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习惯以时间为脉络来梳理答案,所以还是老规矩,破局点的事先放到后面,我们现在需要讲的,是所谓需要被破的‘局’的形成。”
随着笔锋的游动,黎渐川的心神渐渐沉静下来。
他边梳理着脑内的思路,边快速书写着。
“这个‘局’可被分为大小两个。
在详说这两个‘局’之前,为讲述清晰,我以个人习惯划分了一下副本时间线。
我将副本的时间线以三个时间节点,划分为四个部分。
三个节点分别是镜子世界混沌形成时、两百年前和十年前。
这是副本时间,也是欢喜沟与天空城共同的时间。
在我的推测里,在没有第二周目的我的轮回跳转前,两个世界时间流速一致,唯有在第二周目的我干扰时,会有异常。
而四个部分,则分别是,第一部分——镜子激活魔盒、副本初成到镜子第一次沉睡、镜子世界混沌形成;
第二部分——镜中世界混沌形成时,到两百年前天空城之人进入这里;
第三部分——发生诸多事件,造成诸多翻天覆地的变化的两百年前,到第一周目的‘我’第一次进入这里的十年前;
第四部分——十年前,到第二周目的我出现在欢喜沟的现在。
‘大局’,时间上,涵盖时间线的三个节点、四个部分,空间上,主要是以天空城为主,涉及这个副本整体的出现与形成,以及多年来的发展与变化。
‘小局’,则是在‘大局’的背景下,更缩小了一些。
时间上,以十年前的时间节点为主,涵盖时间线的第三、第四部分,空间上,是以镜中世界,即欢喜沟世界为主,天空城为辅,主要涉及的就是第一周目的‘我’所设的局。
‘大局’在副本时间十年前,已经被我破解,而现在,我之所以还要将它提出来,是因为十年前我在破‘大局’、设‘小局’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将这一大一小勾连在了一起——‘小局’无法脱离‘大局’而存在,只能在依靠‘大局’的前提下,尽量避开‘大局’的直接影响,以免第一周目的我的想法与布置受到太多干扰。
这就导致现在的我想破‘小局’绕不开‘大局’,想破‘大局’也绕不开‘小局’,只有将它们拼合,我才能够得到真正的、完整的谜底。
而近两年与本局游戏,轮回之主的异常操作,令我十年前的布置出现了一些不可控的变化,以至于如今,‘大局’‘小局’完全搅和在了一起,比我十年前的勾连、套娃更加复杂混乱。
这一点之后详表。
现在,捋顺了时间线,辨出了两世界,掰开了大小局,也就算是从宏观上理清了这局游戏的谜底。
至于真正详解,则需要有主有次。
再三考虑后,我决定以‘小局’为主、‘大局’为辅,来安排解谜详略,掀开本局游戏的谜底。”
钢笔的笔尖在这里微微一顿。
黎渐川在了解到天空城的存在之后,也曾多次思考,既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天空城才是这个副本的真实世界,欢喜沟大半都是虚幻,那他是否应该调整思路,以天空城为谜底的根基与主要部分,来进行解谜。
毕竟,前两次轮回的解谜,他以欢喜沟为主,全都失败了。
然而,随着对这个副本的了解越深,黎渐川的想法也越发坚定且清晰。天空城是真,可对这局游戏而言,他仍是要以欢喜沟为主。
他果断地定下了本次解谜的根本方向。
“有意思……”
榆阿娘在观察着长阶深处:“原来这黑白空间如此强大,连你们都可以被禁锢……可惜,我知道的有点晚了。”
“也不是所有黑白空间都这么强大,”宁准边关注着黎渐川的情况,边颇有兴致地搭来一句话,“要看副本难度、对局强度,还要看人。最强的时候,这些伪神不谈,便是那些真正的‘神明’,也不是完全自由的。”
“这里,至高无上的永远只有它。”
最后一句,含糊地没进了宁准的喉咙,没有真正吐出。
“什么意思?”
