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有喜

“第五次轮回,我活到了开请神路的第一天,因两神的同时寄生而自杀,对应签文‘五尾由心,成了空壳’。

这一轮回,我没有信神,却也没有明确不信,而是敷衍,在三神之间打转。

我已经清楚三神的情况与祂们大致的谋算,也模糊确定了我身上所存在的问题,即轮回之主利用轮回机制施加的污染。

另外,我也看得出,我可以在天空城停留的时间更短了,我预测,自己或许很快就不能再进入天空城。这可能也与轮回之主的污染有关。

关于轮回之主的污染,这时的我发现或者说确定它的基本情况,大概是出于四点原因。

一是多次轮回后我对自己状态和对季川的躯壳的掌控,让我对污染有了追根溯源的基础。

二是四次天空城经历,也让我获知了不少轮回之主的信息。

三是欢喜沟两神的反应和种种暗示,都在说明,祂们对我,每次轮回都是新的动手,而我一次又一次轮回固有并加深的污染,则并非来自于祂们。

四是福禄观的某些人找上了我,我试探得出,自己疑似在被轮回之主吞噬。

多子的试探逃离、福禄的暗中谋算、轮回的融合取代,太多绳线捆绑在我身上,我若什么都不做,任由剧情与轮回如此继续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我必须要找到属于我的一线生机。

仍旧只把希望放在解谜和榆阿娘的弑神计划上,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

我从自己体内调出自第二次轮回末尾得到的部分时间神力。它隐藏在极深处,并没有随欢喜沟的轮回重置而消失。因为它不同于另外两神的神力,它原本就属于我,轮回机制无法清除它。

在细致了解过它后,我有了一些想法。

但这一轮回,因两神的同时寄生,我已经没有实施这些想法的空间和土壤了。当然,我也感谢两神这有些生猛的寄生,它们帮我暂时干扰了轮回之主的窥探和污染。若没有这种干扰,我悄悄调动体内时间神力的举动大概早就被发现了。

准备得当之后,我再次尝试解谜,但仍是失败。

这次解谜是我五次轮回以来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完整率和正确率都很高,失败原因是关键线索缺失。

眼下回过头去看,我当时缺失的关键线索主要便是镜子邪神的具体信息。

我曾进过镜中,但很可能受到了轮回之主和福禄天君的双重干扰,没能有真正的发现。直到第八次轮回,洗礼之时,这两神皆受牵制,无暇分心,我开启镜中穿梭,才得以察觉镜子邪神的倒影。

第五次轮回,第三次解谜失败的我选择自杀来摆脱即将到来的更深层次的寄生,同时结束这一轮回。

这一次死后,我没能再进入天空城。

也是在这里,我对我体内轮回之主的污染程度有了一个粗略的估算,也对天空城的进入条件、King 的后手,都有了更深的推测。

五次轮回后,我的污染程度极可能是百分之五十到六十,超过一半,换句话说,我剩余的自我已经不到一半了,有很大概率已不自知地陷入到轮回之主的支配。

King关于玩家进入天空城的后手显然添加了相关的限制条件,诸如‘自我不过半,不能再入天空城’之类。

因此,我意识到,我在第五次轮回准备好的计划,必须要再做出一些调整。

然后,我来到了我的第六次轮回。”

前三次轮回的情况,来自“记录者”保存的内容。

第四次、第五次轮回的记忆,来自洗礼中夺取时间之力时,对自身过往时间线的寥寥几瞥,和宁准的详细补充。

只有第六次轮回,是黎渐川前七次轮回中,唯一恢复了记忆的轮回。

“第六次轮回,我只活到了3月30日的早晨,这是我的选择,一句‘六尾作假,失了我相’勉强可以概括。

我实施了调整好的计划。

抵达欢喜沟,进入小顺家,选择西厢房,祭拜疑似轮回之主的神像,以我与轮回之主间的污染联系引祂降临。祂意识到了不对,但却无法抗拒重度污染、主动寻求融合的我。

我借助第二次轮回得到的一点时间神力,和还未迷失的自我意志,与祂在精神世界厮斗。

厮斗的结果,是我败了,但我的计划却成功了。

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真正的、属于祂的一股强大神力,而非第二次轮回逸散吸收来的那一点点时间神力。同时,我也并未让祂得到祂想要的——我直接死在了这场厮斗里,祂的融合自然失败。

