希望我在祂们的计划成功前解谜通关。”

“但你不一样。”

黎渐川目光如炬:“你等的就是此时此刻。”

“你希望我顺利解谜。”

黎渐川道:“你对我是否信仰你、是否加入福禄观并不在意。第五次轮回,我投靠多子,你出手杀了我,可这时候的你已经吞噬了太多滞留玩家的精神体,力量早已不是表面所见,你不可能对轮回机制毫无察觉,你清楚我即使被你所杀,也不会真正死亡。”

“普查小组的‘忘忧桥’来自福禄观,它几乎是被送到了我的脸上,我想不出它出现在欢喜沟的更多作用,除了落入我手,成为我对抗轮回之主的武器之一。”

“多子也好,轮回也好,都兢兢业业地直接或间接对我调查真相的过程进行过扰乱。只有你,好似有过一些干涉行为,但实际上,却并没有对我的解谜造成什么困扰。甚至,福禄观某些势力的某些操作,还会为我提供一些可以打通思维关节的线索。”

“种种蛛丝马迹,实在太多。”

“若非你过往不理俗世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这样的行为和态度早就该引起各方怀疑了。”

“你把自己的真实目的隐藏得很深。我敢肯定,在洗礼之前,就算是猜到滞留玩家精神体消失一事与你有关的轮回之主,也不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祂只能隐约窥到,你与多子、与祂都所求不同。”

黎渐川的语速极快。

说到最后,声音已被精神力量转化为一道又一道念头,一刹即出:“如果你能一直藏住,倒也不错。但可惜,你藏不住,终究是在洗礼时露了马脚。一句针对宁博士的‘让我看看你的心脏与大脑’,让我想不多想,也做不到。”

福禄轻叹,也传出念头:“如此说来,是我不该提出那个交易。”

随这念头,被时间飞快擦除的道袍云履在仅剩一点边沿时,忽又重新显露出来。

“即使当时你不提出这个交易,也早晚都会露出马脚,”黎渐川道,“因为你太过谨慎。你想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抓到机会,自然要夺取更多的筹码。想要抢夺魔盒游戏的力量,或者说寄生魔盒游戏,成为新一位餐桌主人,能多了解了解它现有的主人的情况,总是要比不了解更好一些,不是吗?”

“从你瞄准宁博士开始,你的痕迹就一定会显露出来,无法完美隐藏。”

阴阳二气绕道袍而生,太极轮转,周遭无形的时间影响俱被春风化雨,四散若无。

云履不紧不慢,向下迈去。

通天长阶原已破碎至仅余一级,却在云履落下时,好似也在刹那时间倒退一般,令无数齑粉重回聚拢。

“怪只怪你对我有了了解。”

福禄再叹:“可关于我的信息,若不放给你,你的解谜便有差上一线的风险,那才是确实是对我不利了。世间之事,不过都是如此,有舍有得罢了。”

“你认为你得到了?”黎渐川道。

福禄道:“你认为我没有?”

云履徐徐而行,衣带当风,轩然霞举。

若非袍袖内里无人,当真飘飘似真仙下凡。

“还差最后一步,否则你刚才不会直接暴露力量来拦我,”黎渐川道,“吞吃玩家的精神体,摸到玩家和魔盒游戏之间的联系,强大自己,等等前置准备,你早已完成。”

“可这一切,还差最后一步——在不将你的谋划暴露给魔盒游戏的前提下,有玩家成功解谜。”

黎渐川一语道破:“你需要有玩家成功解谜。在谜题被破解,玩家即将通关的时候,这个副本的魔盒会被找出,相关魔盒规则也会显露。若我猜得不错的话,你是想抓住这个机会,利用滞留玩家的气息,将自己伪装成玩家,借助玩家与游戏的联系,反向摸去魔盒游戏的核心。”

“一旦成功,反客为主,从魔盒游戏诞生的怪物,变为享有特权、足以影响魔盒游戏部分规则的餐桌主人之一,也不是不可能。”

福禄含笑:“所以呢?”

祂道:“你已经解谜成功,你的答题卡上也没有书写我的谋划,眼下我的最后一步已然成了,你散出如此多的纷扰念头来,是为什么?想让魔盒游戏听见,阻我一阻?还是仍有后手,要拖延时间?”