榆阿娘问。
宁准却没理,他已经没有答的兴趣了。
因为,黎渐川在短暂的一顿之后,已恢复奋笔疾书的状态,存于他魔盒内的诸多实物线索也纷纷现身,漂浮四周。
他一直分神警惕着四周,自然听到了宁准和榆阿娘的对话,也注意到了黑白空间内外,或可见或不可见的窥伺视线。
他没有过多在意,只专注于眼前的纸笔。
就像他写下的,他很清楚,自己所能握住的最好的破局点,就在眼前。
“按时间顺序,我们先讲时间线的第一部分,镜子激活魔盒时,到镜子世界形成时。”
黎渐川写道:“这一部分的线索主要来自于镜子的倒影,即第一周目的我和镜子约定的交易的一部分。
在再次打开倒影上的这把锁时,曾属于镜子的回忆会以画卷形式展现在我的精神世界,令我获取相关线索。
我推测,这是我遗留的后手之一。
曾经的我自然不会只设局,而不留下破局线索。
当然,对于镜子的回忆,我也没有选择全盘相信,视角会限制很多东西,所以在来解谜之前,我为了验证这一部分的真假,又以镜中穿梭去过一次天空城。这一次,因年代久远,得到的线索不多,但也足以证明镜子的回忆真大于假,与历史上的事实估计相差不远。
因此,关于时间线第一部分,我认为以镜子的回忆为主来进行讲述,没有问题……”
写到这里,黎渐川略微整理了下思路,便详细地写出了自己所见的彩绘画卷中的部分内容。
并把自己搜集到的、可能与之相辅的线索点了出来。
而随着他的书写,答题卡开始散出灰蒙雾气,扩散在黑白的世界里,好似泼墨挥毫,演化出一幅幅与黎渐川的文字相对应的虚幻画面,几乎与真实无异。
黎渐川诧异了下,但想到命名之战时的类似情形,再看宁准稀松平常的反应,便猜到这可能是答题卡的功能之一,只是触发与否大概率比较随机,至少在朋来镇,他没有见到。
在虚幻画面的演绎中,镜子安安静静,陈岁和殚精竭虑,魔盒悄然打开,天空城在万众期盼中,终于飞升。
黎渐川以天空城飞升计划8.0为主体,以镜子为主角,陈岁和为配角,从镜子出厂写到了陈岁和死亡。
这部分只作为副本初成的背景存在,所以他写得简单也快速。
三五段之后,他便开始为这一部分收尾。
“……
镜子不知道什么叫贪婪,什么叫欲望,但却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愿望无法再被实现。
这个漆黑的盒子已被激活,除去继续发挥它最初的力量外,已再无法为它提供更多帮助。
陈岁和的死没有打击到它,因为它没有人类死亡的概念。
即使它已透过镜面,见到过太多人类,听到过太多话语,可它始终是懵懂的,它真正的自我只萌生在陈岁和确定成为天空城飞升计划主要负责人之后。它未接触过太多,也未被引导成长过。
陈岁和死亡,被封在冰层,它也依旧如过去许许多多日月一样映照着她,没有两样。
直到星球高温突变,陈岁和以自己的腐烂与焚化,教会了它所谓的死亡究竟是什么。
镜子稚嫩的自我意识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它疯狂了,也迷失了。
它陷入了沉睡。
而它的自我的沉睡,却不影响它所激活的魔盒力量的继续发挥。
或许是它内心深处某种意识的映射,也或许是它沉睡过程里的某个梦境作用,总之,在它的无意识下,魔盒力量在它体内,即镜中,缓缓创造出了一个世界。
这便是镜中世界,即欢喜沟世界。
‘大局’之初,‘小局’背景,也皆从这里开始。
这就是时间线的第一部分,也是最初的背景。
铺垫完毕,副本终于形成,接下来,也就抵达了副本时间线的第二部分,镜中世界形成后,到两百年前。
这一部分不同于第一部分,它的前期比较简单,没什么大事,但在它的后期,尤其是接近两百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时,它囊括了不少大事、要事。
所以,这一部分的后期是本次解谜的重点之一,其中的重中之重,就是两百年前这个时间节点。”
黎渐川强调着。
浅浅画过一个句号,他根据镜子的回忆,另起一行,先简明扼要地将第二部分的前期交代清楚。
其中,包括镜子在自己的镜中世界成型不知多少年后,于沉睡中坠入其中,成为文宗宝库里的珍藏一事,也包括它在宝库中醒来,引发震荡,并疯狂寻找自己因疯狂而遗忘的陈岁和影子一事。
还包括,它在这种疯狂状态下,发现天空城,觉得熟悉,遂开辟道路,降临天空城,却又因自我拉扯与矛盾,再次沉眠一事。
诸多过往,以镜子视角为准,简略写下。
灰蒙影像在空中走马灯般播放,将一切一一展现。
很快,笔墨与答题卡演化的画面都随时间线的推移,临近了两百年前这个关键时间。
黎渐川游龙般飞快行进的笔尖也稍稍一缓,就此展开了更为详细的讲述。
答题卡自然随之铺长。
“……
提到两百年前这个时间点,就必须先区分一下空间,然后再将其拼组。
前面已经提过,我将空间分为天空城与欢喜沟。
两者之间,先从天空城说起。
在天空城,我首先要提到的,就是镜子邪神案——这是天空城中央警视厅为这个案子定下的别名。
这个案子,是两百年前这个宽泛而不太具体的时间点里,天空城所出现的第一个重点事件。
在这个案子里,我有两个方面要着重点出,一是在这桩案子里撞镜而死,或者准确说是撞镜失踪的两个人,二是在这个案子出现时,副本正式开启,开始匹配进游戏内的魔盒玩家们。
前者,是除镜子外,第一个将天空城与镜中世界的剧情连接到一起的存在,非常关键。
而据已有线索,我认为这两人分别是欢喜沟世界两百年前的大巫与巨蚺。
大巫是在魔盒变成的洞穴发现镜子,并疯魔撞镜,进入镜中世界的第一人。巨蚺是在大巫死后,带走镜子,并不慎沉迷其中,撞镜血祭的第二人。
他们在进入镜中世界前,都是样貌与能力都正常且普通的人类,但在进入镜中世界后,却仿佛被压缩扭曲过一样,变了模样,形貌异类,还拥有了普通人类不可能拥有的超凡力量。
为什么?