我突然而至的反击显然在轮回之主的预料之外。

祂原本只想藏在暗处,慢慢将我磨死,可我发现了祂,并将我们的斗争摆到了明面上。

这种意外让祂不能再等待,在遭过我此次算计之后,祂决定改变对我的态度与计划。

第七次轮回,我知道我的疯狂和污染已经太过严重,改变想法的轮回之主也很可能会在这一轮回对我直接出手——污染程度已足够深,祂不需要再有太多顾忌。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在这一轮回多待。

当张秀兰路边产子时,我便嗅到了异常的气息。不敢耽误,我以近乎自毁的方式,激活了体内抢夺来的时间之力,终于看到了笼罩在整个镜中世界之上的时间长河,看到了轮回之主,看到了King制定遗留的轮回机制。

我影响了轮回机制,拨动了它的一处规则。

然后,我进入到了再一次从头来过的欢喜沟。

这一次,可以说是第八次轮回,但更准确点说,应该是我站在半脱离轮回的时间长河上,进行的一次时间线倒序行走。

只为褪去污染,拥有更多的时间与线索,触碰到完整的真相。

开启所谓的第八次轮回,就是我的破局方式。

‘七尾曰死,八尾曰生,七与八皆不见,唯九似蛇衔环’,这是我最后的一次机会,我唯一的生门。

在更详细分析这次轮回前,有关前七次轮回,还有一个必须要解决的疑点,即为什么某些在上一次轮回不曾爆发的异常,等到新一次轮回到来,却会爆发,比如张秀兰路边产子的红绣鞋事件。

小的因素,是每次轮回中各人的选择不同,哪怕只有细微改变,也会成为蝴蝶的翅膀。

大的因素,则在整个轮回机制和我的状态。

欢喜沟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子,它的异常掩盖在厚厚的帷幕之下。正常情况下,便是主动去探究,也很难穿透帷幕去看清它,只能模模糊糊直觉不对。

但轮回机制是在某一段时间内将它不断重置,每重置一次,它在这段时间内的稳定性就会丢失一层,帷幕也会变薄一层,里面的异常和失控自然便更多地显露了出来。

而我的污染和疯狂也在加深,这种加深令我在逐渐失去‘正常’这个状态,变得与欢喜沟愈发贴近。

我的精神受到影响,会更容易察觉和触发异常。

这一点与克系文学作品中掉了San值的调查员们非常相似。

在这些大大小小因素影响下,欢喜沟越来越不稳,真实的异常越来越难以控制。在我看来,就是曾经看似正常的、不会爆发的异常,总会在下一次轮回突然爆发,丢掉原本正常的伪装。

当然,第八次轮回是不同的。

这是我的回合。”

黑白双色逐渐氤氲模糊。

如纸上水墨洇湿。

黎渐川笔走龙蛇,抓紧时间,剖析这场解谜的最后一段。

“第八次轮回究竟是怎样一次不同寻常的轮回?