“老实讲,你若真想拦我,方才解谜书写时,大可不多拖泥带水,瞻前顾后,直接在开头或中间,随便三两笔,便能毁了我的最后一步。”

“可你没有。”

“我的最后一步,与你的解谜牢牢绑在一起。你知道你若直接写出,我会出手阻拦,有可能动摇你的真空时间,打断你的解谜。你舍不得让自己徒劳无获,你不敢赌。”

“你终归也是那蝇营狗苟的凡俗一员。”

“利己之心,焉能舍去?”

黎渐川眉梢微挑:“想要拦你,就一定要破坏我的解谜?这可不一定吧。”

福禄漠然轻嗤,并不存在却有如实质的目光扫过欢喜沟内外。

苍天浮出白茫清气,大地下沉晦暗浊气,天地阴阳刹那变动。

所有时间规则顷刻消弭无踪,轮回之主的齿轮与表盘如泡影一般,倏地破碎。与福禄山悍然对撞的多子山猝然踉跄,恍若被天穹压塌,土石俱碎,一头栽倒,令地面震荡不止。

黎渐川也好似被一柄巨锤闷头砸中,剧痛之余,七窍流血。

宁准状态本就不好,此时则要更差,眼尾血泪滚滚,神智浑噩,面容扭曲疯狂,瞳术也混乱失控。

“如今,便是你们四个联手,也不是我的对手,”福禄道,“你又想拿什么来拦我?自然,你可以立刻开启你曾经的魔盒,但在你成功融合自己所有力量之前,我就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

一只由无数规则凝成的手从宽大雪白的道袍内伸出,散发出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超维能量。

它们来自被福禄吞噬的滞留玩家的精神体,被福禄发觉后,提炼凝聚,成为了自身的力量,也成为了祂突破副本,探向魔盒游戏规则的资本。

维度的涟漪乍起。

福禄的手霍然用力,刺透诡谲的光影,朝着某个好似极近、又好似极远的至深至暗处抓去。

风暴之声从空洞中传来。

游戏的层层规则显现,绷成致命的丝线,倏地收紧,疯狂绞来,欲要将这只手湮灭在错乱的空间之中。

福禄单手掐诀,拢起三千银丝的拂尘绕指而出,与规则丝线轰然对撞。

夜幕之外,仿佛是太空,又仿佛是另一层空间,瞬间绽开了无数行星爆炸般巨大火花,如璀璨烟火。

高热降落,流星飞舞,欢喜沟震荡不已,几乎天地翻覆。

黎渐川拉着浑噩的宁准裹在时间之力里,只能勉强站稳,看起来毫无阻拦之力。

“你真沉得住气。”

轮回之主的虚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黎渐川身侧,只隔一层时间层膜,传来隐秘的念头:“魔盒游戏可是人类求来的一线生机,多一位餐桌主人,可就多一层变数。我不相信你什么都没有准备。拿出来吧,我可以帮一帮你。”

“你应该知道,污染不够,我没有办法融合你,现在的你不需要太过防备我,我们的根本目的是一样的,为了任务,为了信仰……”

黎渐川神色一动,精神世界有什么轻轻晃了下。

他像是被轮回之主的话打动了,也像是知道自己无法再拖延等待下去,终于眉眼一凛,翻手从魔盒内取出了一样东西。

竟是他加入多子神教后得到的那枚神丹。

第八次轮回里,黎渐川所得到的物品,只要并非如“忘忧桥”、符刀一般的类似奇异物品的存在,在被他放入魔盒后,都能够保存下来,不会因欢喜沟的轮回而跟随重置。

这枚神丹便是其中之一。

“你这是……”

轮回之主虚影一怔,似乎诧异不解。

但不等祂念头传完,黎渐川便一抬手,径直将这枚他之前时常提防畏惧的神丹一口吞了下去。

“你疯了!”