答案很简单,因为维度,因为镜子。
镜子对镜中世界而言,是创世神,是与镜中人类不同的超凡生命、高维生命,可对天空城而言,它与它在同一世界,即副本内的真实世界,在这里,镜子也很强大,但却也属于这个世界,而不超脱,它们在维度上是相同的。
而镜中世界是镜子内的世界。
它比天空城天生低了一维。
天空城人类对镜中世界来说,是高维生命,而高维生命是无法直接降临低维空间的,他们要么借助非凡途径,挤来意识,要么就只能给自己降维,强行降临。
潘多拉对地球采取的就是第一种方法,比较麻烦,但代价很小,撞镜的两人阴差阳错选择的,便是第二种方法,简单粗暴,却需要付出无比沉重的、无法回头的代价。
因是强行降维,就好比从立体的三维生命被拍成二维的纸片人,所以撞镜的这两人便都失去了原本的模样,变得畸形而扭曲,也因他们本是对欢喜沟而言相对高维的生命,所以他们自然便也拥有超出欢喜沟世界的超凡力量,也就是高维力量。
当然,他们的模样也好,他们的力量也罢,维度是主要原因,镜子本身的影响也同样不可小觑。
否则我不认为他们二人之中的巨蚺,会在降维扭曲之后,直接变了物种,连人都不再是了。
镜观心,心生镜。
沉眠的镜子无法强行改变他们的任何东西,却可以扩大他们潜意识里的某些影子。
能真正改变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以上就是这两人的基本情况,和他们进入镜中世界,发生古怪变化的前因后果。
在了解过这些后,关于他们的重点便到了,即他们进入镜中世界后的遭遇,和对镜中世界产生的影响。
事实上,我对于这两点的了解都不多,所得相关线索也大多都是侧面的、间接的,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已经足够了。因为这两人,本质上来说,也是背景。
先说他们之中的第一个,大巫。
他来到镜中世界,是这里自被创造出来后,所出现的第一个外来者。
他认为自己应该如梦境里一般,是呼风唤雨的神。可实际上,他丑陋而畸形,惹人人厌恶惧怕,即使怀有超凡力量,却也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般强大无敌。比起神,他更像一个拥有一点神神道道的超能力的人,或者说,一个怪物。
他怨恨过,愤怒过,也质问过。
可在他因一个梦就心生沉溺,无法遏制欲望之时,一切就已成定局。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只能学会接受。
他的超凡力量帮助他在大羿巫蛊盛行的某个边角扎下根来,他成了那里的大巫,因不是招摇撞骗,而是确实不凡,渐渐引来无数人的敬畏与追随。
但很快,他听闻了道微真人与欢喜沟两神之事,他认为这个世界绝不可能有镜子之外的神,所以他怀疑两神并非真神,而是与他一样的天空城来客。
为确定自己的猜测是真是假,他跋涉万里,从远方来到欢喜沟,悄然潜入神庙。
他没有露面,而是暗中以手段试探了两神。”
黎渐川拼凑着自己闯镜子世界供奉处时,从两块玉石上窥见的、关于大巫与巨蚺的破碎画面,将其以符合逻辑的脉络编织。
灰蒙画面转动着,显示出一身黑袍的大巫藏匿于神庙中的情景。
“他的辛苦与试探没有白费,两神果然是假。
但他不打算揭穿。
在镜中世界摸爬滚打多年,他早已不是天空城那个浑浑噩噩的普通人。
他不会再因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和欲望而去执着地做某件事。他只会为利益而动。直接揭穿两神,对他而言,是无利可图,反而有可能惹一身腥臊的事,他不可能因踩了两神,而取代他们,被大羿奉为新神。
而且,这么些年下来,两神大势已成。
以他们为名头,利字当头,欺君欺民,究竟编织了多大的一张利益网,没有人知道。
大巫也不敢轻易挑战。
他选择等待。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他只需要等待,等两神是假这真相在某个时刻露出头来,再浑水摸鱼,趁机出手,一击致命,攫取利益。