这个问题在我意识到多次轮回与倒序行走这两件事时,就已经开始思考。直到得到‘记录者’内的信息,我才终于有把握、有证据,将它完整画出。

在此,我们简述一下这一轮回,从整体上对它有一个基本的了解。

我们先将这一轮回视为一根线。

这根线由七个小线段组成,每个小线段均截取自前七次轮回,而将这七个小线段分割的,便是六个事件,即六次死亡。

线的开端,是第七次轮回,从3月29日傍晚醒来,到第七次轮回榆阿娘的红绣鞋也无法压制的张秀兰失控产子——产子一事,我称之为红绣鞋事件。

我从线的这一端开始行走,走在第七次轮回的小线段上,到红绣鞋事件,我遭遇了第七次轮回的我的死亡节点。节点后,我继续向前倒走轮回,跳转进入到了第六个小线段,即第六次轮回。等到第六次轮回的死亡节点到来,我便又进入到了第五次轮回。

以此类推,我在这根线上不断行走,第七个小线段、第六个小线段、第五个小线段……

表面上,这一次轮回依旧是从3月29日去往4月5日的、向前的正常时间推进,但实际上,却是在进行轮回机制层面的倒序行走。

因此,从时间层面来看,这一根线,或者说这第八次轮回,应该是由我3月29日傍晚到3月30日凌晨(红绣鞋事件)的第七次轮回部分、3月30日凌晨到3月30日早晨(沉睡事件)的第六次轮回部分、3月30日早晨到3月31日凌晨(寄生事件)的第五次轮回部分、3月31日凌晨到4月2日凌晨(被福禄天君杀死)的第四次轮回部分、4月2日凌晨到4月3日子夜(请神夜)之后的第三次轮回部分、请神夜到祭神当天的第二次轮回部分和祭神当天到祭神第二天的第一次轮回部分共同组成……”

为清晰直观,黎渐川在文字下方直接画出了一根长线,将其截为七段,在上面一一标注。

第七次轮回、第六次轮回、第五次轮回、第四次轮回……

红绣鞋事件、与轮回之主精神厮斗的沉睡事件、被两神同时寄生且现有记忆第一次进入天空城的事件……

3月29日傍晚、3月30日凌晨、3月30日早上……

整个第八次轮回,若身陷其中,可能耗费许久,也发现不了究竟,但若跳脱出来,纵览一看,便会感慨,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一切迷障,仅一根线罢了。

“……

在我开启并行走于第八次轮回时,各方应当都有察觉,但一时都无法确定。

福禄和多子对轮回并不敏感,可我的时间线跳跃很多时候都在祂们的眼皮子底下进行,次数多了,祂们即使不执掌时间,也应该会发现现在和过去的异常。

轮回之主遭我算计,必然不会放过我,但祂并不清楚我的计划,在第八次轮回的开端无法锁定我。

等到祂找到我,我大概率已经进入了第五次轮回或第四次轮回。我的状态也在一定程度上随这种倒序而恢复,到第五或第四次轮回,我的污染也会随之回到当前轮回的层次,百分之五六十或百分之四五十。

污染不够深,轮回之主最佳的直接动手时机已经错过,只能再多筹谋。

在天空城的误导、追杀,在欢喜沟,引两教来扰乱我的洗礼,趁机暗算融合我,等等诸如此类,便都在祂的筹谋范围。但这些筹谋,或因我与宁博士的及时反应。或因King留下的后手的激发,都一一失败了。

我很幸运地走到了这一刻。

还需要提及的是,为了得到第八次轮回这个破局机会,除前期谋划、抢夺和激活时间之力外,我还付出了两个较大的代价。

一是我过往七次轮回的记忆,二是一旦第八次轮回破局不成,我将落入比轮回之主干扰后还要糟糕的轮回结果中,污染程度直接飙升超过百分之八十。

魔盒游戏不会给出必死的局,也不会让我钻取太多漏洞,一眼看破迷局。它在平衡游戏难度。封锁记忆,并承担破局失败后更糟的结果,是必然。在多子神庙增加一道专门提示玩家的签文,也是必然。

以上,就是时间线第四部分的情况。

四个部分、三个节点,大局套小局——这条极长的时间脉络分析到这里,便终于彻底结束了。

此时若跳脱出来,以笼统的视角去回顾这整条脉络,便可以发现,无论多少人物纠葛、世事隐秘,归根结底不过是天空城的故事与欢喜沟的故事,本局游戏开始前的故事和本局游戏开始后的故事。