轮回之主大惊。

黎渐川却没有多余的精神再去理会。

神丹如一团活着的烂肉,一进嘴巴,便滋生出无数细小的须触。

须触在舌面上快速蠕动,钻进咽喉,爬入食管,迅速朝腹腔而去,就似吞了条触角巨多的肥虫一般,黏腻恶心。

黎渐川生理性地干呕起来。

可他什么都呕不出。

神丹已经来到了他的腹腔。

他的腹部如吹了气的气球一般,开始疯狂膨胀,一息之间,就撑开了上衣,迸现出蛛网般青紫的血管。

肚皮膨胀到极限,砰的一声便炸了开来。

大团肉芽涌出,如草木疯长。

肉芽盘根错节,在黎渐川的身躯之上,极快地搭出了一扇巨门。

巨门惨白又鲜红,其上竖有三字,无忧乡。

小顺不知从哪里冒出,出现在了黎渐川身前,对着巨门跪倒,叩首不动。

门锁崩解,巨门震颤,被由内自外缓缓拉开。

轮回之主神色一顿。

福禄的视线也自至深至暗处短暂抽离,投射过来。

祂们似是也对这突然的变故略感茫然。

祂们想不通,为什么多子的神国为什么会出现在黎渐川体内,为什么这看似根本不可能联手的双方会秘密合作起来,为什么他们的合作完全避开了祂们的目光。

“你居然会和多子联手!”

轮回之主迟了一刹才道:“不,不对,是祂想自毁,想和福禄同归于尽,所以你们才会联手。这与你所求,本就殊途同归……你可办不到昧着良心,与恶同行。也算是好计策,若所有力量加起来都不足以对抗福禄的话,想要拦祂,确实唯有釜底抽薪。”

没错,就是釜底抽薪。

此时此刻,还能影响福禄的,除身为神国容器却被福禄故意放进局中,早早死去退场的周沫,就只剩下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与福禄同出一源的多子。

皆因人心而生,皆被人心所害,同食超凡珠子,分吃天外巨蚺,两百年爱恨纠葛,血肉互融可为远胜自身的庞然巨怪——福禄与多子,并非亲生兄妹,却实在同根而生。

眼下只是请神之夜,三教的唤神计划均未成功,福禄降临不过投影,虽已强大到场内所有存在加起来都敌不过祂,可若多子菩萨真身苏醒降临,那局势便截然不同了。

所以,在见过镜子邪神,去过天空城,真正现身于请神现场前,黎渐川还以镜中穿梭,去了一趟小顺家。

一人一神定下了交易。

神明真身降世,必要经由神国。一枚神丹是引,将多子的神国转移到了黎渐川体内。黎渐川凭借强大的自愈能力和时间之力,在保自身不死的情况下,开启神国大门,召唤多子。

多子苏醒,可阻福禄。

“就凭一个疯子?!”

一刹之后,福禄也已想通此中关节,淡泊漠然的面具脱落,声音显露出癫狂冷笑。

“谁说祂是疯子?”

黎渐川张口,鲜血喷涌。

他既选中了多子,又怎么会让祂继续疯狂下去?

嘎吱一声响,天地忽静。

顶天立地的巨门停止震颤。

一名少女迈步,从门内缓缓走出,罗裙洁白,目光清明。

——黎渐川从洗礼中激活并夺来了更多的时间之力,虽不足以为多子清洗去所有疯狂,可只让祂摆脱痛苦与异变,短暂清醒,却是不难。

少女抬手。

夜空属于轮回之主的阴影尖啸一声,开始消散。

整片战场上,时间之力飞速退去,轮回之主的虚影尽皆动荡溃散。

“多子,可不要误伤你的老盟友……”

轮回之主哂笑,声音渐远,似遁入了镜中通道,暂避锋芒。

长阶上,福禄的云履一滞。

无数因果之线浮现,穿过时间空间、穿过大片光怪陆离之景,将祂与多子相连。

祂探出的手蓦地模糊起来。

游戏规则趁机卷来,拂尘根根断裂。

不可见的极远处,魔盒似是被惊动,朝被自己忽视的某处蝼蚁角落,隐隐投来一瞥。

游戏之外,维度一端,潘多拉空间内,借助魔盒通道窥探的巨目也仿佛察觉到了自己的餐桌在被轻轻移动,无形的侵蚀瞬息渗透而来。

窃取权限,本就重在一个窃字,若被发现,便是不妙了。

“多子!”