大巫这一等,便等到了欢喜沟被屠。
这一事件,从不知晓与自己类似的巨蚺的存在,也不知晓两神异变的大巫的视角来看,绝对是一场充满古怪的惊变。
他正在谋划着自己未来可以从两神倒台一事中获取的利益——以我个人来看,大巫想获得的最主要的利益,就是成为文宗最为信任、最为依赖的超凡者,由此顺理成章当上大羿的国师。
文宗老迈,迷信鬼神,大巫在成为国师后,完全可以更进一步,利用自己的权势与能力把持朝政,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这才是在这个封建王朝最为实际的理想。
而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两神被揭穿的基础上,且在他们被推翻之时,大巫必须在这过程里以光辉正义的形象出现,发挥重要作用。
欢喜沟惊变超出了他的谋划范围内。
欢喜沟的消息传来时,大巫正在京城。
他已在文宗面前露了脸,只是暂敛锋芒,没有展现出太多。在得知两神发疯,化身为身躯巨大恐怖的怪物,一夜屠杀了欢喜沟所有村民后,他应该是惊疑的,随后便是思量,思量之后,则是不信。
他认为这件事仍是人在作祟,而非神已疯狂。
所以,在文宗秘密宣召宫廷供奉,希冀解决两神之祸时,大巫主动暴露了自己的超凡能力——驱使虫蛇,以镜子为媒介,施展各类不大但也不小的、诸如隔空取物之类的法术。
文宗见过太多骗子,自然也能一眼将骗子与有着真本领的高人区分开来。
他对大巫惊为天人,将其奉为座上宾。
大巫观察文宗提及两神的态度,知晓时机已至,便开坛作法,妆模作样一番后,告知文宗,两神非真神,只是凡人利欲熏心、大胆欺君而捧出来的伪神,便如那纸老虎,一戳即破,屠杀欢喜沟之事,只怕并非两神所为,而是另有蹊跷,恐是针对陛下的阴谋。
文宗半信半疑,遣人暗中调查。
调查过后,文宗龙颜大怒,直言要前往欢喜沟,亲自弑杀伪神。
大巫随同前往。
两人于路上筹谋无数……”
灰蒙画面闪烁,划过黎渐川曾于无忧乡内见到的,有关文宗与大巫的一幕幕。
“但很可惜,他们败了。”
黎渐川笔锋淡漠,如史书上最冷眼无情的史官,平静书写着这段历史。
“两神在欢喜沟惊变之前,或许只是伪神,只是因吞吃巨蚺珠子,而略有奇异力量的凡人,可在欢喜沟惊变之后,在两神分食了巨蚺之后,他们便成为了祂们。
即使非真神,也绝对不再是人。
大巫无力抗衡,甚至,我怀疑,他在随文宗进入欢喜沟后没多久,便被两神影响,神智混乱了。
他以拯救封建愚民、成神享乐、追求美梦的初衷撞镜,降维到来后,又痛苦于梦与现实的差距,终于振作,再次追名逐利,却又亡于狂妄自大,一叶障目。
他死在了烈火中。
不知是被两神干扰,还是因他为祭祀透支了力量,总之,直到断气,他也没用什么法术反抗。
他死后,他所捧的疑似镜子邪神给予他与巨蚺两个降维人类的、邪神自己的分神玻璃镜,也碎成了无数镜片,他自身焚烧所化的玉石则是消失在了这些镜片中,通过镜片,返回了天空城,出现在被警局看管的镜子邪神的本体之上。
后来,这块玉石成为了镜子世界组织的第一件神物。
而欢喜沟,火堆里的碎镜片,则被随意丢弃清理了。
这里,我怀疑大巫的这些碎镜片,也有部分落在了福禄天君手里。当然,这没有证据,仅是一提。
文宗身死,大巫被焚,这场弑神谋划彻底失败。
这是天下大乱的序章,也是两神即将开始统治镜中世界的正式预告。”
答题卡勾勒出生灵涂炭之景,两神立于众生之上,露出畸形侧影。
长阶深处,两神似有所觉,再次发出轰鸣异语。
“放、肆!”
多子菩萨似是真有醒来的迹象,艰难吐出宏大晦涩的人声。
黎渐川扫了眼,却没什么太多担忧,只与宁准对了个眼神,便又定下心,继续书写。
“讲完大巫,再说巨蚺。
因为眼下的讲述是以天空城为主,所以即使巨蚺在欢喜沟更有戏份,我也仍打算按照天空城的角度来说一说他。
他在欢喜沟,是两神崛起的背景板、垫脚石,但在天空城,他更相信自己才是主角。”