说复杂是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最后,正式宣告解谜结束前,我们还有一个重点需要补充,那就是前面屡次提到的福禄天君的暗中谋划。

祂在发现自己可以隔着维度吸收滞留玩家的精神体后,究竟萌生了什么想法,有什么目的,又已经做出或打算要做什么事情,我也已猜到一二。

祂的真正目的,不在逃离游戏,而在游戏本身。

坦白讲,在福禄天君于我的洗礼末尾,向宁博士提出那个条件前,我并没有向这个方向怀疑过太多……”

最后两段一出,长阶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沉重而无奈的叹息,仿佛洪钟巨雷,轰然砸下。

本就将到期限的真空时间炸开道道裂纹,五颜六色的斑块从裂纹中汹涌挤出。

黑白之色飞快消退,被凝固的时间与空间再次流动起来。

烟云滚滚,香火缭绕,万千嘶叫声在下,琉璃祭坛轰轰而倒。

黄衣观主恢复行动,拂尘甩出,如银河倒悬,万胎嬷嬷怒目圆睁,脊背钻出无数鬼婴,女人的血肉如尖树,刺破土壤,从大地砰砰长出。

长阶震动破碎,夜空极高处浮现的巨大阴影霍然张开,笼罩了整个世界。

狂风乍起,全是浓浓的血腥腐臭。

攻击来自四面八方,将黎渐川团团围住,但比所有攻击更快的,是从空中一跃而下的宁准。

红衣飘摇,眼瞳幽黑,极强的精神领域倏然扩张,让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出现了刹那的扭曲。

黎渐川一把接住宁准,时间之力配合涌出,半空中一道又一道影子如同深秋黄叶一般,不可抵抗地纷纷而落。

几乎同时。

大地开始震动,似地龙翻身,目之所及,多子与福禄两山蠕动着站了起来,形态与两神几无二致。

碎镜闪动,众多轮回者现身袭来。

欢喜河激流荡起,一张又一张苍白的脸孔浮出。欢喜沟似错频般闪动,一时是此景此貌,请神之夜,一时是断壁残垣,流血漂橹。

“不想离开游戏,反而暗中谋划,要吞掉副本,熔炼规则,从魔盒手中夺取游戏权限,上桌成为魔盒游戏的新一位主人——福禄,你竟然真有这样的胆子,着实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穹顶巨大的阴影下沉,隐约凝成模糊人形,恰是轮回之主。

祂甫一现身,整个欢喜沟的时间便全部混乱起来。

有树木疯长,仿佛一瞬便过了百年,有风云静止不动,又在顷刻消散,有无数攻击瞬息而至,也有时空风暴席卷大地。

有人不断缩小委顿,眨眼变作脆弱胎儿,有人寸寸苍老,刹那行将就木,也有人被困循环,反反复复原地叩拜,嘶吼着同一句话语。

时间之力,疯狂失控。

尚能维持原状的,只有轰轰站起的两山、破碎的长阶,和迎着狂风而立的黎渐川与宁准。

“残缺邪神,也配评我?”

长阶碎至最后一级,忽地停止。

一双云履徐徐落在阶上。

云履之上,是一件空荡的白色道袍,袍内无人,却如有人一般被撑起,传出一道男声。

声音清淡,却又狂妄。

多子的啸叫也响起,转为凄厉大笑的人声:“……疯子!你们才是疯子!”

宁准与黎渐川并肩而立,在无数混乱中央,凝望天穹,缓缓露出笑容:“三神同临,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请神之夜’……”

黎渐川一眼扫过三神的力量,确认祂们仍是本体沉睡,并未苏醒,只是借请神仪式释放出力量投影后,便将目光转向了飘扬起来的答题卡。

他要先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才能再去解决这三位降临的神明。

他的视线定在答题卡最上方空白处。

一行简体汉字缓缓凝出。

“本次解谜正确率90%,完整率92%!”

“恭喜玩家King,我的老朋友……解谜成功,本局通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