福禄怒吼。

阴阳二气凝作大手,规则符箓缠绕其上,一掌拍向少女,欲要截断因果。

“就此收手,我不杀你!”福禄念头激荡,“与King合作,你能得到什么?你不阻我,待我功成,还能少得了你的好处吗?”

祂试图说服多子临阵倒戈。

“好处?”

少女叹息,曾经堆挤在无数畸形肉块之间的、故作悲悯的神明面孔,第一次显露出真正的神性:“福禄,你笑世人为功名利禄汲汲营营,贪欲横生,可剖出你的真性,眼下的你与他们又有什么分别?”

“我怪过你很多事,却从不怪你追求力量,拥有欲望,因我知晓,你成如今模样,大半身不由己。”

“可你不应将其视为理所应当。”

“世间欠你我,你我怨恨,于是有了乱世,有了两百年的报复,有了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一切已是混沌,如我们一般背负着罪恶的伪神,本就不该存于世间,早就应当身死魂灭。”

“放手即是挣脱。”

多子凝望着福禄,脸庞淌下血色的泪珠:“哥,苦海已深,何必再多自陷?继续走下去,只是深渊……”

福禄冷然:“这里不过是一个副本,我们过往不过是一片虚幻!等我夺来权限与力量,想要塑造什么样的世界,便会有什么样的世界,想要拥有什么样的过去,便会拥有什么样的过去,哪来的苦海,哪来的深渊?你才是被过往困住,执迷不悟!”

多子身下莲台浮现:“我以为真,此间便是真。你若真以为幻,又何必将最后的一点自我藏于神国,半点不敢放出?”

“你我成就如今模样,出生的谎言,成长的阴谋,家人的鲜血,作呕的算计,无耻的忘恩,沉沦的欲望,挣扎的苦痛,尽皆存在,若缺其一,便非今日你我,而是他人。”

“你可以重塑世界,可以改变过去,却无法否定自己的心。”

“我是执迷不悟,你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

多子一念,万般因果刹那嗡鸣颤动。

已至头顶的阴阳巨掌无声破碎。

“张云意!”

“你与轮回的小打小闹我不计较,可今日,你当真要背叛我,要杀我?”

福禄喊出了多子的真名。

云意爱随双桨动,山光只在短蓬边。

云意,便是自由舒畅,无忧无虑,好似天边流云的意思。

张家称不敢渎神,没有给多子取名。多子的真名是福禄所赠,他也曾盼望她一生自由无忧。

少女重重闭上双眼,却不答话。

“你背叛了我,云意!”

福禄的手掌终于碎裂。

被刺透的游戏规则瞬间闭合,维度涟漪消失,长阶崩溃,道袍迎风坠落。

“杀我的不是他们……是你,张云意!”

福禄的声音是恨是痛:“是你杀了我……背叛了我!”

“一切本就是错,”多子的身影也开始破碎,从脚至头,化作飞扬齑粉,“归根结底,我做不成张云意,你也不再是周意,我们已经害了太多人,不能再继续错下去。”

“这里的世界已因你我满目疮痍,外面的世界不欠你我,何必再伤无辜之人?”

“死在今日,是你我最好的结局。”

道袍鼓荡,因果交错。

多子与福禄对峙,同时走向毁灭。

两神之下,黎渐川委顿在地,腹腔完全破开,参天肉芽源源不断地吸食着他的血肉与生命力。他已是濒死,双眼空洞,四肢僵硬,只有躯体偶尔抽搐,是他仅剩的一线神智在以时间之力与死亡抗衡。

宁准浑浑噩噩,靠在他身旁,仿佛已被疯狂压倒,闭目痉挛。

他们中间,一副平光眼镜不知何时从黎渐川的魔盒内掉了出来,落在一侧。

平光眼镜蓦地轻轻一动,密不透风的时间防护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虚幻的手掌悄无声息地穿透进来,不带丝毫波动,目标明确地刺向黎渐川的大脑。

可不等这只手掌真正刺下,瞳术强大的精神波动便倏忽扩散。

“早猜到你还有布置,不会当真只作壁上观。”

宁准徐徐睁眼,神色平静,眸光幽深戏谑,不见半点疯狂:“被我们抓个正着,有趣吧,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